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Chapter (1)
回到家裏,Arthur就坐到工作臺前,打開電腦連接網絡。信息高速公路使他得以立刻進入跟主題有關的某些數據庫。他在檢索引擎的對話框中只簡單地輸入“昏迷”,網頁立刻就提供了諸多有關這一主題的書刊、證詞、報告和談話的網址。Merlin走過來靠在桌子的角落上。
起初他們和 St James醫院的服務器相連,在神經病理學和大腦創傷學欄目下尋找。西爾維斯通教授有關頭顱創傷的一篇近作,使他們得以根據格拉斯哥标度确定昏迷的不同分類:三個數字代表了對視覺、聽覺和觸覺刺激的反應。Merlin屬于的類別為1.1.2。這三個數字相加确定了這是一個四類昏迷,換種說法就是“深度昏迷”。一個服務器将他們送往另一個信息庫,那裏有每一類昏迷病人病情發展的詳細分析統計表,然而,目前沒有一個人從“四類昏迷”之旅重返人間……
曲線、剖面投影、圖形、綜合報告、書目全都被Arthur下載到電腦裏,然後打印出來。總共有近七百頁由不同的中心歸類、選擇并編目的信息。
Arthur點了一份意大利餡餅和兩瓶啤酒,然後喊道:“剩下的就是閱讀了。”
Merlin又一次嚴肅地問道:“你為什麽要做這些事?”
Arthur閉着眼睛答道:“出于對某個人的責任,這個人在極短的時間內教會我許多事情,尤其是一件事:幸福的滋味。你知道,所有的夢想都有代價!”接着他伸伸胳膊,扭扭脖子,睜開雙眼,又重新開始閱讀,在他不明白的地方加注,也就是說——幾乎在所有的地方都加了注。随着工作的進展,Merlin為他解釋那些醫學術語和醫理。
Arthur在繪圖桌上鋪了張大紙,開始把他收集到的筆記綜合起來編寫在上面。他按組把有關的信息分類,把它們圈起來,然後按照關系的順序把它們連接起來。這樣漸漸繪成了一張巨大的圖表,又連接到第二張大紙上,那上面寫滿了思考推理和得出的結論。
就這樣,他們花了兩天兩夜的時間,試圖弄懂和想象一把能解開擺在面前的這個謎的鑰匙。
兩天兩夜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昏迷對于一些研究人員來說,現在是,過一些年以後依然是一片非常模糊不清的區域;病人的軀體活着,卻和賦予軀體生命并且給予它一個靈魂的精神相分離。
Arthur筋疲力竭,雙眼發紅,倒在地上睡着了。Merlin坐在繪圖桌前,手指沿着圖上箭頭指示的方向,查看着這張圖表。他驚訝地發現自己食指所到之處,圖紙出現了微微地起伏波動。
Merlin走過去蹲在他身旁,把手在地毯上摩擦了一下,然後讓手掌沿着他的前臂移動,Arthur手臂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于是他露出微笑,摸了摸Arthur的頭發,然後在他身邊躺了下來,沉思着。
七小時後Arthur才醒過來。Merlin還是坐在繪圖桌前。
Arthur揉揉眼睛,向他笑了笑,Merlin也立刻報以微笑,并說道:“你睡床上本來會更好,但你睡得這麽香,我沒有辦法叫醒你。”
“我睡了很久嗎?”
“好幾個小時了,但是還不夠補充你耽誤的睡眠時間。”
Arthur想泡杯咖啡,然後重新開始工作,但是Merlin阻止了他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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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我說,Arthur,你的介入讓我非常感動,但這是徒勞的。說到底,你是建築工程師,我也只是個住院實習醫生,靠我們倆是不可能解決讓全世界所有醫生都束手無策的昏迷問題的。”
“不過其他人可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例子。”
“但其他人又看不見我,如果你去找他們的話,他們肯定會把你當成瘋子給關起來。所以,這并不能改變當前只有你和我來研究這個問題的境況。”
“那麽,你的主張是……?”
