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

只見怪物的身形撞穿了客廳的第一層鋼筋混泥土，聲音沉悶，石礫飛濺，剎那間它竟穿過了相鄰的卧室。

路線上的牆壁接連轟然倒塌，原本挂在客廳牆壁的裝飾物全都被地震般的威力震動地歪斜起來。

不過眨眼間，它竟已穿透了五六層牆壁，在堅硬的牆壁上留下了深凹的人形形狀，并以其為中心開始呈現出恐怖的龜裂痕跡。

與此同時，就連整個客廳的地面也受到這陣餘波的影響。

在班長急促的驚叫聲中，木質地板盡數斷裂，地面向下坍塌凹陷了足足一米之深。

擊碎牆壁的碎末掉在地板上，激起了一層嗆鼻的灰塵。

別墅內瞬間充斥着漂浮的顆粒，灰塵飛起，導致室內的光線變得有些模糊起來，極其影響視線。

怪物終于剎住了這股力道，不至于因此直接滾到別墅外去。

盡管勉強止住了力道，但它卻悶哼一聲，從牆壁的凹陷處摔在地上，軟趴趴地垂着兩顆腦袋。

附着的人類軀體四肢、脊椎盡數粉碎，就像無法着力的布偶一樣，趴在地上任人宰割。

已知正常成年人類全身有206根骨頭，哪怕是在車禍這種突如其來的強壓下，也起碼有骨頭存在。

可此刻，它卻能夠感覺到碎裂的頭蓋骨、脊梁和髋骨竟已不複存在，在被擊中的瞬間就化為肉眼難見的齑粉，刺在皮囊內部的血肉上，引起了附着在上面的邪惡靈魂一陣劇痛。

“……”

身為最強的特A級怪物，居然也會感覺到痛麽……？

靈魂在震顫。

比起後知後覺的絕對恐懼，它更覺得腦內一片空白，眼前發生的一切超出了他的想象。

怎麽可能？

幹嘔出一口黑血和內髒，它愣愣地看着自己手指縫間溢出的血，它們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和灰塵交織在了一起。

它的軀體竟然成了一團爛肉。

但是，如此令人咂舌的恐怖力量，不過是祂率性一擊而已。

……它到底在面對什麽樣的未知存在？

而站在原地，目睹了全程的簡邪終于明白，為什麽祂會對他說那些A級、B級怪物不配它出手了。

如果平A都能達到這種強大到無法比拟的程度的話，就連特A級怪物都絕對無法在祂的手下撐過第二招。

只見石塊飛濺、大地凹陷的風暴中心，簡邪站在原地，毫發無傷，就好像有一層不存在的屏障擋住了所有能量。

似乎，所有靠他太近、本該傷到他的黑暗氣息都沒入了他的身體，被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人類絲毫不剩地完全吞噬了，讓發現這一點的簡邪腦海裏突然冒出了一個近乎大膽的想法……

不知道祂能不能給他吃一口。

說不定呢，祂雖然總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但在他面前還挺好說話的？

“……”

驟然想起祂能聽見自己腦內小劇場的關鍵詞，簡邪迅速下頭，假裝把這個危險的想法摒棄了。

大夢想家還是得收斂點。

他低下頭，看向仍坐在地上的班長：“那是你父母的身體麽？”

“呃、嗯。”

班長慢半拍地回答，至今沒有緩過神來，下意識點頭承認。

半響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正在被默默關注已久的神秘同學主動搭話，他突然猛地神經質地擡起頭，看向簡邪漂亮的臉，頓時結巴起來：“但不、不是，它，那是我父母的屍體，但沒關系……”

他知道簡邪什麽意思，畢竟怪物在他的父母的軀體內，也就是說，就在剛才他的父母的遺體被同時無差別碾碎。

不過在這種極端情境下，他也沒辦法再要求更多了。

簡邪點了點頭，盡量不偏過頭去看身邊的黑霧，盡管他能夠感覺到，對方正在用薄霧不輕不重地觸摸着他的臉頰。

就像在向他邀功。

但講道理……他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之前祂的那句話。

這家夥說話也太讓人誤解了。

簡邪在走神，而可能在外人的眼裏中看來，兩人此刻的姿勢相當危險。

畢竟那個一擊就将特A級怪物抽飛的驚悚之物不近不遠地漂浮在半空中，極其親密地環繞在簡邪的身後，鋸齒狀的霧氣邊緣靠近人類纖細脆弱的脖頸，似乎下一刻就要毫無征兆地割裂他的喉嚨。

