35 了然(七)
第34章了然(七)
景瑜的識海被陸北津攪得很難受, 一點也笑不出來,搞不懂這人在發什麽瘋。
修為漸漸增長,景瑜眼中的世界大有不同。清幽谷中的一草一木都變得更加靈氣盎然, 精靈們也顯出了真正的形貌。怪不得仙道修士都想得道長生, 這種世界确實美妙。
只是不知道陸北津給他渡了多少修為,景瑜竟然隐隐約約感覺到陸北津的識海有些空虛。
少年伸手将陸北津按在草地上,在他周身幾處大穴之上一一點過。
靈力空虛,金丹黯淡, 元嬰岌岌可危……景瑜輕嘆了一聲:“你倒也真是舍得。”
少年殷紅的唇抿了抿, 陸北津被按倒在地,看不清他的神情。他伸出手去撫摸景瑜的臉頰,卻被人輕易躲開。
少年起身,竟是要直接離去。
陸北津垂眸想要追上, 方才被景瑜點過的幾處穴道卻驟然泛起陣陣麻痹,将他緊緊鎖在了原地。
景瑜輕聲道:“我去問蕭隋些事情, 你靈力空虛,體內魔氣說不定會反撲, 先在此養養吧。”
陸北津顯然對他的行事極其不贊同, 努力想要沖破穴道,同他一起去:“那人不知底細, 我不能放任你一人……”
已經走出幾步的少年,驟然停在了原地。過了一會兒, 他回過神來, 手下卻将陸北津的幾處穴道再次封死。
陸北津從未想過景瑜有膽子向他出手, 三番兩次不設防, 被景瑜得手。他咬着牙, 緊緊盯着景瑜, 目光如炬,像是要将景瑜的身上盯出幾個洞來。
景瑜方才無論如何也不樂意笑,此時卻抿起唇角:“別這麽不甘心,仙道的師尊。我們神道的事情,倒也用不着你來多管閑事。”
仙道的師尊。
這話中能蘊含的意義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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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在神道還有一位好師尊?
他與神道的師尊,也是和自己這般相處嗎?
惡念在陸北津心中交雜,但他終究被景瑜的言語刺痛,渾身失了反抗的力氣,頹然坐在地上,目送着景瑜的身影從眼前離去。
魔氣在經脈之中翻滾,像一把懸在丹田上空的劍。
陸北津深恨魔修,絕不願在魔氣面前低頭,此時卻隐隐有些壓抑不住逃避的沖動。
這些魔氣催生了他體內的心魔。
他這一生算不上坦蕩,但道心堅定極少有人能及。就算生了心魔,陸北津也并不會害怕。只是他接二連三地心神受震,先是回憶起清幽谷中的少年與君卿并非同一人,而後又得知景瑜才是那個少年……再堅固的道心,也在源源不斷的轟擊中,被強行撬開了一條裂痕,回憶蜂擁而至。
他好似又回到了無極宗,面對着紅着眼眶問他為什麽最近不理他的君卿,輕輕開口:“我并非故意不理你,只是這些時日,你似乎有所改變。我需要時間去适應。”或是決定離開。
“君卿”卻獰笑着,冷酷地告訴他:“陸北津,以你的愚蠢,你永遠都擺脫不了我。”
他被心魔魇住了。陸北津輕輕呼出一口氣,告誡自己,要忍耐。只要忍住了,心魔便不能奈他如何。這裏發生的一切全都是虛假的,他一個字都不能信。
可雜亂的思緒,像是一碗沸水,硬生生灌入了陸北津的識海。
陸北津當年出了清幽谷才遇見君卿,記憶混亂的他将君卿當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卻因此辜負了景瑜。
景瑜從清幽谷之中追了過來,卻被他那樣對待,心底會有多少痛苦?每一次他對景瑜不假辭色的時候,少年總是會很傷心。陸北津曾經不解,他心中想着魔修,想着君卿,卻沒有顧及過景瑜的感受。
他了解景瑜的敏銳,也知道如何中傷景瑜。他刻意讓景瑜不順心,以為那樣是對他的懲罰。他從未想過,會有一日,這些懲罰會化作一道道心魔,在他的道心之上刻下道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面前人的形貌逐漸變了,變回了陸北津記憶深處,那個溫暖的少年。
唇紅齒白的少年,唇角總是挂着淺淺的笑容,卻好像總與人世間隔着一層薄薄的水鏡,永遠也無法觸及。
但陸北津又分明記得,少年在他身下,眼角泛着淚光,帶着哭腔求他不要再繼續。
他一次也沒有聽過。
他每每順遂自己的心意,對景瑜施以恐怖的暴行。他堅信景瑜可以忍受這些,他最了解景瑜……他卻從來沒有想過,少年對他這些無端的忍耐,是從何而來。
“我曾經喜歡過你的。”“景瑜”輕輕勾唇,像是有些難為情,“但是你好像不喜歡我,那我還是成全你們吧。”
陸北津有些愣怔:“我們……”
“你心裏明明是他,為什麽還要來招惹我呢?”少年的眼角漸漸滑下兩行血淚,“在你心裏,我就這麽賤,只配當君卿的一個替代品嗎?”
“在我心中,你與他從來不同……”陸北津辯解的底氣終于落了下去,而少年顯然對這無力的解釋無動于衷。
陸北津對景瑜太了解了。他知道少年有多麽倔強,于是心魔也對他們了若指掌。心魔的話語,逐漸與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重合。
陸北津的眉心漸漸擰緊。
心魔之中發生的事情,一件也不可信。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可若是心魔之中呈現的事情,全是過去真實發生過的呢?