“讓你像你所說的那樣喝杯咖啡,好好沖個澡,然後我們出去逛逛。你不可能借口收容了一個鬼魂,就隐居在你的房間裏,自給自足地生活。”
“那麽,我先喝杯咖啡,然後再考慮接下來怎麽做。”Arthur給出了模棱兩可的答案,他看着Merlin憂郁的神情接着說,“還有,我希望你不要再提‘鬼魂’,別再把自己當成是幽靈,你看上去什麽都像,就是不像鬼魂幽靈之類的。”
“你剛才說的‘什麽’是指什麽?”
“忘了這件事吧。”Arthur搖搖腦袋拒絕回答,“我要說的是可愛的事情,但過後你又要跟我過不去了。”
Merlin蹙起雙眉,一副疑問的神色,繼續追問道:“你說的‘可愛的事情’指的是什麽?”。
Arthur堅持讓他忘掉他剛剛說的話,但是,就像他所料到的那樣,他這是白費勁。
Merlin抱起胳膊,昂起下巴,站在他對面,一定要他說出來。“那些可愛的事情,到底是什麽東西?”
“Merlin,把我說的這個忘了吧。你不是個鬼魂,就這些。”
“那麽我又是什麽呢?”
“一個人,一個非常有魅力的人。現在我要去沖個澡。”
Arthur沒有轉身就離開了房間。Merlin盤腿坐在地毯上,歪着腦袋,左手托腮,右手食指在地毯上描畫着看不見的笑臉,他還不太敢讓自己高興地這麽早。
半小時後,Arthur穿了條牛仔褲,套了件長袖衛衣,走出浴室。Arthur渴望去吃一大塊肉。
Merlin提醒他說:“可是現在只是早上十點鐘。”
但是Arthur立刻反駁道:“在莫斯科現在是去用午餐的時候,而在東京則已經吃晚飯了。”
“不錯,但我們不在莫斯科,也不在東京,我們在Portsmouth。”
“但這絲毫改變不了我吃肉的胃口。”
“Arthur,我希望你能夠回到以前真實的生活中去,”Merlin認真地說,“你非常幸運能夠擁有現在這樣的一種生活,你就應該享受它。你沒有像這樣将它放棄的權利。”
“得了吧,Merlin,瞧你說的。”Arthur皺了皺鼻子,對于他的誇大其詞完全不以為然,“無論如何,我只是休幾天假而已。”
“但在我看來,你現在是在玩一個既危險又徒勞的游戲。”
Arthur發起火來:“從一個醫生的嘴裏聽到這些真是莫名其妙。我本來相信沒有天命,相信只要哪裏有生命哪裏就有希望,相信事在人為。為什麽我比你更相信這些呢?”
“因為我恰好是個醫生,”Merlin嚴肅地回答道:“作為一個醫生,我必須頭腦清醒。我确信我們現在就是在浪費時間,在浪費你的時間。”
Arthur搖着腦袋拒絕聽下去,Merlin依舊在用鎮定而強硬的态度說:“你不能把我當成一個實際存在的和你一起生活的人,你不能對我産生你對人類的感情,那是錯誤的。”
“那麽你真的實際存在嗎?你認為你實際存在嗎?”Arthur的火氣更大了,“什麽叫做我不能對你産生我對人類的感情?我就是個人類,我只有人類的感情,這和你沒有關系,這是我自己的緣故。我是個人類,就這樣。”
“你不該依戀我,我沒有什麽東西可以送給你,獻給你,與你同享,我甚至都不能為你泡杯咖啡,Arthur!”
