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好像做了一個難以醒來的噩夢,路微睜開眼睛時,臉上還挂着兩排淚痕。

環顧四周,周圍的景象無比熟悉,身下是剛換過的灰色床單,對面衣櫃上的美羊羊直勾勾看過來,笑得有些滲人。

路微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裏是宴瑾揚的房間。

他連滾帶爬地下床,在看到客廳中的男神時,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沒有出事就好,對方應該是打了出租回的家,沒有因為不能集中注意力受到什麽影響。

“男神,你……”路微癟癟嘴,後怕地想要沖過去,卻在對方轉身的一刻被吓得僵在原地。

客廳裏,幾個懶人沙發被推到角落,地毯中央是一個行李箱,宴瑾揚一手正在往裏裝筆記本電腦,另一手拿着手機,在跟人打電話,這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除了他的臉。

路微從來沒想過,男神生氣的樣子有這麽吓人,整個人像是被罩在一層黑霧中,讓人不敢靠近。

林清抱着微微躲在角落,手裏拿着貓包和貓糧貓砂,臉上的表情跟路微差不多,應該是被男神叫來幫忙照顧貓,卻被對方生氣的樣子吓到了。

“……都十多天了,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宴瑾揚一開口,路微又往後退了半步,他的聲音沙啞又低沉,顯然在壓抑着憤怒。

對面的人似乎很不在意:“我們有什麽義務告訴你?你不是早就跟家裏割裂了嗎!”路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聽出對面是男神的父親,宴威。畢竟高中時每學期開學都能聽到他作為校長發表演講。

宴瑾揚猛地推開手邊的行李箱,一直壓抑着的脾氣也逐漸控制不住:“你明明知道……算了,我現在就回去。”

“你現在回來有什麽用?你能做什麽?”

“我去找他。”

“放屁,”宴威終于嚴肅起來,聲音不怒而威:“多大點事,你明天還有選修報到,怎麽,學分不想要了?”

宴瑾揚愣住:“你怎麽知道……”

“我什麽不知道,我告訴你宴瑾揚,就算你上大學沒話我的錢,你也是我兒子,哪怕是選修,你要是敢挂一科試試,我工作不要了我也要去打死你。”

路微聽到這裏,只覺得心髒一疼,擔心地看向自家男神。

然而宴瑾揚根本沒有被吓唬住,被這樣威脅,反而平靜了下來:“我管不了那麽多,這些事過去之後,您随便打。”

電話對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很快,說話的人變成了宴阿姨:“小揚,你聽我說,不告訴你是因為你還在考試,媽媽知道你着急,我們也不是什麽都沒做,但我們都打聽不到,你覺得你回來能改變什麽嗎?而且這未必不是好事,正好給你治病……”

男神聞言,收拾東西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臉上的陰霾漸消,更多的是慌亂和失落。

宴阿姨還想繼續說,卻被宴瑾揚打斷:“我知道了,對不起,我太着急,遷怒您了。”

說罷,直接将電話挂斷,好像突然卸了力一般,後退幾步,摔在身後的沙發上,雙手抱頭,深深埋進了膝蓋中間。

幾人聊到現在,路微已經完全懵了,失蹤的不是宴叔叔和宴阿姨,那男神擔心的到底是誰?為什麽男神跟家裏決裂?還有治病,他生了什麽病……

林清看起來也很好奇,但現在顯然不是提問的時候,她拿着手機查了一會兒,安撫地朝前走了兩步:“那個……男神,我剛才查,好像今晚沒有去J省的飛機了。”

“啊,謝謝,”宴瑾揚再站起來,已經恢複了平常冷淡又有禮的模樣,朝林清點了點頭:“不好意思,我忘了你還在,吓到了吧。”

“哈,沒事兒,”林清擺擺手:“誰還不跟爸媽吵個架咋的,正常正常……那你打算怎麽辦啊?你選修的什麽課,要不我找人幫報到?”