也難怪。

畢竟在他看來，瘦弱的簡邪背後攜帶着龐大怪物突然出場，而這只怪物全程只說了兩句話而已，統統都是為了宣布它對他的占有欲，它的輪廓因為擴散的霧氣而顯得模糊不清，卻保證了能夠将簡邪圈在懷裏。

察覺到班長略顯緊張的注視中，簡邪不自在地扭過頭，又一次刻意忽略了黑霧的情緒。

他轉而看了看剛才慘遭暴打躺在不遠處、要死不活的那只特A級怪物，內心擠出了幾滴并不存在的鱷魚眼淚。

【……】

對于他的逃避，祂眯起眼睛，輕哼了一聲。

也不知道這段平平無奇的互動觸及到了那只特A級怪物哪一處神經，它低聲罵了一句。

原本它已經偃旗息鼓，處于心灰意冷、半自我放棄的狀态了，此刻竟然突然回過神來，勉強擡起頭，捶着地面激憤地大叫道：“行了，我承認你們是真愛，可以夠了吧！”

——可惡，別在它面前秀太過了！

簡邪：“…………”？

什麽真愛？

難道你們怪物說話都是這麽無厘頭嗎？

“你們不會以為，真的這麽簡單吧？”

特A級怪物冷笑了一聲，那已經破碎不堪的身體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滑膩如同蛇一般彈立了起來，皮囊脹氣似的鼓起，卻又在下一秒萎縮下去，成為輕飄飄的一張肮髒人皮，眼珠失去神采，呆滞地看着前方。

與此同時，從屍體的頭頂裂開了一條細線，筆直地橫穿過整張臉，直接切到了腹部。

伴随着響起的肮髒的咕叽攪動聲，一只蒼白的手從肚子裏伸了出來，甚至還帶着腥黃的粘膜，由于它過于粗暴的動作，腐爛發臭的髒器嘩啦嘩啦掉了出來，頓時，整個別墅內都彌漫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有什麽東西，正在從屍體裏爬出來。

目睹了這極為惡心的一幕，班長實在承受不住了，轉過身趴在地上“哇”的一聲吐了起來。

在嘔吐之際，他用餘光發現簡邪依舊站在原地，就連視線都沒有移動一下，仔細去看，他似乎還在觀察它。

他實在想不通為什麽他還能保持這麽淡定……

畢竟在他眼裏，簡邪精致漂亮的長相和保持安靜的習慣，很可能就是那種看到路邊有流浪的小貓小狗殘疾都覺得難過的內心，看到這種刺激的畫面，絕對比他更加接受不了。

哪想到他居然還看的挺來勁的。

本來班長都要被吓暈過去了，卻硬生生被簡邪這副司空見慣的反應給搞得懵在原地，強撐着眼皮反思自己是不是心理素質太差，連看起來精神不濟、身體羸弱的簡邪都比不過。

但緊接着，他眼睜睜看到了幾乎要刻進DNA裏的一幕——

沉思半響的簡邪終于動了。

班長呆了呆，視線不自覺順着對方筆直修長的腿上移，又同樣飄向了他目光正對的方向，幾秒後，終于慢半拍地意識到了他正在幹什麽。

他竟然徑直走向了幾十米遠處的那只怪物。

“……！！”

并不知道危險即将來臨，這只即将從皮囊中破體而出的特A級怪物仍在暗自冷笑。

雖然祂很強，但這并不代表它就會束手就擒。

只是因為之前它被限制在人類的軀體裏、又毫無防備罷了，它的力量根本就沒有發揮出十分之一，而且防禦根本就不它的強項，如果讓它的本體出現，只要先一步殺掉祂寄生的人類，它未必不能——

突然，它伸出的血污裏的手指被什麽柔軟的東西碰了碰。

“啪嗒。”

伴随着清脆的水滴落地的聲音，它的思維驟然斷帶。

腦子一片空白，就連視野也在剎那間陷入了黑暗。

什麽？？

得意的笑容仍僵在臉上，瞳孔卻瞬間震顫了起來。

只見原本充盈在它的身體裏的力量竟然頃刻間憑空蒸發，它驚慌失措地試圖找尋它們的痕跡，卻發現力量洩洪一般迅速流向了和它的手指接觸的方向，不可逆轉地被另外一個存在肆意食用。

食物？

它是被當成食物了麽？？

這不可能，特A級怪物就是食物鏈的頂層，不可能有別的東西是它的捕食者，這是一種羞辱。

可它确實是在被逐漸吞噬。

難道那個不可名狀之物，等級真的要比特A級還要高……？它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一個從未出現過的怪物等級，因為在它誕生以來聽聞過，那種級別的始祖僅此一位，所以被它下意識忽略了。

難道——

“……”

