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空氣中傳來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哼笑聲。

【真有趣。】祂道。

雖然簡邪沒有往自己的身側投去視線,但他依舊能感覺到KFC沙發座位微微下陷了一點,似乎有人毫不在意地坐在了上面。

而搭在沙發靠背上、将他虛虛攬住的手臂呈現出非人類的冰涼觸覺,更是進一步驗證了他的想法。

在他身側的是邪神。

祂再次恣意妄為,不顧場合,以一團黑色的霧氣包裹着的拟态現身了。

但空氣中沒有驚叫、抽氣,更沒有不可置信的大喊,恰恰與之相反,簡邪身前的兩位調查員沒有對祂的出場做出任何反應,反倒像是電影畫面被摁下了暫停鍵一樣,保持着幾秒前的動作。

好像時間就此被一種神秘的力量凝固了,陷入了絕對零點的領域。

【讓我支配你的身體。】祂靠近了他,溫吐的氣息落在了簡邪的臉側,【讨厭他?我幫你解決。】

靠的太近了。

他的耳根不自覺在發紅。

簡邪知道祂的話外之音,但祂似乎很擅長将一件原本正常的事弄得咬詞暧昧。

因為他不想讓祂過早地暴露,所以龐大的黑霧不會直接以原形态現身在衆人面前,但祂可以暫時操控簡邪的身體,用他的身份在他們面前活動。

那麽擁有區區B級道具的付環宇,在他面前瞬間就變得如同跳梁小醜,令人嗤之以鼻。

“……”

雖然是征求意見的語氣,祂卻似乎沒有想過簡邪拒絕的可能性,沙發傳來吱呀一聲,黑霧包裹的人形起身了。

祂懶洋洋地從付環宇的手中抽出了撲克牌盒子,拆開了包裝,慢條斯理地将撲克牌拿出來擺在桌子上。

簡邪面無表情地揉了揉耳朵,低頭拒絕了:“不是很需要。”

倒也不是在和祂客氣。

因為缺失了程理等正常人對天命的敬畏、恐懼之情,無法被雜念滋生的感性支配,所以更加追求絕對中立的理性。

說到底,那只是一個影響幸運值的B級道具罷了。

如果它真的是無法戰勝的話,這麽逆天的道具絕不可能淪落在任何一個調查員手上,而早該由武器部自己消化了。

它一定有極其顯眼、無法掩蓋的局限性。

從程理發給他的超自然管理局資料可以看出一點,在尚未完全對簡邪揭開神秘面紗的血腥的裏世界,充斥着種種未知的驚悚之物、詭秘之事。

它如同一片無法用常識解釋的森林,藏匿着無數雙暗處窺視的捕食者的眼眸。

但就算是如此錯綜複雜的形式,有一條明确的法則卻貫穿了黑暗。

——只要身處高等級,就意味着毫不講理、絕對正義、無法抗争的“碾壓勝利”。

檔案裏目前存疑的S級。

特A級、A級、B級、C級。

調查員、怪物、道具三者的等級梯度相同,這絕不是什麽巧合或者意外,而是基于公式書規則的安排。

B級調查員無法使用B級以上道具,無法擊殺B級以上怪物。

就算使用A級道具可以短暫越級,但使用者勢必會付出沉重的代價,可哪怕犧牲如此,也可能無法殺死A級怪物。

在內部也是如此,B級怪物會被A級怪物當成食物吃掉,B級調查員的實力根本無力與A級調查員抗衡。

這就是殘酷的等級食物鏈。

有的一出生就是食物,而有的一出生卻是捕食者。

簡邪冥冥之中有預感,既然自己能夠承載祂的龐大軀體,那麽他的等級絕不會低于B。

因此,他非常想實驗一下,所謂的虛無缥缈的“運氣”,或者是“幸運”,在等級的差距面前會如何操作。

這就是,所謂的賭。

自從父母的車禍發生後,他很少有感情劇烈波動的時候,雖然不至于變成毫無感情的活死人,但他對待事情的視角已經發生了變化,如同被一層霧蒙蒙的看不見的隔膜壓抑了情緒。

如今,他被這個叫做付環宇的人當面挑釁,他認為正常人在這種情境下應該覺得生氣,而既然他生氣了,他一定會讓對方付出慘烈的代價。

簡而言之,付環宇完了。

或許簡邪自己都沒察覺到,他的骨子裏有一種他自己都沒察覺到被壓抑的瘋狂和戾氣。

而每一個成功在裏世界擁有名字的調查員才會擁有的極高理智素養,竟然在一個青少年身上找到了。

無人察覺,祂勾了勾唇角,凝視了簡邪許久,才懶洋洋地擡起了手,示意他将手放在他的手心裏。

精致得如同藝術品的蒼白雙手從霧氣中浮現,顯得極其詭異,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卻有一種令人想要探尋的神秘。

【被你發現了。】祂的語氣略帶遺憾,懶洋洋道,【但我仍然需要出場獎勵。】

說得好像是他要求祂出現一樣,這根本毫不講理,屬實是祂一貫的風格。

【這個。】祂暗示道,勾了勾手指。

見狀,簡邪頓了頓,心底閃過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緒,思維飄到了之前解決特A級怪物的時候祂說過的話。

只是單純想和他牽手嗎……?這又算哪門子的獎勵?他表情變得古怪。

……

半響後,祂仍沒有收回手的意思,簡邪斟酌片刻,擡起眼,對祂交付了自己的手。

溫熱和冰冷的手指交疊在了一起。

黑霧很快順着兩人接觸的肌膚處攀爬上去,如同具有旺盛生命力的藤蔓一般,将兩人緊密鏈接在一起。

奇怪的牽手持續半分鐘後,祂似乎是滿意了,一翻轉手掌,原本高達兩米的拟态驟然霧化成一團稀薄的黑煙,陰森的氣息驟然在虛空中消失了。

祂回到了他的身體裏。

與此同時,凝滞的空氣重新流動了起來,簡邪能夠聽到程理的腕表傳來了指針轉動的細微聲音,而深夜蚊蟲飛舞的響動愈加明顯,世界重新在他眼底呈現,被強行靜止的時間終于恢複正常。

然而除了簡邪,無人知曉剛才發生了什麽。

“怎麽回事……?”

