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場雨
“再過不久,應該就要說是八年前的事了。
那就八年前吧,懶得計較那麽細。
總之,八年前的空山,雖然也窮,卻是五顏六色的,比現在好看太多。”
“是怎樣的好看?”蒲岐眨了下眼睛,好奇地問。
賀晚來微微一怔。
以往講這些煩得要死的爛谷子事時,是沒人說話打斷他的。畢竟聽故事的人躺在床上眼睛閉了好多個日月,不能張嘴也不能動。
醫院的護士們大多數時候不會來這間病房,來的時候看見他自言自語也不會搭理。
有了一個能對話的聽衆,賀晚來一時間竟不能像之前那樣自如地講了。
他抓了抓臉,回憶印象中那個色彩斑斓的空山,盡量描繪得詳細些。
“各條街道兩旁的樹很好看……”
蒲岐沒忍住笑出聲:“樹有什麽好看的?現在也有啊。”
“現在的不開花,以前的每到三四月份就會一簇簇地開,像火一樣紅,花瓣彎彎的和象牙一樣,有的躲在綠葉下,有的張揚地冒出枝頭。初見枝頭萬綠濃,忽驚火軍欲燒空。”
蒲岐被這個形容美到了,她脫口問道:“這是什麽樹?”
賀晚來語調平淡:“忘記名字了。”
蒲岐失落而遺憾地撇了下嘴。
賀晚來接着往下說:“房子也好看,每棟樓的牆面都繪了畫。”
“是塗鴉嗎?我家住在‘美院’附近,那裏有一條塗鴉街,樓房外牆就是各種圖案,學院裏的學生弄的,色彩非常大膽。一些外地的人來旅游就喜歡去那兒拍照。
對了,那條街還有一家老字號大京特色炸醬面,我以前總喜歡叫賀秋帶我去吃。以後你要是來大京,我也帶你去吃。”蒲岐再次出聲打斷,而且說到這個還很興奮,滔滔不絕,臉上笑容一下子燦爛起來。
賀晚來卻不大高興了,悶悶道:“你別一直打斷我了。”
蒲岐抿緊嘴,兩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一齊并攏靠在一起,舉到唇前,做分別向兩頭拉的手勢。
賀晚來看她這俏皮樣,嘴角浮起點點笑意,清了清嗓子,準備這次一口氣把故事講完。
……
小鎮樓房牆面的畫出自一位畫家之手。這畫家是當年的鎮長從大城市裏拐來的。
她和鎮長在大學相遇相識相知相愛,畢業後嫁狗随狗地跟着他回到他土生土長的家鄉。
鎮長大學念的畜牧學專業,為的是能夠回家幫着父母搞養殖。
聽說那畫家進家門第一天就哭了,倒不是嫌家太窮,後悔了。而是被家裏十多頭豬給吓的。
縣長笑話她:“你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竟然怕豬啊!”
畫家氣得臉漲通紅,沒好氣道:“又不是我一個人怕!城裏的女孩都怕!”
鎮長還是笑,非常寵她地點頭應道:“是是是,都怕都怕!”
空山那時候,幾乎全民養豬。都說“物以稀為貴”,鎮上不管是會跑的豬還是板上的豬肉都是供遠大于求。想走外銷,道路交通又不便。
要想富先修路。這個道理很多人都懂,懂的人自然也明白實踐起來有多困難。
鎮長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入鎮的那條河上建橋。請人規劃、買材、請示上層撥款支助,再不夠自掏腰包……
忙上忙下,忙前忙後。
橋修好了,豬運出去了,人民的收入開始一點點增多了。
鎮長又開始想怎樣讓空山發展得更好,不再有頭上那頂貧困的帽子。
空山的地理位置不好,坐落在山坳裏,從河那邊過來還有很長一段路,這沿路都是荒原。
鎮長便思考怎麽把那片荒廢的土地利用起來。
很早之前的時候,也有人去那些地裏種過莊稼,不過因為土質條件特殊和常年下雨潮濕的氣候環境,作物的口感、收效都不太好。加之地離住宅太遠,漸漸地,就沒人去種東西了。
鎮長拉着懂植物學的副縣長一起做了很久的考察,最後在副鎮長的建議下,決定號召全鎮人民種茶樹。
想象是美好的,但要號召這麽多人自費掏錢去做一件他們從未做過不知根不知底的事,沒人願意。
鎮長便把自家的養殖場賣了出去,用換得的錢進購了第一批茶樹苗分給有意願的人試種。
苗種下後的一年,整個空山鎮街道的樹開了很久的花,而且開得比往常要晚。
鎮長非常高興,經常和家裏人說:“紅紅火火,吉祥富貴。來年定當五谷豐登,六畜興旺!”
畫家笑她:“還六畜,你家唯一養的豬都是別人家的了。”
種茶的第一年不能采摘,但明顯能看出茶樹生長得很好。又有從大城市打工返鄉回來的人說那邊有茶葉一斤賣到幾百上千塊錢。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自然能使人心動。
于是大家私下合計之後,提議出資讓鎮政.府統一進購茶樹苗,大範圍種植,發展成空山鎮的第二産業。
茶樹苗是鎮長去實地查看後訂的。賣主和副鎮長是舊識,第一批苗也是在他這兒購得的。鎮長和副鎮長打小一塊長大,信得過,便也相信賣主不會給劣貨。
就這樣,一筆巨單簽下,幾天後,苗運到空山,大家欣喜地種下,憧憬着兩三年後這片荒土開滿茶花,長滿優質的茶葉,一斤就賣成百上千的錢。
然而……
第一月茶樹長得緩慢,第二月現有的葉子開始枯黃,第三月有些樹枝已經發幹,到第四月大面積的茶樹已經倒在了地上。
群衆聚在鎮政.府大門,要讨說法。有的甚至跑到鎮長家門口去圍堵他。這些人中大多數家庭收入都吃緊,買苗用去大半年積蓄,原本是指望靠茶賺大錢的,不曾想投入這麽多精力反虧了本。
憤怒之火愈燃愈盛,大家把火氣全發到當初喊他們種茶的鎮長身上。
用紅色油漆在鎮長家外牆上寫滿了:騙子、還錢!
