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番外篇時間的痕跡

掌亮了燭盞,待一切事了之後,做為绀牧部落的天司,乜羅将之前的所見所聞一一記錄了下來。

……

我族绀牧曾有無數的族人窮其一生都在追求着長生不死,但什麽是長生不死呢?我心裏很是疑惑。

你是什麽人?

我問。

那個人聽到了我的問話,轉過身望向了我。那是一個容貌非常清麗的男子,一雙眸子好似遠山螺黛一般深而不黑,在注視到我向他走過來,他對着我微微一笑。

那個微笑就好似三月春風悄然拂過臉龐一般,幾許溫柔,幾許疏離。

我聽說此地有不少的人生了怪病,所以來看一看,或許我可以幫上一些忙。他說。

你是大夫嗎?我問。

他搖了搖頭。

我們請過很多的大夫,包括山外頭高牆裏面的人,但是他們都不知道要什麽做。我說。

或許我可以試一試。他說。

因為找尋不到其它醫治族人的辦法,在無計可施之下,我還是将這個奇怪的男人帶到了族中。那是一種很奇怪的病,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族裏的人一到了晚上就看不清眼睛的東西,牙口更是咬不了東西,明明是青壯的身子骨,整個牙齒卻爛的可怖,就在這樣一天天難以進食之下日漸消瘦,更有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只是摔一跤,骨頭卻摔得個粉碎。

族中一開始以為是一場瘟疫,但在處理好死去族人的屍首後,這個現象卻始終沒有任何的緩和。

謝謝先生的這一片好心。在同城牆裏面的人打過幾次交道後,我知道要用什麽樣的措詞來向他們表達尊重,我說,不敢欺瞞先生,這當中有大夫說可能是瘟疫。

在看過了族人的情況後,他說這并不是瘟疫,跟着又向我尋問了族中人的起居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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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清楚為何他能這麽肯定,但還是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

而後他拿出了細長不等的銀針為族人開始醫治,因為那個時候,族人有這些症狀的人已有十之五六,人數之多,也讓他得以這此停留了半月之餘。

他說,這是因為我們绀牧部落食以生肉狩獵沒有吃生蔬有關。

什麽是生蔬?我問。

我不懂。怎麽可能會不能吃肉呢?寄山居千百年來以山而居,長于狩獵,若是不能吃肉,那人豈不是要餓死?我很是費解,問題怎麽會是出在吃肉的上面呢。

他帶我入了山,撷取了一些在我看來是野草的東西,跟我說,這些是可以吃的東西。

我怔了好久,看着他手中的野草,竟一時間不知道他是在跟我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人怎麽會要吃草呢?又不是牛羊兔子。我不能理解,甚至于有那麽一瞬間覺得他是在侮辱我們這栖息于山林的绀牧人,跟被些愚蠢而高傲的城牆裏人一樣将我們視為未進化的山蠻。

但他到底是救了我們绀牧的人,我忍住發作,對他說,在绀牧只有極低賤懷罪的人才會像羊一樣去吃草,這些吃了草的低賤之人更是不過幾天就死了。

他說,生蔬要吃,但也不能僅僅只吃生蔬,也并不是每一種植草都是生蔬,這當中也分能吃與不能吃。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信。

眼前的人說的很是認真的樣子,好似……真的是這麽一回事。

但是吃草……在此之前,任何一個只要稍有身份的绀牧人都是難以想像的。

這個奇怪的男人在绀牧住了半月将族人醫診下來,而後又花了半月的時間教族人如何辨別山中可以食用的草葉與果實,如何去山上收集種子。

原來這些小東西是靠這麽小小的名叫種子的東西傳播繁育的。

原來山林間來自山神饋贈的不止是生禽走獸的鮮肉,還有甘甜多汁的山果與爽口清冽的草葉。

種子收集來了,眼前的男人又教了我們如何辟荒開地,只看着一粒粒小小圓圓的種子埋入地中,一點一點的生根發芽,最後如他所描述的那樣,長成了一株株一排排綠油油的生蔬。

在收成的那一日,全族的人歡呼雀躍大喜若狂,也是在這個時候,這個奇怪的男人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

記述完了這一件事,乜羅放下了用來記錄的刻刀,只是石室中的燭火依舊微明晃動。

這是一段看上去很平常卻又對绀牧部落很重要的歷史,但正是因為那個男人的到來,将種植與畜養的技能帶給了绀牧一族,以至于讓绀牧一族能在這一片牧海平原之地真正紮根生長。

做為見證了這一段歷史的乜羅,在将這一件事記載下來後不由得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麽人呢?

乜羅不清楚,只是心裏很遺憾沒能好好的感謝他,在他留在绀牧的這段時間裏,他錯過了太多的機會向他致以謝意。

也不知道他日是否還有機會能再遇上他嗎?

收好了刻史的竹簡,在族中一切恢複如初之後,乜羅開始了與族中的高位長老們一起尋找着先祖們留下來的傳說,有關長生不死的傳說,畢竟馴養牲禽,規培生靈,在那時的绀牧人看來仿佛自己已尼戰勝了大自然,理所應當的要享受着壽與天齊的命遇。

他們是被上天選擇中的人,而那個人,大抵就是天神派遣下來的使者罷。

不然又怎麽會讓绀牧得以重生脫胎換骨呢?