無法否認的痛苦,像是冰冷的粘液,裹緊了陸北津的識海。
他好像聽見了什麽嘲笑。
笑他,根本不用什麽努力,就能把他的道心徹底攻破。畢竟它甚至不需要勾出陸北津心底最深處的欲.望,只需要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放給陸北津看。塞到陸北津面前,告訴他:這就是你造過的孽。
陸北津用靈力壓制,可換來的卻只有面前少年的痛苦。
他向陸北津求饒:“師尊,我好痛……求求你放了我……”
陸北津心中也起了急切,失控地想用靈力破開幻境。
他是用劍的宗師,那些劍氣對他來說如臂指使……可在心魔之中,劍氣一道道迸射出去,卻将少年刮得遍體鱗傷。
少年顫抖着後退,眼中不斷落下血淚,崩潰地求饒,卻被劍氣傷得更狠。
他終于痛苦地叫出聲來:“我不要再喜歡你了!你去死吧!”
說着讓陸北津去死,可他卻自己轉身,慌不擇路地逃開,沖入漆黑的霧中。
是他傷了景瑜,他不能讓景瑜離開。陸北津踉跄半步,沖入魔氣凝成的黑霧之中。
陰影之中響起陰冷的笑聲,心魔似乎極為滿意這一出入魔的好戲。
在陸北津沒入黑霧的前一瞬,外界忽然傳來了一聲呼喚,叫醒了陸北津的意識。
景瑜剛回來,便發覺陸北津狀況不妙,神色痛苦,目中紅色氣息流轉,似是要就此入魔。
他只以為那幾縷魔氣會對陸北津的身子有損害,卻沒想到陸北津能被它們勾得入魔。那些魔氣裏蘊藏了什麽,總不能是給陸北津送去了幾個君卿。
景瑜覺得好笑,将靈力運于聲音,喚道:“師尊,醒一醒,別沉淪下去了。”
紅氣像是被驚得退讓,陸北津的眸子霎時間恢複了淺淡的灰色。但一些複雜的情緒卻駐留在陸北津眸中,随着他一同望向景瑜。
陸北津指尖微顫,擡起手來撫摸景瑜的面頰,卻被少年輕易躲開。少年眸光清亮,映出他狼狽的模樣,卻好像也照出了他龌龊的心思。
陸北津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開口時,才發覺自己的嗓音沙啞不已:“你回來了。”
景瑜随手給他灌了杯靈露,開口問:“師尊什麽時候起的心魔?”他頓了頓,又道:“你好像不知道它的存在,才給我灌了那麽多靈力。”
陸北津的目光有些遲滞,定定地盯着景瑜的面頰。
景瑜知道他剛從心魔中走出來,心神都不穩,也沒計較他此時的目光有多帶有侵略性。只是到底确定了些,應當真是與君卿有關,否則不至于又把他當替代品了。
“不。”陸北津最終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淡聲道,“它一直存在,但沒能對我造成影響。此次應當是因為能影響我神識的魔氣靠近了……”他皺了皺眉:“按照你的說法,極有可能是君婉想在靈境之中複活君卿。”
他在君卿的神龛之下,不知被吸走了多少生氣,每每靠近那神龛便會精神不濟。此番也用同樣的感覺。
但這樣推算,景瑜的說法竟然一個字也不作假。景瑜只是為了自保,而他卻從未對景瑜上心。
景瑜看出他狀态不對勁:“那應當會很危險。我将修為還給你?”
他提出傳渡修為的時候,兩人誰也沒想到陸北津會被影響得這麽深刻。
景瑜毫不掩飾,坦坦蕩蕩地盯着他,陸北津卻有些羞慚地不敢承受他的視線。
心魔雖然消散了,但方才的情緒還存留在他身上。
景瑜之前跟着他,到底吃了多少苦……陸北津捏緊了茶杯,垂眸輕聲道:“不必了,我的修為還不至于如此不濟。待會我先出去,能吸引他們的注意。”
“哦。”景瑜不攔他,反正他講什麽陸北津也不會聽,“那就走吧。”
再待下去,他怕陸北津再想起與清幽谷相關的事情就麻煩了。
陸北津卻像是一尊石佛,釘在了原地,連聲音都帶着沉痛:“景瑜,你之前跟着我。我對你态度不好,讓你受了很多委屈……”
少年笑着打斷了他的話語:“你這是吃錯了什麽藥,你看清楚,我不是君卿。別透過我向他讨饒。”
陸北津怔了一瞬,轉而更深刻地心痛:“我并無此意。”
那便是觸景生情了,把對君卿的感情移到了他的身上。景瑜微微嘆氣,這人怎麽總能壞得讓他大開眼界:“那你提這些做什麽呢?你光是對我态度不好嗎,你還把我當成禁.脔,葬送了我的修行路,毀了我的一生……你是想補償我嗎?用不着了,我知道你本就是這樣的人,以前是這樣,以後也未必會改變。你也幫我吸收了魔氣,救了我一命,就算是抵消了。”
少年的聲音太坦然,反而讓陸北津愈發覺得自己醜陋。
他好像又回到了被家族追殺的少年時期,渾身的傷口都潰爛了,瑟縮在清幽谷的一隅。景瑜打開門進了屋子,于是他的醜惡全都暴露在日光之下,醜陋得生動。
“那是我應做的,怎能抵消……”
景瑜垂着眸子,輕笑了一聲:“放在一般人身上當然不能抵消。可我曾經那麽愛你,所以你稍微對我好一點,我都感動得潰不成軍,不計較你的嚴苛了。不過我的喜愛好像會讓師尊犯惡心,我還是祝你早日得償所願,迎娶君卿入門吧。”
作者有話要說:
陸北津的錯覺:我愛他,他也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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