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賢妻罪2

風雨貫進屋裏，燭火搖動，光芒微暗，匆急又輕重不一的腳步聲從裏屋轉出。

“夫人，你怎麽……”

葉霆不等她把話說完，便繞過她轉進裏屋，擡手探一探床上孩子的呼吸和體溫，見手上在滴水，拉過遞到面前的棉巾，利落地将水擦去。

“夫人，沒拿到嗎？小姐要不行了！”

哭聲哀戚。

葉霆這才看她一眼，筱雨臉上的淚和擔憂不似有假，就是有點吵，“倒水來。”

筱雨微愣。江家母子都是只進不出的貔貅，看葉霆落湯雞模樣，想來也是沒拿成的，可……

“诶！”她反應過來，破涕為笑，又急步走出去。

聽她一輕一重的腳步聲，葉霆又看了她一眼，真是瘸的……

江雲栖今年四歲，這一場病把圓臉的下巴都瘦出來了，臉色霞紅，一臉痛苦，好在呼吸還有，喝下轉魂丹化開的水後，小臉上的痛苦慢慢消失了。

筱雨喜極而泣，“老爺還是疼小姐的，夫人沒說錯，再熬一熬，或許真能回頭。”

“錯了。”葉霆擡起泠冽的眼，打量她片刻，“稱呼錯了。老爺是疼小姐，但前提是，你嘴裏的老爺是我父親。以後，不必再叫我夫人。”

“可是夫人……”

“你叫我什麽？”葉霆不悅地擰眉，筱雨立時改口，“是，小姐，可你若不在江家坐穩正房的位置，小小姐以後怎麽辦？”

“我以前倒是坐穩了。”葉霆唇角微勾，嘲諷道。

筱雨噎住，不知說什麽說才能安慰她。

沒有正房的位置可憐，空有正房的位置一樣可憐，連女兒被妾生子欺負了還讨不到公道。

“公道我會讨的。”葉霆打了個哈欠，“備水沐浴，不論誰來，都攔住，不論誰來要錢，都不給。你要記着，你是我的丫鬟，除了我，誰也不能欺負你。”

“是！”筱雨不自覺地挺直了腰。

她察覺到主子這一趟出去後不一樣了，讓她都有了當家主母身邊貼身丫鬟的底氣。

葉霆泡進浴桶裏喟嘆一聲，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毛豆，你能看到我周圍的一切？”

毛豆“嘤”了一聲，“主人不讓人家看的，人家看不到啦……”

葉霆放心了，“聽你的語氣，還挺惋惜？”

毛豆：“嘤……那個……主人，他們已經去請大夫了，很快就會派人來找你。”

“猜到了。”葉霆語氣淡淡，并不在意，“毛豆，你一直是嘤嘤怪嗎？”

毛豆：“嘤……是小可愛吶……”

熱氣緩解了這具身體的疲累，她松了松筋骨，出來時看到外間桌上擺着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揚眉喝下。

原身院子裏的人，不是弱就是殘，人數還少，能做到這麽貼心，她已經很意外了。

筱雨聽到動靜從門外進來，身上濕了大半，“小姐，長壽堂派人來請小姐過去。奴婢一直盯着，趁剛才雨停的時候，把院門加固了，沒讓人進來也沒應聲。現在怎麽辦？”

長壽堂，是江母王氏住的院子。

她隐隐感覺到自家主子要做大事了，聲音微顫。

“好好睡覺。”

筱雨以為自己聽錯了，看看門又看看葉霆。

“是有點吵。”葉霆随手抄了一根抵門棍，朝門口走去，“好好待着！”

這怎麽可能好好待下去？！她家小姐從沒和人動過粗，手臂粗的抵門棍，是當打拐杖的吧？！

筱雨抽自己一嘴巴，連呸三聲，“壞的不靈好的靈。小姐，你等等奴婢，把棍子給奴婢拿着……”

她急步跟出去，葉霆已經拉開院門，正在敲門的下人一個踉跄，摔了進來，還未站穩，又被葉霆一棍子抽了出去。

筱雨中嘴張成“O”型，小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暴力了？

葉霆也呆住，怎麽才抽了這麽遠，起碼得十個這麽遠啊……

孫婆子在泥地裏打幾個滾，怔愣地擡頭看向葉霆，努力睜大眼，确定這個人是那個規規矩矩的主母，又覺得不像……主母哪有這麽兇……

轟地一聲雷，雨又下了起來，打到人臉上，将她打清醒了些。

“嗷！你竟敢打我！”孫婆子嚎一聲朝葉霆撲過來，“我和你拼了！”

筱雨連忙來護主，葉霆快一步擡腿把孫婆子踹出去，“不僅敢打你，我還能賣了你。”

随着她的話音落下，一道雷電劈下，正劈在她足前一尺處，冷白的光色照耀出三個人發白的臉色，卻無人注意到，它劈下來的位置正是孫婆子方才所待之處。

葉霆毫無畏懼地擡眼，“滾！”

她轉眼看向孫婆帶來的兩個小厮，“還有你們。”

三個人都是賣身給江府的，簽的死契，擔心被賣出去，自然落荒而逃，葉霆轉眼朝筱雨看去，“筱雨啊……”

“小姐……”筱雨快哭了，“他們的賣身契不在我們手裏……”

“不能賣？”

“是……”小姐忍氣吞聲，她替小姐委屈，小姐不忍了，她替小姐捏一把汗。

葉霆扯了扯嘴角，“小事。扶我回去。”