“真該死,Merlin,如果你不能為我泡咖啡,将來便什麽都不可能了。我沒依戀你,Merlin,既不依戀你也不依戀任何人。我沒希望在壁櫥裏遇到你,只是因為你在裏面,這便是生活,生活就像這樣。沒人聽得見你,看得見你,沒人能夠跟你交流,除了我。這就是現實。這就是必須要面對的。”
“你說得确實有道理”,Arthur接着說,“關心你的問題對于我們倆來說都是冒險。對于你來說,這樣做可能會使你抱有虛假的希望,而對于我,這件事要占用我的時間,并在我的生活中造成這種扯淡的颠三倒四,但生活就是這樣。”他的結論就是:“我只此一策,別無他法。”
Merlin嘆了口氣,繼續聽他說着。
“你在這裏,Merlin,在我身邊,在我的房間,同時也是你的房間裏。你當前正處在一種微妙的境地,我必須要照顧你。”
Merlin搖着腦袋,再次抱起雙臂,“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真的知道嗎?照顧一個幽靈?”
“別再那麽說你自己!”Arthur粗魯地打斷了他,“在文明世界裏人們就是這麽做的,即便這樣具有危險。”他開始在房間裏來回踱着,一邊說道:“在我看來,從商店出來扔幾個硬幣給流浪漢是一件容易的事,沒有什麽價值。只有在将自己本來就不多的東西給予他人時,才是真正的給予。”最後他停了下來,情緒已經恢複了平靜,“我想你對我還不大了解,但是我做事講究有頭有尾,無論要花多少代價,我都決心走到底。”
Merlin一言不發,他的眼神寫滿了對他原本态度的堅持。
Arthur坐到他的對面,對他說:“我請求你給予我權利來幫助你。”
“我不認為你真的需要我的許可。”Merlin依然板着臉态度冷靜。
Arthur笑了一下,并堅持說他所剩下的真實生命中唯一的事情,就是好好地同意接受這種幫助。“如果你認為我在介入這件事情之前并沒有考慮過的話,你是完全有道理的。”Arthur承認道,“我絕對沒有考慮過。因為正是在人們盤算、分析要做還是不做的時候,時間就流逝了,結果是一事無成。”
“雖然我不知道用什麽樣的辦法,但我會把你從中解脫出來的。如果你應該死去的話,那早就去了。而我正好碰上,就是為了幫你一把。”
最後,Arthur拉着他的手,請他接受自己的方法,“即便不是為你自己,至少也是為了所有那些在幾年後由你來照料的病人。”
“你本來可以當一名律師。”Merlin無奈地瞪着他。
“我倒是應該成為醫生。”Arthur聳聳肩笑道。
“那你為什麽沒做醫生呢?”
“因為媽媽去世太早了。”
“當時你幾歲?”
“太早了,我真的不願意提起這件事。”Arthur立刻站起身,回避他的問題。
“為什麽你不願意談它?”
“你是住院醫生而不是精神分析學家。”Arthur提醒道,擰開水龍頭開始洗剛才用過的咖啡杯,“因為提起這件事讓我痛苦,提起它會讓我悲傷。”直到擰上水龍頭他才接着說,“過去的就過去了,就這樣。”他放下杯子盤子,重新露出笑容,“我現在負責一家建築事務所,我為此而感到非常幸福。”
“我喜歡我做的事以及和我一起工作的同事。”Arthur坐在長沙發上補充道。
“這是你的秘密花園嗎?”Merlin出現在他身邊的長沙發上,注視着他。
“不,花園是沒有任何秘密的。一座花園,完全是另一碼事,這是一種遺贈。不必再追問了,這是屬于我的東西。”
Arthur很小就失去了母親,父親和姐姐去世更早。他們曾将自己最美好的東西,他們所能擁有的時光給予了他。他的生活就像這樣,既有長處又有短處。
“我還是很餓,盡管不在莫斯科,我還是要去吃雞蛋和鹹豬肉。”
“你父母去世後誰撫養你?”
“你不會真的一定要這麽固執吧?”
“不,一點兒也不固執。”
“這事讓人毫無興趣。根本無所謂,還有許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Arthur再次回避道。
“不,我卻對它感興趣。”
“什麽讓你感興趣?”
“你生活中的往事,這使你能夠這樣做。”Merlin堅定地說。
“能夠怎麽做?”