對此,不僅是見證了這一切的乜羅,幾乎是每一個绀牧的族人都為之堅信這一點。

而後數年的安平日子過去,绀牧遇上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山洪,其間,族人死去十之有三。望着被山洪徹底摧毀的家園,雖有不甘,雖有不舍,族長還是選擇舉族遷徙,越過牧海平原,在遷移的過程中偶有見過山林外人的住舍,看見了一棟棟漂亮而堅實的磚舍白牆。

就在他們為之驚豔羨慕的時候,卻正遇上當地的莊物倍受惡蟲侵蛀的困事。

“這好似不是白菜?”乜羅問。

“不啊,這是青菜。”當地還在苦惱的農夫說。

原來,能種植的莊物也不僅僅是一種呢。

绀牧一族久居山林,山照之中除了陽光雨水充沛之外,蟲蟻蛀齧更是非常的嚴重,對于各種的蟲子,在這些年來乜羅已經研究出了很多的辦法了,便熱心的為他們治了蟲害,連同着各種蟲害如何治理的法子也一并的傳授給了他們。

“太謝謝你們了!解決了蟲害的問題,這一年大夥兒終于能吃飽飯了!”當地的農夫很是高興。

在被問起要什麽的時候。

乜羅想了想,問他們要走了十二粒不同作物的種子。

在這一片廣袤的平原之地,似乎是什麽樣的種子只要入土就能生根發芽,這一粒粒小小的圓圓的小不點,從破土到長大,就好似是一場奇跡一般。

走過這一場經遇後,依傍着天水河绀牧就此紮根重建,而有了之前的學識與技能,無論是築房還是耕種都是無比的娴熟,就像是一場旅行一般,族人很快的像往常一般的生活,這一次遷徙甚至于沒有給绀牧一族造成一丁點兒的影響。

只是……長生不死的奇跡,依舊是渺茫的。

或者說,奇跡之所以被稱之為奇跡的本身,就是因為它的存在是渺茫難求的。

在見證着族中的人一個個病去、老去、死去時,乜羅心裏是有無盡的哀傷的,卻又無能為力,無可奈何。他不知道這些死去的人會去向哪裏,更不清楚這些死去的人以後會過得怎麽樣,是否還如同活着的人一樣畏寒畏熱,會餓會疼?

凡世間所有人對死亡都是恐懼的。

但即使是再恐懼,每一個人都又終是難逃一生中所要經歷的生死病老的結局。

“先生,你解了我绀牧的怪疾,那知道這世間有什麽東西能讓人長生不死嗎?”乜羅依稀記得曾有問有那個男人這一個問題。

那個男人望着他的眼神是他所不理解的沉默。

那眼裏有哀傷,有深邃,但最後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一片如水一般的平靜與溫和,男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伸手抓起了那些從山林中采集到的種子。

那些種子從他的指縫中如細沙一般緩緩地流下來。

“若執意追求長生不死的話,便把這個當成長生不死之說罷。”男人回答。

乜羅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只是當中還不等他再細問下去,男人便又投身到了忙碌的救治當中。這些年與長老們一同尋求長生無果的乜羅,一直在不斷的回想着那一日的場景。

只是始終的,乜羅都沒有明白所謂的長生不死傳說究竟是什麽意思。

一天天的過去。

一年年的過去。

在春夏秋冬四冬更疊的交轉之中,乜羅也漸漸的老去,至以頭發花白,身形佝偻,牙齒脫盡。

他的時間大概也已經所剩不多了吧。

但不知為何的,清楚死亡即将到來的這一刻,乜羅卻自始至終的都是平靜的,許是這些年來,他看過了太多的生老病死,看過了太多的族人撒手人寰。他其實算得上是幸運的,熬過了疾病與天災的劫數,能活得比族中絕大多數的人要長得許多。

只是有些可惜,他後面再也沒有見過那一個人男人。

只是有些可惜,他至死都沒有找尋到所謂長生不死的奇跡。

“鈴——”挂在窗上的風鈴突然無風自動,清脆的聲音聲聲撞入耳中。乜羅怔愣的睜開了眼睛,透過那一扇窗戶,只看見外面那一片平整的土地上一撥又一撥被壓彎了腰的黃澄澄麥穗。自那個男人将生蔬授業給他之後的這幾十年裏,绀牧族雖然有幾經遷徙流轉,但是田地裏的莊作卻是新長了一撥又一撥,而且長勢更是一撥比一撥的喜人。

此時已是清晨,族中的幾個孩子正在麥田裏拾着穗子,臉上的笑容流露出來的是蓬勃的朝氣與未來寄予的一切美好。

他們這一代人會比他們更早的學會狩獵。

他們這一代人會比他們更早的學會種養。

他們這一代人會比他們更早的學會技能。

并且,會比他們還要好。

會好上很多很多倍。

“鈴——”窗前的風金鈴聲清脆入耳,山澗粉色的花兒被風吹落悄然的飄落在了乜羅桌上,也是在那一刻,他徹底的明白了那個男人話中的意思,明白了他将種子傳授給绀牧的用意,更明白了先祖們所說的有關長生不死是為何意。

攤開了青冊的竹簡,做為天司的乜羅在簡上刻下了最後一句話。

“而今我已大限将至,

雖嘆人生生死無常,總是難免陰陽相隔歸作塵土,

但若以薪火相傳不斷,則我人族将意識不死,長興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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