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格麗特好似被闕昀這一笑驚到,将茶杯放回了杯盤上。
“笑什麽?”她厲聲道。
“……當然是笑您了。”闕昀雙手插袋,在格麗特看不見的地方緊緊地握成了拳頭,手指幾乎要卡進肉中。
這是格麗特的地盤,他沒法尋求他人幫助,就算格麗特要對他做什麽,他也不一定能逃脫。
但他必須做些什麽,因為萊恩還睡在房中。
“喜歡上您曾想殺死的孩子,是什麽感覺?”
聽到這簡直同挑釁般的話,格麗特的神色也并未有太多起伏,不過略微皺起了原本就布上了紋路的臉。
“你竟還敢厚着臉皮來,我也是沒想到。”
自萊恩出生,闕昀一次都沒來過這裏。後來為了讓他離開,找到他的那次,這年輕人眼中也只有對她的怒意和恐懼。
但闕昀就和其他人一樣,弱小無能。連和親近的人吐露真相的勇氣都沒有,倒是省了她不少麻煩。
雖說格麗特更希望闕昀能公開做些更人不快的事,這樣她就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将闕昀處理了。
“人總是會成長。”闕昀強扯着笑:“無論您怎麽厭惡我都沒關系,萊恩沒有罪。”
提起過去的事,格麗特也毫無悔意,簡直不是處于同個世界的人,遠勝過他知道的爾虞我詐。
恐怕,讓人消失都是家常便飯了。
這個老婦人已被虛僞及空洞填滿,她對自己的厭惡是真,她對萊恩的在意也是真。
格麗特用柴火般的手指捏着茶杯,碩大的戒指好似已無法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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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對就在我這裏辦,你不用管。不過要是你死了,萊恩就會繼承我的遺産。”她盯着闕昀:“既然你不肯離開,還是回到了倫敦,那麽為了萊恩,你最好快些去——”
“爹地?”半閉着的門被推開,萊恩走了出來。
闕昀同格麗特都是一驚,萊恩帶着鼻音,揉了揉眼睛,走到闕昀身旁。
“爹地,你是在和姑姨母說派對的事嗎……”
他睜開了眼睛,明亮之中帶着疑惑。
“啊,當然。”格麗特頓時笑容滿面,朝萊恩伸出雙手,敞開懷抱:“我會舉辦一場全世界最盛大的派對,萊恩,所有人都會嫉妒你。”
萊恩聽了,搖了下頭:“嫉妒不是個好詞。我不希望別人嫉妒我,我也不會嫉妒別人。不過謝謝你,姑姨母,萊恩很開心。”
他說着走上前,吻了一下格麗特的臉。
闕昀垂落目光,見這個可恨的老婦人因這吻,露出了無比幸福的神情,竟又有些可悲。
伴随着記憶複蘇,闕昀也想起來了。
巫雲逸提過,雖說人人都當格麗特沒有孩子,但其實衆人心知肚明:格麗特不是沒有孩子,而是孩子出生時就是個死胎。
她嫁給的那位公爵坐擁財富與地位,卻體弱多病。年輕時的格麗特也并不強壯,失去孩子後,她愛上了騎馬打獵。
闕昀想,當時自己願意陪同,想必也是有些憐憫這老婦人。
不過,或許是多餘的。
萊恩拒絕久留,說家教要來,格麗特也只能讓兩人走了。
闕昀倒沒聽說過有家教的事,有時候,他也不明白孩子也想什麽。但做家長的,應該都會有這種時刻。
到了樓下,薛世嘉也正好要離開。
“昀哥,能讓我蹭個車嗎?”他笑着問道。
昀哥是薛世嘉最常用的稱呼,聽來熟悉。闕昀一時覺得,好似昨日兩人才在一同練習。
萊恩趴在闕昀的懷裏,不無警惕地看着薛世嘉。
“我們要回家了。”他說道。
“沒關系,我随便哪兒下車都行。”薛世嘉對萊恩說道,“今天你彈得真是太棒了,有機會的話,我還想聽聽。”
萊恩也畢竟是個孩子,被誇獎後卸下了防備心。
闕昀不介意有人搭便車,一同坐在後座,也沒有想象中尴尬。主要他心思也沒在這上面,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話。
薛世嘉性格開朗,話題也多,萊恩被逗得笑,等半小時後到了公寓下,他又累得犯困了。
闕昀抱着萊恩下了車,保镖關上車門。
“怎麽,昀哥,情緒怪低落的。”薛世嘉仰頭看着公寓,又望了眼睡得正香的萊恩,手握出形狀仰頭:“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吧,喝一杯?”
這才是不在社交狀态,闕昀熟悉的薛世嘉。
他駐足不前,眼前的人則在不斷成長。
既感到欣慰,但想到空白的時間,失落的記憶,一時之間,闕昀低落的情緒又襲上心頭。
“哪裏?”他問:“很遠嗎?”
薛世彎起眼睛:“就在轉角——”
他說着目光游弋,闕昀望去,南宮念正從車上下來。
她同薛世嘉都愣了一瞬。
闕昀想起,兩人曾見過,還一起吃過飯。
“呀,”薛世嘉擡手,朝南宮念打了個招呼,“我記得你是昀哥的青梅竹馬?”