後來,事情鬧到了市裏,市委派人來調查。
再後來,橋那頭來了很多輛車,車上下來各種各樣的人,檢察院的,公安的,還有扛着攝像頭的。
他們的車齊齊壓過鎮橋,路過廢掉的茶樹地,停在鎮長家樓下。
鎮長被抓了。
鎮長被抓的第二年街道兩旁的樹沒有開花。副鎮長做了新鎮長,下令把所有的樹都換了,全部房屋刷上統一的漆,整改面貌。
一切看起來似乎面目一新了。真好!
其實,說來也諷刺,那橋是鎮長親自領着一幫人沒日沒夜造的,到頭來,從這橋上親自把他們夫妻倆送走了。
那橋當初還以鎮長的姓取了一個喜慶的名字,叫“賀橋”。
賀?賀未必人間有好漢。賀而今一賢難制難。
——
蒲岐聽到這兒才發覺自己好遲鈍。
那個鎮長不就是賀晚來他爸?那個畫家就是此刻躺在她面前的賀晚來媽媽。
他這是對她敞開心扉,把他家過往的事全告訴她了。
“賀晚來……”蒲岐張嘴看他,內心複雜,不知道該說什麽。
“噓。”賀晚來蒼白地沖蒲岐笑了笑,“先別說話,故事還沒講完。”
……
鎮長和畫家有兩個兒子,小的快滿十歲,大的已經二十。
鎮長被抓走那天,正好是小兒子的生日。
空山人喜做生日宴,逢十便做,不管老小。還是年初的時候,小兒子便在祈禱着生日這天了。他要請全班的同學吃蛋糕,雖然因為家裏的特殊關系,他不能收生日禮。
然而這天,他好不容易等到放學和大家說這件事。班上一個同學卻指着他大聲說道:“你爸爸是大騙子,把我家的錢都騙光了,我媽說讓我不要和你玩。”
接着,越來越多的同學跟着他說。
小兒子一個人孤零零地回到家,家裏也是孤零零的。
他一個人等了很久很久,天黑了,天又亮了。他什麽也沒吃,什麽人也沒等到。
臨近中午,奶奶終于回來,看見他後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和歉意。
他看到奶奶的眼睛紅腫得不行,問出什麽事了。
奶奶沒回答,只說自己現在有點事要忙,叫他乖乖在家學習,然後進屋拿上錢夾又匆匆出門了。
小兒子偷偷跟着奶奶,發現她進了醫院。他的好朋友也在那,眼睛同樣紅腫得不行。
小兒子上前叫住他。
他掃眼過來,悲痛的神情立馬轉為厭惡憤恨。他吼道:“你滾!不想看到你!”
後來,小兒子聽醫院護士嚼舌根才知道那天發生的事。
鎮長被帶走的時候,畫家跟在後面追車一直追到了橋頭。她不停地說“他是清白的,是清白的,你們一定要相信他,這之中有誤會,他不可能貪污……”
就像瘋了一樣。
她抓住橋的護欄,腳踩了上去。
她問圍觀看戲的群衆:“是不是我跳下去你們就會相信他了?”
沒人回答她,也沒人相信她會真的跳下去。
可畫家她真就跳了!
她穿着一條紅色的長裙,像一團火融入了滔滔河水之中。
還是有善人去救的,只是搭上了自己的命,架起了又一樁仇。
從此,小兒子的好朋友視他為這個世上最大的仇人。
大兒子是畫家出重症監護室那天趕回來的,小兒子抱住他連哭好幾個小時,直哭到打嗝。
他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說:“哥哥你是學法律的,你幫幫爸爸,你向那些人證明,他沒有做錯事,他是好人。”
大兒子表情很糾結,他咬着牙,聽小兒子念叨許久,最後為難地開口:“這事鬧得很大,出新聞了。上面的檢察不會出錯的。爸爸做錯了就是做錯了。只要在裏面悔改……”
小兒子登時就止住了抽泣,他擡頭久久地凝視着哥哥,而後一直把他往門外推,推下門口的長石階。
“你不是爸爸媽媽的兒子!你以後不準踏進家門!”
故事到這裏戛然而止,蒲岐感覺自己被一股沉重陰郁的氣氛籠罩,心髒被壓得喘不過氣。
她看着賀晚來,無法想象這幾年他究竟遭到了多少人的白眼和拳腳,究竟是什麽支撐着他在這個滿是仇惡的小鎮活到現在。
她想說些什麽,突然發現語言的乏力。
賀晚來看到她凝重的表情,像是自嘲又像是在安慰她今天經歷的事。
他說:“現在知道了吧,這世上有人比你苦得多。”
蒲岐沒說話,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賀晚來。
“這回是什麽眼神?”賀晚來問。
“佩服的眼神。”
賀晚來輕輕笑了,他站起身:“走吧,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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