思及此處，它恐懼地尖叫一聲，用盡所有力氣撐開眼想要求饒，卻在看清眼前的人的瞬間呆滞住。

那不是黑霧，居然是那個從頭到尾一直被它忽視的瘦弱人類。

？？

怎麽可能？它瞠目結舌，忘了發出聲音。

難道它的猜測一直是錯誤的，并不是祂用愛操控了他，而是眼前這個弱小的人類主宰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簡邪身着運動外套，手臂自然垂下，在袖口處露出了幹淨蒼白的手指。

很顯然，他觸碰它的動作才剛剛收回去，不可能是別人了。

而那似乎觸碰到了它的指尖上，不知何時萦繞着一層淡淡的黑色霧氣。

但哪怕再不相信，它也能夠感覺到并不是它剛才吸收它的力量，反倒像是……因為他觸碰了自己所以黑霧感到極度不滿，在占有欲十足地抹除它可能殘留的味道似的。

注意到它的視線，簡邪擡起手，看了看自己手指上漂浮的霧氣，發現它們分散成了幾縷在指縫間浮動，而有一縷遲遲纏繞在右手的無名指處。

不知道祂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就好像祂為他戴上了戒指一樣。

這情景頓時給了簡邪一種自己在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英年早婚了的錯覺。

“剛才明明隔着布料就可以。”祂戾氣十足，黑霧瞥了它一眼，仿佛被冒犯了的說道，“也沒必要這麽近。”

特A級怪物：“…………”

……呵呵，果然如此。

它剛才被簡邪抽幹了力量，徹底失去了所有依仗，此刻，已經變回了班長熟悉的一只無害的小熊的模樣。

而這只小熊的紐扣眼睛死魚眼一樣地看向了簡邪。

生無可戀。

左眼寫着，“能和這種級別的怪物談戀愛占上風你還挺厲害的”，右眼寫着，“要死了可惡別秀了混蛋！”

簡邪：“……”

怎麽回事，他竟然能從一只小熊人偶的塑料眼睛裏看到如此清晰的念頭。

簡邪低頭，又看了看那幾縷纏繞的黑霧，他腦海裏突然閃過了一種模糊的沖動，讓他不受控制地低下頭叼住了自己的手指，将之前他內心蠢蠢欲動，“想吃吃祂試試看”的念頭付諸于實際。

嘗到了！

……但又好像沒嘗到。

簡邪微微怔住。

這分明是他自己散發出的氣息，嚴格來說，也就是沒有任何突出的味道。

淡的像是在喝白開水一樣。

可是在舌尖上回味起來，卻有一種若有若無的香氣，摻雜着不甚明顯的血腥味，好像兩股味道糾纏交融在了一起。

鐵鏽味掩蓋了不知名的香氣，而它也沖淡了它的濃郁粘稠，混合成了一種奇怪的味道。

【這一點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麽？】

祂察覺到了簡邪心底的想法，他因為嘗到了它們的味道，因此陷入了猶疑中。

人類總是會想很多，而他唯一在意的人類戒備心又相當強烈。

【從你醒來開始，就不再存在‘我’，或者‘你’。】他勾起唇，愉悅地宣布道，【現在，只有‘我們’。】

……

是嗎。

對這個回答，仔細想想，似乎不是很意外。

簡邪一言不發地沉思了片刻，随後彎下腰，撿起了肮髒的地板上的小熊玩偶，放在手裏端詳。

玩偶身軀在他觸碰的瞬間抽搐了一下，然後徹底不動了。

沒死，但也和死了沒兩樣了。

因為簡邪對程理之前告訴他的“調查員沒有道具不能殺死怪物”的設定非常感興趣，所以在他察覺到自己即将把這只特A級怪物吃幹抹淨，甚至把它的存在都抹除的時候，他停手了。

可以拿回去研究一下。

畢竟特A級怪物不是大白菜，可以随便見到的，既然眼前有現成的實驗對象，他沒必要就這麽浪費。

随後，簡邪拿着玩偶心不在焉地轉過身，看向了置身于幾米遠處的班長。

他仍維持着最初的動作一動不動，仿佛傻掉了。

察覺到他的注視，班長瞳孔地震：“……”

半響後，他的臉扭曲成一個要哭不哭的表情，磕磕絆絆道：“簡邪同學，你、你沒事就好……”

才說出口，班長就覺得自己可能腦子有毛病，因為簡邪同學看起來就連汗都沒出。

甚至全程他的臉表情都沒波動一下。

簡邪的視線掃過了班長的身體，沒有嚴重的傷口，只是周身的衣服都被弄髒了，而短褲的膝蓋部分有些擦傷，估計是之前被那只特A級怪物玩弄的時候在地上磨蹭的。

“你沒事吧。”他決定還是問一句。

聞言，班長更加緊張了，差點咬到舌頭，話都沒說利索：“……沒、沒有。”