南宮念一副冷淡模樣,沒搭理他,看向熟睡的萊恩:“我來吧。”
薛世嘉抿唇,他們關系還是這麽好。
闕昀:“……可以嗎?”
他從南宮念的神情中,就能讀出她知道他要去喝酒。但不照顧小孩去喝酒,是父親該有的行為嗎?
“啊,反正你在這兒也遇不到更多熟人了。”南宮念說道:“我會照顧好萊恩。”
薛世嘉的眼神更茫然了,南宮念這時才看了他一眼,卻又看向闕昀:“不過最好在你老公回家前喝完。”
闕昀和薛世嘉的聊天記錄裏,沒提過自己的感情,闕昀更是沒想到自己會和男人在一起。
你老公,南宮念對巫雲逸的稱呼,闕昀雖聽來沒有不适,但還是害羞而尴尬地紅了耳朵。
南宮念怎麽看都是故意的,但是為什麽?
聽到南宮念的話,薛世嘉的眼睛也一瞬瞪得像個銅鈴,随即目光又暗了下去。
正合了南宮念的意。
在她離開後,薛世嘉帶着闕昀往酒吧走。
他走起路來腳步輕快,好像心情很好,正如薛世嘉說的,酒吧就在轉角,但挺隐蔽的。
白日裏,酒吧已遮光簾緊閉,上個世紀不可想象的燈光點燃在各處,有着複古的氣息。
和,一種熟悉感。
“像學校附近那家。”闕昀脫口而出。
他讀書時常去的酒吧,幾乎和這個別無二致。
“是吧,這是分店。”薛世嘉笑道,替闕昀拉開了椅子:“來兩杯龍舌蘭。”
不待闕昀拒絕,他就看了過來:“反正就在附近,沒問題吧,我們都這麽久沒見了,而且昀哥你還挺能喝。”
闕昀是能喝,可過三巡不倒,但那是在他心情好的情況下。
如今他的狀态可說不上好。
格麗特的态度轉變,還是傷到了他。
可怕的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希望,而是給了他巨大的希望,又狠狠地落空。
人性的殘酷,時常叫人對世界生厭。
一杯下肚,闕昀的手就按在吧臺上,身體緊繃。
“昀哥,什麽情況啊?”薛世嘉用手指推出空杯,示意調酒師再來一輪:“我倒不是說你和男人結婚這事,但我可沒聽說你有孩子了。”
闕昀心裏一個咯噔,但他又怎麽能在這種事上說謊。
“而且你和女爵侄子結婚了,她怎麽還在?”
這個問題,闕昀可以回答。
“她是我們的家庭醫生。”他有些心虛地說。
其實只是他的醫生。
“哦,我說呢。但……”薛世嘉又将一杯酒塞到闕昀手裏,“還真是可惜。”
“什麽?”闕昀捏着酒杯,轉頭看向薛世嘉。
他的腦袋裏忽然靈機一動。
忘了些事,不代表不記得其他事。
在學校的時候,薛世嘉見到南宮念後,好像是說過……說她挺厲害。
“難不成你對阿念……”闕昀不解。
這兩人應該沒見過幾次,薛世嘉是看臉的人麽。
“南宮念?”薛世嘉好似從身體裏擠出了笑,笑得像被戳了個小孔的氣球:“我可惜的才不是她,而且對她也沒什麽好可惜的。”
闕昀下意識将酒放到唇邊,以獲得短暫忘卻煩惱的神清氣爽。
薛世嘉撐着一邊臉看他:“昀哥是,你先生挺忙吧。”
闕昀:“……”
“怎麽,就醉了,這麽驚訝?不是你自己和我說的,在電話裏,大概一年前?說他見不着人影,當時我還奇怪。以前我問你家裏的情況,你都不和我說。”
闕昀:“……”
巫雲逸到底有多忙,從在格麗特的事上就能看出來。自己竟沒将格麗特做手腳,摔下馬早産的事告訴巫雲逸。
他原以為他和巫雲逸感情很好,但線下卻又叫人捉摸不透。
至少不是無話不談。
“而且昀哥你也沒戴戒指。”薛世嘉說着,拉過了闕昀的手。
闕昀的腦袋轉速已在下降。
年輕的學弟捧着他的手:“以前我就想說了,昀哥你的手真的很好看,不像我的,雖然在鍵盤上的跨度很長,但就是不好看。”
闕昀帶着苦笑着要拉回手,薛世嘉卻已将他的袖子往後推。
不是故意的,但手腕上的疤痕,就像雪白地面上的黑條,極為突出。
在一瞬寂靜後,闕昀的身體一震,用力抽回了手。
大腦清醒了些。
他用另一只手拉好袖子,又看了眼手表,幾乎帶着幾分落荒而逃地,一條腿踩下了高腳凳:“我想我應該——”
薛世嘉:“你過得很痛苦嗎?”
他沒有吵嚷,也沒有顯出大驚小怪的樣子,只是帶着一股急切地問道。
闕昀轉向他。
天才的學弟定定地看着他:“昀哥,和我一起逃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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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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