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下篇

六.

這是容芩第二次進軍官府。只是門口的士兵都已跟他熟絡起來了,有時也會一起玩笑。他們都叫他容芩先生,但陸積雲叫他杜桤。

容芩想,也許在自己十歲的時候才是他最瞧得起自己的時候吧。

從此他便在軍官府住下了。一間雅房,設備齊全。自己唱戲的家當全都沒有帶來,留在了宵盛。

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麽身份入住軍官府的。那時陸積雲沒有細說,只是背過身子邊穿襯衫邊說:“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兒個我差人來接你。”

天氣愈發的冷了。幸得他的房間門窗嚴實,又有暖爐在內。容芩只着兩件薄衣,坐在房內百無聊賴。最後只能躺在床上,自己給自己找樂子。

陸積雲剛從指揮部回來,一想到那個一個月前搬來的人,心中突然五味雜陳。正午,他就吩咐小厮準備好飯菜,自己端着去敲他的房門。

躺床上的容芩被吓了一跳,啞着聲道:“等......等一下。”但門把已被壓下,門被推開。陸積雲看見他這副樣子便心領神會,僵着臉道:“吃飯了。”

容芩恨不得再也不要見到他。自己的醜态,又再次被他看見。

容芩的胸口堵着一口濁氣,半天舒化不了。扭頭看陸積雲,後者卻早已氣定神閑地坐在那兒準備吃飯了。他穿戴好下床,輕手輕腳地走到桌旁。

陸積雲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問道:“穿這麽少,不冷?”

他慌忙搖頭:“不......屋裏暖和得很。”

兩人便都不再說話。只是容芩吃飯時會時不時看看陸積雲。他在戲中聽到過一個詞,但從未親身體會過,今日見他便明了。

秀色可餐。

于是容芩每天只盼着一件事,便是與陸積雲一同吃飯。早上睜眼便盼着,下午又死死盼着第二天的到來。

兩人漸漸有了話題。戲曲,小吃,甚至國事。

春天到來時,陸積雲還親自駕車,帶他去幾十裏外的桃園看桃花。眼能所及處,無處不桃花。粉白相接,妖妖豔豔,灼灼其華。

陸積雲有些忘情,拉過容芩的手穿梭在桃花叢中。桃花始盛開,也開得如此美麗。

拉着容芩的手在發燙,出了層汗,傳入陸積雲心中的卻是無比的安寧。

跑累了,就選了棵高大一點的樹躺下。泥土清香,落滿桃花。

容芩猶豫:“這......”

陸積雲躺在地上,難得扯了扯嘴角:“我都不嫌,你嫌什麽?”

見他翹了嘴角,容芩竟沒來由地紅了臉,轉過身乖乖躺下。

隔着細碎的桃花瓣看無雲的天空,扭頭就可以看見陸積雲的側臉,這是人生之極大美事。

容芩坐起身時看見不遠處有個洋人,像是為游客拍照的。一個笨重的碩大的照相機讓容芩又有一股氣堵在心頭。

拗不過容芩,陸積雲只好答應去合影。合影是為了留念,而留,留的是那個已經不在自己身邊的人。

兩天後照片寄來了。兩人只照了一張,可寄來了四張。另外三張是在他們不經意時拍的,兩人拉着手跑在花叢中,只是兩人的背影;一張是陸積雲仰望天空,容芩在一旁看着他;還有一張是兩人背對着背各自賞花。

容芩捧着照片如獲至寶,将那三張藏到枕頭底下,拿起那張兩人并肩的照片去另一個房間找陸積雲,卻在手觸到門把手是縮了回來。

裏面有女人的聲音,陸積雲在笑。

那男人,自己念了他十幾年,見過他的冷漠,他的憤怒,卻從未見過他笑。就算那唯一的一次,他在事後也是冷冰冰的。

照片上,自己笑得燦爛,那人還是面無表情。

七.

陸積雲軍官,今年三十一歲。

他穿着款式新穎的西裝,站在小教堂裏。許多人向他道喜,其中不乏留長辮穿馬褂的地主老板。

儀式快開始了。陸積雲問一旁的小厮:“杜桤呢?”

小厮茫然搖頭。

軍官府,容芩房內。

容芩穿着陸積雲的白襯衫,坐在桌邊,用着白瓷壺和只白瓷小貝喝悶酒。

新娘就是那日和他說笑的那個女人。李司令的大女兒,今年二十一歲,跟自己一般大。

自己折騰了十一年,終究是抵不過隆權重威,抵不過女子的妖嬈妩媚,抵不過一句傳宗接代。

酒到酣處,他看向陸積雲平時坐的那個地方,像是真有人坐那似的,強笑着倒了一小酒杯的酒,,自己眯眼喝了半杯,将杯子放回桌上,用水蔥般的手指将酒杯推向那邊的空位,小戲輕吟:“你若有意便喝了這半杯殘酒......只是不知郎君是否與我同心......”