“不用,我訂了明天下午的機票,報到之後回去。”他拿起貓包,幫着把微微裝進去:“麻煩你了。”

林清客氣了幾句後,帶着貓和大口袋離開,路微跟着走了幾步,見樓下站着她的朋友,才慢慢回到樓上。

屋裏收拾了一半的行李沒有動,宴瑾揚靜靜坐在沙發上,就連寫作業時都記得挺直的後背此刻沒精神的弓着,雙眼無神地盯着手機屏幕,不知道在想什麽。

路微看着這副景象,心口又開始抽痛,他皺起眉頭,不由自主開始讨厭男神電話裏說的那個“他”。

到底是誰,能讓宴瑾揚這樣強大的人,變成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他想去看看男神的屏幕,可向前走幾步後,又猛地停住了。

說不定是女朋友,再不濟,也應該是他喜歡的人,如果他已經有了喜歡的人,自己還去偷窺,就太不應該了。

可是,電話裏又說,過了十多天,而自己也死了有十多天了……

“不可能不可能,”腦洞剛剛起了個頭,便被路微趕緊否定,使勁搖了搖頭。

他對宴瑾揚的感情一直都是單箭頭,在對方的眼裏,自己不過是個沒什麽交集的普通鄰居,怎麽可能會是他!

路微将視線移回到男神身上,後者還保持着剛剛的姿勢,一動不動,看起來像是一座破損的雕像。

躊躇了一會兒,他慢騰騰地坐到對方腳邊的位置,頭試探着晃了幾下,最後靠上了他的膝蓋,這樣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又不用去看他失落的樣子。

要是自己有身體就好了,路微擡手,戳了戳宴瑾揚的拖鞋,第一次看到這件屋子時的感覺再次出現,路微抿了抿嘴,硬生生把徘徊在眼中的淚水憋了回去。

男神失魂落魄的樣子真的太讓人心疼,要是有身體,就能抱抱他了,不至于連安慰都做不到……

也許是剛剛的傳送太耗費精力,路微很快就沉睡過去,再度醒來時,天已經大亮,而宴瑾揚看起來卻一夜沒睡,他依舊保持着和昨晚一模一樣的動作,只是手中的手機換成了昨天買的顏料,另一只手在包裝盒上輕輕撫摸,認真的樣子,就像是在跟它交流。

“男神,早,”路微打了個哈欠,讪讪地把頭擡起來。

他本來只是想靠一段時間,安慰安慰男神,沒想到就這樣睡着之後,竟靠了整整一晚。

報到的時間就快到了,宴瑾揚站起來拍了拍臉,很快就恢複了平時的冷清模樣,無事發生一樣迅速收拾好了行李,起身出門。

路微這回不敢再分心,扯着對方的衣擺緊緊跟着,一點也不敢被落在後面。

十分鐘後,他跟着宴瑾揚走進了醫學院。

醫學院的活動課……路微回憶起曾經在貼吧看過的吐槽,隐隐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這種預感很快應驗了。

教室的第一排,宴瑾揚靜靜看着桌子上那個寫着“足部反射區按摩療法”的講義,表情十分難看。

不只是他,這個教室裏的所有學生,都捧着手裏的講義,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将講義發下來的老師姓金,見狀笑眯眯的問道:“同學們怎麽了?”

一位女生顫顫巍巍地舉起手,問道:“老師,這個課……不是叫中醫養生嗎?”

“是啊,”金老師依舊笑着,仿佛看不出來大家的幻滅:“足部按摩也是養生的一種啊。”

看來不是走錯教室,教室內的衆人更加絕望,欲哭無淚地看向桌上的講義。

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哪怕現在還擔心着男神,路微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男神,哈哈哈哈捏腳哈哈哈!”