這具身體，比她想的還要糟糕，連着折騰這麽幾下，就承受不住了，她的實力被壓制着，完全施展不出啊……

筱雨才碰到她，她和個木偶人一般往後倒去……

筱雨的驚呼聲混雜着雨水聲，在這個僻靜的院子裏顯得突兀。

葉霆：“……”

她很想告訴她，真的只是這具身體累極了。

天光照進房間，在床邊曬出一片四方區域，江雲栖将手伸到天光下，咧嘴一笑，感覺到小腿被人拍了一把，扭身撲進葉霆懷裏，“娘！我有好多話要和你說。”

葉霆睜開眼瞅她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的身份。有一個人類幼崽叫自己娘的感覺……很奇妙。

江雲栖敏感地察覺到她的氣息不對，吓得往後縮，腳下踩空，嘩嘩地往下掉。

葉霆趕緊把人撈進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不是有很多話和我說嗎？啞巴了？”

江雲栖一雙大眼眨巴眨巴，又高興起來，埋進她懷裏，“娘，我昨日差點要飛起來了，當時就有好多話要對娘說，就是說不出來。我閉着眼睛的，可我明明能看到周圍發生的所有事情。娘，我看到你了。你給栖寶喂藥，你打壞人！娘是大英雄！”

江雲栖做出一個稚嫩的掄棒動作，打在葉霆擡起的胳膊上，小臉一皺，心疼地用兩條臂膀捧住她的胳膊，“呼呼，栖寶呼呼就不疼了。”

葉霆的注意力放在別處，“你想打壞人？”

這個孩子，脾氣倒真像她親生的。

葉霆揉一把她的頭發，又軟又癢，好似在撸一只毛絨絨。

她更喜歡了。

母女兩個你問我答，或是江雲栖自顧自地說，葉霆聽着，氣氛好不和諧。

筱雨進來瞧見葉霆溫柔的神态，頓時紅了眼眶。幸好把小小姐救回來了，不然，她家小姐一直如同昨晚那樣，如同惡鬼附了身，也太吓人了。

“娘……筱雨這麽大了還哭鼻子，羞羞。”江雲栖嘻笑着扭進葉霆懷裏，回頭看向筱雨，“我喝苦藥藥時都沒哭。”

葉霆注意到筱雨紅腫的眼和眼下的烏青，“夜裏有人來過？”

“沒有沒有。”提起這個事，筱雨還納罕呢。

以那些人的性子，沒如意肯定不會罷休，她一夜未睡防着他們再來擾了主子休息，沒想到一夜都沒見人。

“當然是主人的英姿吓到了渣男賤女了！”毛豆得意地道。

英姿？！

恐怕是忙着圍着江恒團團轉，顧不上旁的吧。

葉霆失笑，還未說話，又聽到毛豆緊張地道：“主人，他們來了。兩個人還有一刻鐘到達現場。哎呀，那個江悅，蠢死了，現在一門心思地學着怎麽欺負嫂子，過些日子就會被她親哥賣給老頭子做妾換前程，一報還一報，報應不爽啊哈哈哈！”

葉霆慢悠悠地起身穿衣，但這頭發……

她沒有過去的記憶，本能地掐了個訣，總覺得能讓頭發變成好看又清爽的模樣，結果一點反應都沒有。

“被壓制啦。司命仙君封印了你所有的能耐，除非主人重新修煉，打破他的封印。”毛豆無奈嘆氣。

葉霆：“……”你怎麽沒被封住？難道毛豆是她身邊實力最強的。

“主人要這麽想，人家也是很高興的吶。”毛豆羞羞地道，“其實……大概……是人家太可愛，司命忘記封啦。”

“哦。”葉霆在心裏淡漠地應了一聲，“你是最沒用的。”

“才不是呢！我能給主人通風報信，趨吉避兇。不用出虛鼎就能為主人服務。主人說過我不比彌五差的嘤嘤……”

筱雨拿起銀梳，“小姐要梳什麽樣的發式？奴婢來。”

“不必。有人來了，你去開門。”

沒聽到有人來的動靜啊……她疑惑了一瞬，還是走向院子。

“筱雨好乖，好喜歡她嘤嘤嘤，一點也不希望她被打死。”毛豆嘀嘀咕咕，“女主被渣男欺負，身邊的人都是慘死結局，她明明什麽也沒做錯……”

“好古早的劇情。”葉霆随手将頭發挽起，用發簪固定，又把它扯散，慢悠悠地将頭發梳順，“他會讓我到他的書裏來，是不是也會讓別人來？他的書，是不是就是牢獄？”

這個他，指的是司命。

“主人要搞事啊？”毛豆一聽就來勁，主人每次做大決定之前，都是這樣的語調，随即又嘆氣，“這具身體承不住……”

它話未說完就突然沒了音。葉霆正要細問，門外已經傳來火氣滔天的腳步聲。

葉霆的手指挑起珠粉，輕緩地撲在臉上。

昨夜事急從權，可不代表她只會用武力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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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碼字的時候，收到基友發來的消息，看到一個太太的訃告，心情複雜，所以，來得有點晚了。

太太一九年已經是Ca晚期擴散了，但依舊碼字到今年，

一是感嘆她情緒與精神狀态之好，二是覺得人生可貴。

若有來生，願太太來生康健，

放眼當下，願大家平安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