八.

近來容芩再也沒去找陸積雲。陸積雲時常陪着李蜜去采辦衣物和家具,每天晚上都遲遲歸來。起先容芩還會等,看着陸積雲日漸消瘦的背影跟李蜜妖嬈的背影重疊在一起進了他們的卧室。後來容芩便不再看,只在那時分施好粉黛,換上他回戲院拿的那件他最愛的粉色長衫,頭戴珠釵,熄了燈,在卧室裏對着鏡子獨自吟唱。有時他的丫鬟被驚醒,聽見他這般便吓壞了,便跑去找陸積雲。

但那時陸積雲已和李蜜睡下,她又不敢貿然敲門,怕他們在行私事,就只能由着容芩一天一天唱下去。

一個戲子動了情,縱使平時再荒淫無度,那時也會有如戲中所演般千萬情絲,一聲不絕,綿延不止,一個字咿咿呀呀唱了很久,才從裏面琢磨出啦一點點的情意來。

容芩自覺陸積雲是他一生最不可能的,得他一夜,已是自己願意用五十年的命來換的。那剩下的二三十年,自己已度過二十一年,剩下的漫漫長夜與誰飲酒賞戲與誰共歡良宵?

他撫摸着手中那把從庫房中偷出的黑色短槍,想着自己剩下的二十年。

二十年,縱使他再風華絕代,那時也會平凡無奇。陸積雲是誰都想愛的,那時他怎麽保住他對他的最後一次關注?即使那只是十幾年前的一個無心之舉積留下來的同情。

三個月後,李蜜在吃姜湯老鴨時一股腦全吐了出來丫鬟急哄哄地去找大夫。陸積雲黑着臉立在一旁等結果。

“大喜事啊陸軍官!陸夫人有喜了!”

陸積雲的臉上才有了絲笑意,給了大夫十個銀元,讓不要聲張。

李蜜一臉羞赧,低着頭不看陸積雲。陸積雲走到她身邊,柔聲地跟她細細地囑咐了一些剛才大夫說過的注意事項。

不能吃藥,唔,離香料遠一點,千萬別着涼了,東西不想吃也多少吃一點,酸兒辣女,想吃什麽就讓下人去做。

陸積雲一臉認真嚴肅,李蜜笑得更羞了,直拿手捶他:“知道了知道了,看你這樣子......”

本來李蜜還以為陸積雲三十一歲未娶是有什麽隐疾,可現在看來,陸積雲一表人才,為人正直體貼,溫柔紳士,還給了她一個寶寶,她是再開心不過了。作為司令的女兒,每個追求她的人都別有用心,只有他,在被李司令點到名時平靜如水,寵辱不驚。

而容芩聽到這個消息是在三天後。他用勺子舀着酒釀丸子,卻一口不吃。良久,才開口問一旁的丫鬟:“碧蘭,你說我該不該高興?”

碧蘭不明所以,道:“陸軍官成家後馬上得子,是好事,先生應感到高興才對。”

容芩聽了哈哈笑,輕敲桌子道:“是,是,我是該高興。碧蘭,盛碗酒釀丸子給陸夫人送去。”

李蜜正歪在床上,覺着口中寡淡無味,就有一個眼生的丫鬟說過來送酒釀丸子。李蜜接過碗,問是不是陸軍官送來的,丫鬟搖搖頭,道:“是我們容芩先生送的。先生說夫人孕中會覺得口中無味或發苦,就讓送來給夫人嘗嘗。”

李蜜聽到這名字說道:“容芩......莫不是宵盛那邊的戲子?”

丫鬟道:“......是。不過先生早就住這兒了,一年前就搬進來了,比您還早些。”

李蜜點點頭:“哦,替我跟你家主子道聲謝。”

待丫鬟走後,李蜜叫了名叫小萱的丫鬟來:“你把這東西倒了,別讓別人瞧見。”

幾乎每天,容芩都要差碧蘭給她送吃的。燕窩,山楂糕,馬蹄酥,豌豆黃,還不帶重樣的。而李蜜不敢吃,按她的話來講就是戲子都是些不幹淨的東西。容芩的芳名她又不是沒聽過,他正紅的時候連自己的父親都争着給他送過一箱珠寶。

那些扔點心的丫鬟覺得這些東西扔掉太可惜了,便三三兩兩地分着吃了。後來被碧蘭撞見,告訴了容芩。

容芩笑:“我沒打算害她,她竟這般防着我。還是說看不起我,連沾上我的名的東西都不幹淨?”