在知道男神選了活動課的時候,他幻想了很多課程,都覺得那些課有些low,配不上自家男神的逼格,誰能想到人家選了個更厲害的。

路微的笑聲太大,宴瑾揚似有所覺地揉了揉耳朵,前者趕緊捂住嘴,卻沒法完全停住笑聲,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音。

另一邊,金老師已經開始講上課要求,每個同學上課都要帶裝滿水的熱水瓶、盆和毛巾,同桌兩人一組,互相作為教具按摩。

教室中其他同學都兩人一桌,唯獨因最後一個到而坐在第一桌的宴瑾揚是獨自一人。

金老師把一直放在手裏的一只畫着穴位的軟膠教具遞給他:“這位同學一個人,就不用帶熱水了。”

周圍同學發出了不滿的聲音,但礙于老師還在,沒敢太大聲。

老師繼續道:“你不用帶熱水,老師就把鑰匙交給你,每天上課之前早點過來開門,結束之後多留一會兒收拾東西,可以嗎?”

這回不滿的聲音沒了,剛剛還在抱怨的衆人安靜如雞,紛紛低下頭,生怕這倒黴蛋不同意,讓他們攤上這差事。

好在宴瑾揚沒有異議,金老師點過名,大家便很快散去,只剩他一個人留在教室。

路微呆呆地看了眼教室前面的表,有些沒反應過來,大學選修課的速度怎麽這麽快,從金老師走進教室到下課,一共只花了不到十分鐘,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

宴瑾揚也看了一眼鐘表,接着拿起教室角落的掃帚,利落地掃起了地。

路微擔心他時間不夠,跟在他身後嘀咕:“男神你着急就先走嘛,又沒人看着你,為什麽一定要打掃衛生?”

然而宴瑾揚聽不到,路微也不再跟着,轉身去教室後排轉悠,男神低落的心情也影響到了他,讓他也跟着沒有什麽害羞的心情。

“心、肺、肺癌患者的肺……”教室的後面擺放着仿真模型,路微被好奇心驅使着,一邊讀上面的标簽,一邊伸出手指,看自己半透明的身體從中穿過,直到讀到牆角處的人體骨架,他一路掃過來的手指猛地被擋住。

“嗯?怎麽……”話音未落,路微只覺得天旋地轉,就好像被什麽動心拽住,飛速轉了一個圈。

眨了幾下眼後便發現,自己的視角變了,剛才明明是沖着牆,被不知道什麽東西拽了一下後,變成了朝向正在幹活的宴瑾揚。

路記得男神是害怕骷髅的,想到這邊有骨架,便忍不住盯着他看。

果然,宴瑾揚手上動作飛快,但是卻一直低着頭,就算偶爾擡頭,也一定要轉到別的方向。

“噗嗤,你也太可愛了吧。”路微忍不住笑了笑,擡腿想往前走,卻發現自己後背被什麽東西固定住了,無法移動。

而剛剛在低頭打掃的宴瑾揚也僵直地站在原地,脖子像是上了發條,一點一點地轉過來,幽深的黑瞳直直地看着他的方向,呼吸逐漸加重。

怎麽回事,男神這是聽見自己的聲音了?路微心中一驚,操動自己突然變得難以活動的脖頸緩緩低頭——看到的卻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被鐵架固定住的,白花花的骨架。

大腦一片空白,路微又僵硬地擡起頭,與宴瑾揚越來越驚恐的眼神對視。

可他現在完全沒有接受到對方的情感,一種難以控制的激動從胸腔傳來,直直地沖向大腦,就像缺氧了一般,路微張開嘴,大聲呼吸,眼眶随着揪起的心髒一酸,他張開雙臂,猛地朝宴瑾揚撲了過去:“男神!我活過來了!”

骨架原本是固定在鐵架子上的,路微這樣急匆匆地向前撲,架子被他的力帶倒,直接将宴瑾揚壓倒在地。

路微雙臂收緊,狠狠一抱,接着難掩激動地支起身子,似乎有很多話想要傾訴。

然而,側摔在地上的宴瑾揚看起來并不太好,他像路微剛剛那樣半張着嘴,深呼吸了幾下,接着眉頭一皺,驚恐地喊了出來。

“鬼啊!”

作者有話要說:  男神:孩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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