“能夠抛下一切,來關心一個你所不認識的家夥的幽靈,而且這甚至不是為了金錢或者性的需要,這真是讓我驚訝。”
“你總不會替我做精神分析吧?因為我既不願意也不需要。沒有什麽陰暗的區域,你明白嗎?過去的事比所有別的事都更具體和确定,因為它已經過去了。”
“所以我就無權來認識你了?”
“不,你有這個權利,你當然有這個權利,但是你想了解的是我的過去,而不是我。”
“要讓人明白是如此困難嗎?”
“不,但這是隐私,并不是讓人欣喜若狂的東西。這事說來話長,而且也不是我們要談論的話題。”Arthur望着天花板,回避他的視線。
“我們又不趕火車。我們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一直在研究昏迷,現在可以暫時休息一下了。”
“你本來應該去當律師!”
“是的,但我當了醫生!告訴我。”Merlin堅持道。
工作是他辯解的理由,他沒有時間去回答Merlin。
Arthur一聲不吭地吃完雞蛋,把盤子放到洗碗池裏,然後重新坐到工作臺前。他轉過身去朝着Merlin,他仍坐在長沙發上。
“你生活中曾有過許多情人嗎?”Merlin低着頭問道。
“當人們相愛時,是不會計算的!”
“你還說不需要精神分析專家!那些‘計算過的’,你有許多嗎?”
“那你呢?”
“是我先提出這個問題。”
他回答說曾有過三次愛情的糾葛。一次在少年時,一次在做年輕男人時,還有一次在“從不太年輕的男人”轉變為一個男人但還不完全是的時候,否則他與女友還會在一起。
Merlin發現這個回答很守規則。但是他馬上就想知道為什麽這事沒成。Arthur認為這是因為自己過于刻板。
“是獨斷嗎?”Merlin問道,但是Arthur還是堅持用“刻板”這個字眼。
“我母親把那些理想愛情的故事刻在了我的頭腦裏,有這些模式是一種嚴重的心理障礙。”
“為什麽?”Merlin歪着腦袋。雙手托着腮,繼續追問道。
“那會把尺度定得很高。”
“把對方的?”
“不,把自己的。”
Merlin本想讓他深入談談,但是他卻擔心“重彈老調,讓人笑話”,不願談及。Merlin請他碰碰運氣。
Arthur知道自己沒有任何機會讓他避開這個話題,于是他說:“當幸福在腳跟時要辨認它,鼓起勇氣和決心俯下身去将幸福擁抱在懷裏……并且将它留住。這是心靈的智慧。缺少這種智慧,就只能有邏輯的智慧,這并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
“那麽是她離開了你!”
Arthur沒有回答。
“而且你還沒有痊愈。”
“不,我已經痊愈了,況且我本來就沒有生病。”
“你過去不懂得愛她嗎?”
“沒有人是幸福的業主。有時人們運氣好,得到一份租約,成為它的房客。房租必須交得非常及時,否則,很快就會被剝奪所有權。”
“你說的話真讓人放心。”Merlin被這個有些荒唐的答案逗得笑了起來。
“所有的人都懼怕日常的生活,如同它像一種令人厭倦而又無法逃避的天命。我不信這種天命……”
“你相信什麽?”
“我相信日常生活是默契的源泉,與習慣不同,人們可以從中創造出奢華和平庸、傑出和平凡。”
Arthur跟他談起沒有采摘的水果,人們任其落下爛在地裏。“由于疏忽,由于習慣,由于自信和自負,幸福的瓊漿便永遠不能被暢飲。”
“你有過經驗嗎?”
“說真的還沒有過,只是試圖将理論轉為實踐。我相信那種自我成長的激情。”
對于Arthur來說,沒有比一對穿越時光,以溫存逐漸替代激情的戀人更為完美的了。然而當人們追求絕對時,又如何感受這些呢?他認為保留一部分自己的孩子氣,保留一部分夢想,這是無可非議的。
“我們倆說到底是彼此不同的,但是首先我們都曾經是小孩。那麽你呢,你愛過嗎?”Arthur最後問道。
“你認識許多沒有愛過的人嗎?你想知道我有沒有愛過?沒有過,有過,最後是沒有。”
“你生活中曾多次被愛嗎?”