待陸積雲從指揮部回來,正瞧見丫鬟手裏拿着一碟芸豆糕往外走。細問了一番,他才往屋裏走,但又在樓梯處調了個頭。

打開房門,容芩正在午睡,陸積雲走到床邊坐下。

這麽多年,竟也沒有好好看過這個癡纏着自己這麽多年的男子。十歲,十八歲,二十歲,到如今的二十一歲,他的小半輩子都在自己手中的人。

陸積雲知道他是美的。但近來不唱戲了,臉也日漸剛毅起來,少了少年時的陰柔,美也被歲月消磨了一點。

容芩感受到臉上的撫摸,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他就這麽注視着自己:“你看什麽?”

陸積雲說:“杜桤,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九.

軍官府後院養了匹白馬。那原是附近農莊裏的人養的,陸積雲将它買了下來。他牽着容芩的手走到馬前,說:“摸摸它。”

容芩有點受寵若驚,不敢驚動被陸積雲牽着的手,便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地撫上馬背上的鬃毛。有些硬,但很順滑。

陸積雲突然伸出手摟過容芩的細腰,翻身于馬上。容芩坐在他身前,被他圈在懷中。馬兒奔騰着。雖然下身被颠得有些生疼,當時後背确實從沒想過的舒适。

馬繞進後山,越過菜地,直奔一片森林。秋天,落了一地的葉子,踩上還會沙沙作響。

何當金絡腦,快走踏清秋。

陸積雲道:“等歡兒生下來,認你做幹爹。”

容芩搖頭:“李蜜不會答應的。她不會允許一個戲子成為她孩子的幹爹。就算她嘴上答應,私底下肯定會叫陸歡不要理我。”

陸積雲笑:“你還想得那麽久遠。”

容芩扭頭看他笑了,又失了底氣,輕聲說道:“陸積雲,我終生不娶。”

陸積雲沒說話,臉上卻沒了笑意。

白馬停在一座木屋前。只一幢,全用木頭搭成,與周圍的樹木相映成趣。

晚上,兩人點了堆火,烤着白天打的野雞野兔。陸積雲在這事上娴熟得很,一下子宰了洗了串起來放在火堆旁,還細細地往上撒鹽。

雖只有鹽味,但味道吃在容芩的嘴裏卻清楚得很。

“我父親以前常帶我來這兒,是他教會我宰雞拔毛。”陸積雲邊吃邊說,不時地扭頭看一下一旁吃得滿嘴油光的容芩。

“可是他跳江死了。”陸積雲接着說道,“因為我媽在生我弟弟的時候難産去世了,他也跟着去了。”

容芩停了下來,睜大眼睛看着陸積雲。

“所以我希望,她跟寶寶能好好的。”

竹藤床,搖搖晃晃。

因兩人一起睡而不習慣的容芩不停地翻來覆去,幾度驚醒一旁的陸積雲。起先他還安撫似的拍拍容芩的背,後來便開口問:“太擠了麽?要不我去別間?”話音剛落便被一只手死死攥住。但後來容芩的動作實在太大,陸積雲邊用手摁住他的肩膀,用腿壓住那個人的腿。

容芩驚醒了,見陸積雲這麽抱着自己,便不知緣由地笑。

而陸積雲借着月光,見了那人笑,竟比月光還溫柔。

而他不知道,自己在夢中喊了兩個字,讓容芩哭了一夜。

“杜桤。”就像容芩當年那般深情。

十.

宵盛戲館擠滿了人。一個個都站着,連買了坐票的都立着,伸長了脖子往臺後瞧。

今天是名角容芩的告別演出。據說容芩已訂婚,是個副官的女兒,花容月貌,獨鐘情于戲子,對臺上的容芩一見傾心,相思成疾,容芩便答應娶她回家。又說陸軍官與他是莫逆之交,于是兩人一同娶妻,才同住一起,也算是雙喜臨門。

“積雲,外頭的人傳說,我娶妻了,還與你是莫逆之交呢。”

“別亂動,畫歪了。”

“積雲,我們是莫逆之交吧?”

“......嘴巴別動。”

“你先回答我。”

“......”

陸積雲在手上抹了胭脂,用掌心的溫度化開,輕輕揉搓,再捧過容芩的臉,擡起他小巧的下巴,用食指和中指輕轉着,抹在他的顴骨上,輕輕打轉,暈開,成了粉嫩誘人的顏色。

陸積雲的眼神有些渙散,抹完一邊,又開始抹另一邊。

容芩不講話,只閉眼細細感受那人的溫度。但只一閉眼,眼淚就順着流了下來。

陸積雲輕嘆:“剛畫好的,卻被你......”