話音才落，他的眼前驟然一花，一個小瓶子被丢到了他面前。

班長沒反應過來，所以沒接住，只見玻璃瓶落到了他的懷中，他低下頭去看，才發現裏面裝着各種顏色的藥丸。

“吃橙色的。”

班長此刻的臉笑起來比哭還難看。

雖然是維生素糖，但簡邪覺得糖果應該有一部分鎮定的作用，能讓他別那麽緊張。

“介意我帶走它麽？”

見班長乖乖吃了糖，臉色好看了一些，簡邪才揚了揚手裏的小熊，面無表情地征詢意見。

“可以的，可以的。”班長連忙道，臉上依舊殘留着幾分驚懼害怕，眼淚汪汪，“只要……你沒有問題就可以。”

他是再也不想看到這只怪物了，那簡直是噩夢！

想到這裏，他又要掉眼淚了。

簡邪瞥了他一眼，扯起小熊的耳朵，讓它被迫做了一個鬼臉，又厭惡地放下手。

【有人來了。】祂懶散道，聲音似乎帶着一點取樂，【我要回避麽？】

在簡邪看來，祂說這話感覺真的有點不安好心。

他能感覺到祂對超自然管理部門沒有什麽好感，倒沒有從他的話語中聽出對待怪物們的輕蔑，似乎只是單純的厭惡。

所以，他的回應就是直接擡高拿着小熊的手，往身後的黑霧裏動作流利、幹脆利落地一塞。

“別說了，快幫我保管一下。”

程理是B級調查員，如果他看到了簡邪手上的玩偶，很可能會認出來，然後讓他上交這種危險存在。

當然，什麽特級危險，都沒有現在在他身後的這位危險就是了。

“你也收起來。”想了想，簡邪叮囑道。

這要是被目睹到，估計直接就按照共犯處理了。

【……】

祂是淪為工具人了麽。

話雖如此，黑霧還是吞噬掉了簡邪手上的玩偶，那些原本在空氣中還若有若無、四散開來的陰森氣息瞬間消失了，而它的某塊內核也逐漸縮小，化成了一團濃黑的液體滴落在地上，重新彙聚成了簡邪投在燈光下的影子，只殘留下空氣中極其淺淡的模糊輪廓。

“他會記得這些麽？”他問。

在班長眼裏，簡邪在對他身後的那一團毫無人形的黑霧自言自語，如果不是因為他之前确實聽到了黑霧說話的聲音，而且忽略內容，祂的聲音異常好聽，他會下意識地認為對方的精神确實存在一定的問題。

【他本來就不配看到我。】祂乖厭道，瞥了瞥一臉正專注地看着簡邪的班長。

後者悚然一驚，背後莫名有點發涼。

……

小區外，程理焦急邁開的動作一頓。

是他的錯覺麽，怪物的氣息消失了……

不，是它的捕食域在剎那間關閉了。

小區瞬間回到了之前那寂靜、祥和的狀态，而在別墅區種植的花草叢中蟬鳴聲也逐漸清晰，拂過臉頰的風變得輕柔，不再給人一種一潭死水的感覺，空氣終于變得鮮活了過來。

他睜大了眼睛。

捕食域驟然關閉，只說明怪物已經……

“轟隆隆——”

正在他驚疑不定時，只見正前方距離小區一百米遠處，左側的一棟別墅毫無征兆地轟然倒塌，引發了一陣令人驚駭的硝煙，保安亭裏原本打瞌睡的巡夜安保瞬間驚醒了過來。

程理呆住：“……”

這什麽，陣仗也太大了吧。

就連常用的瓦斯爆炸這個理由都不能完美解釋了。

與此同時，他成功和坍塌的廢墟中的簡邪對上了視線，後者踩着一塊石頭，正準備從凹陷的地面跳出來，而他的手裏還拖着一名和他年齡相仿的青少年的後衣領。

不知道是不是程理太過震驚，以至于出現了恐怖的幻覺。

在低迷夜色中，簡邪的手腕和身後似乎閃過了一層萦繞的龐大黑霧，極其陰森冰冷的氣息讓他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不過又一眨眼，它就徹底消失在了程理的視線中。

“……”

而在電石火光間，他想清楚了發生了什麽。

所有線索都指向了一個結論。

他不過二十分鐘沒來，簡邪，這位毫無培訓經驗、前幾天才得知有怪物存在、幾個小時前才看了怪物介紹的準調查員，居然沒用道具，就空手幹掉了一只至少A級別的怪物。

震撼他全家……

作者有話要說：

程理：我可能需要心理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