“就我的年紀來說,是的,不少。”
“你說話很簡潔,這人是誰?”
“他沒死:三十四歲,搞電影的,長得挺帥,很少空閑,有點自私,一個沒什麽太大缺陷的家夥……”
“那麽怎麽樣了呢?”
“怎麽樣,他在離你描述愛情的場所幾千光年遠的地方。”
“你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問題在于要把自己的根紮在合适的土壤裏。”
“你總是這樣做比喻嗎?”
“經常這樣,這使得我所要說的東西更加婉轉。那麽你的故事呢?”
Merlin和他的電影藝術家在一起兩年半,分分合合的兩年半。故事中的兩個主人公“就像其他情侶那樣”、“非常正常”、“沒有實質性沖突”、“可以容忍地”,他形容這一關系是非常自私的,沒有意思,只是用理智來維系的。
“理智來維系感情?”
“沒錯,這是一件自私的事情,但是對我或者是他來講,都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我不想批評你,但是,你難道不認為這有些不負責任嗎?無論是對你們自己,還是對對方來講。”
“沒錯,想到他和我差不多的立場,我就能抵消一些負罪感。”Merlin表示,他對許多總是以同樣的理由結束的故事感到厭煩。如果說某些人随着年齡的增長而失去了他們的理想的話,Merlin卻恰恰相反。他年歲越大越變成理想主義者。“我覺得要打算兩人分享一段生活,就必須停止讓自己或讓別人相信:假如雙方真的沒有做好奉獻的準備,兩人便可以進入一個具有重要意義的事情之中。人們不可以用指尖去觸碰幸福。你要麽是給予者,要麽是接受者。我呢,我是給予先于接受。但對于那些自私自利的人,那些心計複雜的人,還有那些內心過于吝啬而無法實現他們的渴望和希望的人,我是不屑一顧的。”Merlin最終說,他服膺這樣的信條:認可自己的真理,辨別人們對生活所期望的東西。
Arthur覺得他的言辭過于激烈。
“我受自己夢想的對立面的引誘太久了,與那些能夠讓我快樂喜悅的東西相逆相反,背道而馳,就這樣。”Merlin回答道。
Merlin想出去走走,呼吸點新鮮空氣,他倆出了門。Arthur駕着車,行駛在海邊車道上。
“我喜歡來海邊。”Arthur說道,以此來打破冗長的沉寂。
Merlin沒有立刻回答,他注視着地平線。忽然他緊緊抓住Arthur的胳膊。“你的生活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Merlin突然問道。
“為什麽要提這樣的問題?”
“因為你與其他的人不一樣。”
“是因為我有兩個鼻子讓你不舒服嗎?”
“沒什麽讓我不舒服,你只是與衆不同。”
“不同?我自己都沒有感到有什麽不同,那又是什麽方面不同?和誰不同?”
“你很從容!”因為“勇敢”這個詞太突兀了,Merlin只能找一個近似的。
“這是缺點嗎?”
“不,完全不是缺點。但這使人難以對付,好像沒有什麽能給你造成問題。”
“因為我喜歡尋找解決的辦法,所以我就不怕問題。”
“不是的,這裏面有其他的東西。”
“又是心理測試的那一套嗎?”