付環宇低下頭,驚訝地發現自己手裏的紙牌盒子不知何時消失了,竟然出現在了桌面上。

畢竟在他看來,上一秒它還在自己的手裏。

但不過一轉眼,它就散落在了簡邪面前,雖然這中間經歷了什麽他就像聾啞了一般毫無所覺,卻已經敏銳地意識到了兩人之間的優勢在陡然間發生了反轉。

他眼前的這位原本表情平淡的高中生的氣場已經不再收斂。

那竟然,極具壓迫感。

在一旁的程理嘴唇動了動,但還是什麽都沒說,只是默默地坐了下來。

他知道為什麽自己是B級調查員了,他永遠不可能像那些A級及其以上的調查員那麽瘋狂,他的骨子裏還是正常人。

換做他,他不會如此貿然就答應。

程理不知道,簡邪是如何在毫不确定對方道具效果的情況下答應賭注的,任何一個接觸了裏世界的人都絕不可能放棄。

而付環宇這個陰險的要求,根本就是從根源上斷絕了他未來的可能性。

“開始吧。”在付環宇的注視下,簡邪拿起了牌,語氣毫無波動,“既然你有道具,那我們也就不必講究公平了。”

聞言,付環宇的嘴角勾起了嘲諷的弧度,漫不經心道:“我可以讓你洗牌。”

能說出這種話,顯然他對自己手上的道具非常自信。

就算簡邪真的有什麽他不知道的手段,那又怎麽樣?他的道具是無敵的。

畢竟他确定簡邪無法在撲克牌上做什麽手腳,因為那是他帶來的,平時專門用來小小地戲耍那些小心謹慎的調查員。

簡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拿起了牌。

只見紙牌在他修長的手指間飛舞,牌面令人眼花缭亂,比起單純的洗牌,更像是某種極具藝術感的表演。

就連處于憂慮重重狀态的程理都非常驚訝,暫時從發愣狀态出來,忍不住出聲問道:“你怎麽——”

簡邪:“別問,問就是因為貧窮。”

兼職能找到小時結薪的兼職工作十分不容易,如果不能掌握多種實用技術,他現在估計早就餓死了。

程理:“……”

“花架子而已。”付環宇對此十分不屑。

和程理全程注視着簡邪洗牌不同,他甚至在這段時間裏低頭玩起了手機,根本沒把簡邪放在眼裏。

一分鐘後,洗牌的動作停止了,簡邪将一疊撲克牌平鋪開,整齊地擺在了桌面上。

“抽牌。”

付環宇斜眼看了他一眼,然後伸出手,抽出了正中間的那張牌,似乎根本就沒有在意簡邪會抽哪一張牌。

“直接抽三張。”簡邪言簡意赅道,“對付你,我不想洗三次。”

程理嘴唇抖了一下,忍笑,純粹是因為付環宇這句話擺出了臭臉。

付環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直接抽出了桌面上的三張牌,看他抽完牌,簡邪也随便抽了三張,臉上看不出有任何壓力。

眼見兩人面前分別擺着蓋住的牌面,程理的心髒砰砰直跳,就連勝券在握的付環宇也突然流露出了緊張。

……似乎有哪裏不對勁。

因為這個高中生的表情實在是太淡定了,這給他一種自己正落入未知陷阱的恐懼感。

心理戰術?還是……?

“我先翻吧。”簡邪道。

只見他的手指放在了牌面上,一旁的程理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第一張牌面出現在眼前——

6……?

程理大失所望。

見狀,付環宇瞬間就笑了,暗示意味十足道:“看來你不是很幸運。”

對他的得意,簡邪沒反應,只是翻開了第二張牌。

Q。

雖然比之前的6好一些,但也不見得是多麽大的牌面。

現在他的手上只剩下最後一張牌。

一瞬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桌面上。

如果簡邪不能抽中大的牌面的話,他就要輸掉賭注了。

程理下意識捏緊了拳頭。

除非那是一張鬼牌,否則……

似乎沒有察覺到在場其他人各異的想法,簡邪幹脆利落的動作絲毫沒有停歇,只見他毫無停頓地翻開了第三張牌。

……

J。

J???

甚至比剛才那張Q牌還要小!

付環宇終于不再遮掩自己的幸災樂禍,拿眼睛斜了簡邪一眼,暢快道:“哦,這就不好意思了,希望你願賭服輸。”

“把你的牌翻完。”簡邪道。

果然是沒有出校園,見識短淺的學生,不見棺材不掉淚,這種時候都在垂死掙紮。

眉眼帶着譏諷,付環宇一邊漫不經心地翻開了自己的牌面,一邊譏诮地說道:“你最好,還是直接認輸比較——”

就在看清牌面的那一刻,他的話音驟然斷了。

只見他的三張牌,赫然是5、J、10。

每一張牌面,都正好只比簡邪抽出來的小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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