話還未完,陸積雲就止住了。

他緩緩湊過身,吻上容芩的唇。小心的,平淡的。

但沒多久,容芩就離開了,強笑道:“那什麽......妝花了,就再補吧。”

兩人卻僵持着,一動不動。

莫逆什麽的,根本算不上。自己當時只是一時興起,從人腳底下救下個孩子,誰知那孩子竟也這麽争氣,長成今天這般傾城的模樣。

但不争氣的是,那孩子,竟會對自己動了心。

十一.

李蜜最近愛吃酸,廚房就變着花樣做一些小吃食。酸梅湯,山楂糕,酸豆角。可她個個都嫌不夠酸。

陸積雲吃了口便酸眯了眼,忙擺手拒絕李蜜塞過來的第二顆。

這時碧蘭捧了釀藕過來,見陸積雲在,她邊放碟子邊說:“這是容芩先生叫讓拿來的。”

陸積雲聽了點點頭,說:“酸過頭了,吃點甜的。”

李蜜心下明白了,說:“我不吃。”

陸積雲便自己用手掂了片吃。

碧蘭一回去便跟容芩說了,後者聽了直笑不語,只顧吃藕。

接下來幾天,在陸積雲的勸說下,李蜜吃了幾口碧蘭送來的東西。但沒過幾天就出事了。

李蜜剛吃了一口蓮子羹,沒過多久就腹痛出血,生生跌在了地上。

陸積雲聞訊便從木屋往回趕。坐在一旁的容芩拉住他說:“你要走?”

陸積雲甩了袖子:“人命關天。”

看着絕塵而去的車,容芩自倒一杯酒,又推到原來他坐的地方。

“若君喝了半盞殘酒,我便執君之袖,與君...同...心...”

陸積雲心中最壞的打算,便是母存子亡。可醫生告訴他這消息時,他還是感到一陣虛脫。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就這麽的沒了。

他問了李蜜的丫鬟,那羹是哪來的。那丫鬟抿着嘴委屈地哭訴:“是碧蘭送的,說是容芩先生......”

陸積雲去容芩的卧室時,他正在床上看着什麽,聽見門把的聲音就立馬塞到枕墊下面。

“什麽東西?!”

“沒......沒什麽。”

陸積雲不再廢話,直接上去伸手一搜,摸出三張薄薄的類似于紙片的東西,還有未褪的餘溫。

“......”陸積雲看了看,胸中的濁氣竟緩緩降了幾分,軟下語氣,看着床上受驚的容芩,“這是那天照的。”

容芩點點頭。

“這三張......”他頓了頓,“挺好的。那張我留着,這幾張你好好留着吧,做個念想。”

“你這是要趕我走麽?”

“......我會替你找房子。”

“陸積雲!我現在只是在想,那毒怎麽就他大爺的沒毒死她!”

“杜桤......她是我妻,懷的是我的孩子。”

“......那我呢?”

半晌,那人才道:“......杜桤,你若娶妻,我便養你一輩子。“

十二.

一個月後,李蜜調養身子回來。陸積雲沒有追究,許諾再給她一個孩子。而他又擇了個日子,宜婚嫁,動土。他前幾日去了瑞蚨祥,東挑挑西轉轉,比劃了容芩的身形,定制了一套西裝。瑞蚨祥的東西不便宜,但陸積雲毫不猶豫。

熨金袖邊,收腰,手工刺繡紐扣。

他甚至能想象出杜桤穿上後的樣子。

吉日當天,陸積雲去敲容芩的房門。很久,沒人開。他破門而入,卻只見那人躺在床上,雙手在套弄着什麽。

陸積雲下意識地轉過身,關上門。容芩在他身後笑:“陸軍官,你躲什麽?你又不是不經事的孩童,你看都......”

“我給你......”陸積雲打斷他,“帶了禮服。我放在桌上,你試試,合不合身。”

容芩不說話了,直到陸積雲出去那一刻才下床,扯着最笑,拎起西服,往身上套,将紐扣一顆一顆扣好。

陸積雲出門後,一直守在門口吸煙。三支煙都燃盡了,卻不見人出來。他掏出一直放在西服內側的照片細看,卻不小心被嘴中叼着的煙落下的煙灰給煤了個洞。他剛想彈開灰燼,屋內就傳來一聲巨響。

他懵了,低頭一看,只見那照片上杜桤的臉,沒了。

一九二九年,夏天。原來桃花盛開的地方,成了一片湖。湖邊的蘆葦倒生了不少。一個身着黑色西裝的男人伫立在一旁。

熨金袖邊,收腰,手工刺繡紐扣。

後記

融情湖,原名容芩湖,是因為一位名旦而得名,且在1929年前後便會傳出細細的戲音,溫柔纏綿。後人紛紛猜測他是在為他愛人所唱,但查遍所有資料都沒有記載。後有人在後森林裏的一座破壞的木屋中發現三張照片,一張背影,一張黯淡無光。還有一張,被灼灼的桃花隐去了面容。

“你唱,我聽着便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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