“你有權不回答。但我也有權把我的感覺說出來,我不是在做測試。”
“我們的談話像是一對老夫老妻的樣子。我沒有任何東西要隐瞞的,Merlin,沒有陰暗的區域,沒有秘密的花園,沒有精神的創傷。我就是我,充滿了缺點。”
他并不是特別喜歡自己,但也不讨厭自己,他欣賞自己放任自流和獨立于習俗風尚之外的方式。他感受到的也許是這些東西。“我不屬于某種體系,我一直為反對它而鬥争。我跟我喜歡的人來往,我去我願意去的地方,我閱讀一本書是由于它吸引我,而不是因為‘完全應該讀它’,我的一生就像這樣。”他做他渴望做的事,并不對事情的所以然提出許多問題,而且“我并不為其他的東西所為難”。
“我也不想讓你為難。”
海風吹動了很多記憶,Merlin想起了小時候和父母一起來這裏散步的情景,突然說道:“三年前我父母在一場事故中去世了,自他們出事的第一天起,我就成為了一個‘需要留意’的家夥。我和我姨媽成了彼此唯一的親人,她用關注我來轉移她對自己的注意。心情好的時候她認為我是在故作鎮靜,沒有情緒疏導,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更糟了,她會為我預約心理醫生,從周一到周六輪着來。我周圍的人全都受到她的影響,所有人都對我小心翼翼地,我本來脾氣就不好,之後我一旦發脾氣,別人就會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信箱裏的慰問信慰問卡片像洪水一樣,朋友們輪番打電話,好像我不出去和他們一起吃吃喝喝就意味着我患了抑郁症。這一切都太……接着我就用父母的保險賠償金買了現在這間房子。”
Arthur靜靜聽着,時不時回過頭看他一眼,但Merlin的表情非常平靜。
“如果你以為這樣就能結束這種折磨,那就大錯特錯了。姨媽每天就像上班一樣,每天按時按點過來檢查我的生活,如果我沒有做到把一切打理地井井有條,她就會認為‘我度過了非常糟糕的一天’。只要有休息時間,我就必須和我朋友出去玩,否則我就又抑郁了。還有學業、實習、報告、考試等等,我根本沒什麽時間休息,甚至沒有時間喝杯咖啡安安靜靜地坐一會兒。而醫院裏就更糟糕了,其他實習生會以我遭遇的重大變故會導致精神不穩為理由頂替我的工作,我只有更努力地工作,毫不推脫地加班,結局大家又認為我是通過工作來逃避傷痛。教授也盡量讓我少進手術室,大家都認為我無法冷靜地思考,做出清晰的判斷。我唯一想要的就是能像以前一樣變回一個‘正常人’,可以一個人在家安安靜靜地看書看電影為感興趣的課題或者手術熬個通宵再睡個懶覺,但是我不能,我想保持原來的生活,但其他人都會因此為我預約心理醫生。
“最後我的好朋友Will給我一個建議,我被所有人盯着的緣故是我性格內向,喜歡安靜,不談戀愛,就會被認為具有發展成抑郁症潛質,再加上精神創傷,瞧,抑郁症在大家眼裏多麽簡單。唯一可以讓大家重新把我當作正常人的方法就是趕快談場戀愛,我可以告訴姨媽我出去約會,再告訴男朋友我今天去姨媽家,這樣我就終于有一天是屬于自己的了。無論是姨媽或者是我的朋友們,大家都不會再擔心我是不是一個人,或者說我休息的時候在做什麽。我不想欺騙別人,但是,如果我學了這麽多年醫學,一直非常努力,成績優秀,最後淪落到不能參加手術實習,最後沒有一個醫院願意正式聘用我,或者只能去那種很低水平的小診所;如果我的一生就只能這樣,只是因為我父母在某一個重要時刻發生了意外,我一直沒時間談戀愛,我一生所付出的一切就全部成了一個笑話——”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那個時候,我想,說幾個對他人無害的謊話就根本不算什麽。”
一陣沉默後,Arthur終于問道:“那你現在怎麽想?”
“我非常感謝他在出事前兩個月和我斷了關系。對他這是再好不過了,至少他今天什麽都不用負責,這讓我少了很多負罪感。現在我認為兩人生活在一起要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寬容大度。”
“不,你沒有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說,你現在對整件事情是怎麽想的?”
“現在?到我現在這種情況,我認為過去的一切真的把自己累個半死,最後只是為了取悅別人。我現在想,就算不能在大醫院的急診室又怎麽了,只能在小診所又怎麽了?這要我熱愛這份事業,就算在養老院做做老年人的應急處理,或者去救濟院幫助那些小孩子,我也覺得挺有意義的。心情好的時候還可以聯系教授和同學,論壇裏發表幾篇論文,我也不會因為救不活一個人而感到太痛苦,也不會再像過去那樣經常遇到急診而累個半死不活。雖然這不是我追求的生活,但是,如果他們放棄我,那是他們的損失,我只有這一次人生,我不應該再欺騙別人。任何人的所有謊言最後欺騙的實際上是自己。我已經想明白了。”
“嗯……”Arthur頓了下,眨眨眼,很輕地問道:“你是在回避我的問題嗎,Merlin?”
“我有什麽可回避的,我已經反省過了。我當時應該嘗試和姨媽溝通,但是她根本不像她表現的那麽堅強,我擔心如果我繼續堅持說她通過關注我轉移自己的情感重心和注意力,她會崩潰。但是我當時沒有想到,如果我出現任何意外,她就會難以堅持下去,她現在這麽痛苦,她以為是因為我,但實際上,她自己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什麽痛苦。我那時候只是想,她失去了最愛的姐姐,我們只剩下彼此,我就不能讓她再傷心,但是,我沒有意識到,一個人的情感如果不能獨立,不能依靠自己支撐自己的生活,那麽,他總會把自己置于靈魂撕裂的境況。在哥白尼的日心說得到證實的時候,所有基督徒的靈魂都撕裂了;在醫院裏給膝蓋剛做完手術的孩子的家長說以後要避免籃球運動和重體力勞動的時候,希望自己兒子能實現自己的籃球明星夢想的父親的靈魂也被撕裂了;而我出事之後,把一切寄托在我身上的姨媽——我真希望能早點提醒她這一點。”
“Merlin,這都不是重點。”Arthur嘆了口氣,轉過頭,看着Merlin一副“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問什麽”的表情,接着說道,“你知道我問的到底是什麽,我一點都不懷疑你知道。”
“我又不知道你腦袋裏在想什麽。”
“但你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Arthur繼續一副老成的表情,注視着他,“你從來不提你的父母,除了你父親鐘愛的凱旋車之外,你就像把自己當成了孤兒一樣。”
“我認為你不比我好多少。”Merlin聳聳肩,“看路,先生,吸取我的教訓。”
Arthur原本想說,他的情況一點也不比自己強,自己至少還能承認這是一件令人難過的事情,但是Merlin對一切拒絕思考。不管怎麽說,這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非常理解。
沉默了一陣之後,談話又重新開始。他們走進一家飯店暖融融的茶室。Arthur喝了一杯卡布奇諾咖啡,啃了幾塊油酥餅。
“我非常喜愛這個地方,”Arthur說道,“這裏很有家的氣氛,我喜歡瞧這一家子一家子的人。”
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坐在長沙發上,上身依偎在他母親的懷裏。母親手裏拿着一本翻開的大開本的書,正在向孩子講述他們一同觀看的那些圖畫。她左手的食指充滿溫情,緩緩地撫摸着孩子的臉蛋。男孩微笑起來,兩個小酒窩綻開了,像是兩個小小的太陽。Arthur久久地凝視着他們。
“你在看什麽?”Merlin問道。
“一個真正的幸福時刻。”
“在哪兒?”
“那個孩子,在那兒。瞧瞧他的臉,他在世界的中心,在他那個世界的中心。”
“這勾起你的回憶了嗎?”
Arthur只是微微一笑,作為回答。Merlin想知道他是否與母親相處很融洽。
“媽媽昨天去世了,這事已經許多年了,但還像是昨天。你知道,她走後的第二天讓我最為震驚的是,那些房子依舊在那裏,在街的兩邊,大街上的汽車熙熙攘攘繼續往來行駛,行人在街上走着,好像完全不知道我的世界剛剛消失了。而我卻知道,因為這是我生命中的空白點,就好像散亂無序的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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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