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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無歡這才注意到,曲楚刻意将紗布兩端留出了非常大的距離。
她長睫毛輕顫,猶豫片刻後,伸出手撚住紗布的邊緣,屏了口呼吸,怕弄疼他,小心翼翼的将紗布環成圈,慢吞吞地另端往內穿。
曲楚垂眼看着少女的動作,喉嚨裏溢出聲低笑,戲谑道,“我又不是玻璃做的,沒那麽容易壞的。”
“......”應無歡不答話,反複調整紗布的長度,直到打出漂亮蓬松的蝴蝶結來,才松手掀眼皮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寫滿了不解。
“手藝真不錯。”曲楚毫不吝啬的誇贊,摸出根煙咬着沒點,彎腰把外套從應無歡腿上取走,極随意的搭到自己肩膀上。
膝上的遮擋消失了,風灌進來,寒意又起。
她沉默不語,只是看着曲楚,青年姿态松散恣意,身後的一切被雨幕模糊,都淪為陪襯布景。
打火機橙紅的火苗映進眼底,曲楚半掌攏着火點煙,紗布蝴蝶結輕晃。
他仰頭,鋒利的喉結微動,煙圈被風吹散,懶洋洋的答,“你問我何必呢?人做事真的需要理由嗎?我樂意不就行了嗎?”
應無歡不置可否,行,那就千金難買你樂意,就是能有結果才見鬼了。
“現在已經得到你要的回答了。”曲楚指着大廳,溫聲說,“還不回去嗎?外面風很大,夏天感冒很難受的。”
或許是八年來首次見到父母同時天出現的原因,應無歡感覺今天的自己尤為奇怪,她踮腳,雙手抱膝,下颌抵在膝上,仰頭盯着曲楚看。
曲楚安靜的吞吐着煙圈,也不叨擾。
應無歡醞釀出許多想說想問的話,可話到唇邊,脫口而出的卻是,“我曠了節物理競賽課,特地在這兒等你。”
“這樣啊。”曲楚勾唇樂了,指尖輕點,彈掉煙灰,調侃道,“那沒關系,物理而已,回頭我來教你就好,我們直接連老師都省了。”
應無歡神色寡淡地看他,心裏想着,你一個學醫的,教我什麽物理啊?我已經學到大物第三年了,以後要吃這競賽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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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數時候她都懶得講話,甚至沒什麽表情,表達能力較差,不熟的人全靠揣測。
奇怪的是曲楚這人就好像天生自帶雷達檢測感知似得,能讀懂她的心裏話。
他傷到的是左手,目前裹成了半個粽子,指間猩紅被送入雨中,瞬息湮滅。
應無歡素淨明豔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一一點兒動作是頭微歪了下,但很快就正了回來。
曲楚慢條斯理地摸出紙巾,包裹好煙蒂,又抽新的裹第二層,才遞給應無歡,笑着問,“等下幫哥哥扔掉嗎?”
應無歡默不作聲的将紙團握到手裏,又重回到抱膝的姿勢。
她異常偏好自己抱緊自己的動作,不管睡着時如何将四仰八叉的攤成正面朝上的舒展狀态,醒來的永遠瑟縮成團,裹在被子裏面。
書上說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盡管應無歡并不明白安全感脫離了字面描述外,究竟是種什麽樣的情感。
已失去和從未得到,應無歡認為後者或許更好一些,她是保姆阿姨帶大的,印象裏父親和母親甚至從沒有接過她放學。
應無歡五歲之前希冀的最多的事情是:爸爸和媽媽今天不要吵得像昨天那麽大聲,因為會影響到家教的講課進度,拖慢了進度要加課,很不喜歡聽不懂別人說話的感覺。
年幼時總跟随母親輾轉,英語學得八九不離十,結果又去法國讀的幼稚園,不管是老師還是同學,都講着她聽不懂的法語,她站在嬉鬧歡笑的人群外,看着同學們被家長抱起親昵。
最開始應無歡以為是自己聽不懂的問題,她學得很快,聽懂後又覺得無措,因為同學們在讨論上周末父母帶自己去了新開的游樂園、去郊外野餐垂釣。
而她欣賞了父母的摔碗、摔瓷瓶、弄傷彼此後雙雙進醫院三重奏。
後來的應無歡不再渴望融入任何集體,只是養成了要學什麽東西,就會瘋狂趕進度的習慣。
因為拿到的牌實在不怎麽好,所以必須迅速為可能發生的事情鋪路,要提前學完,以防再度陷入被動局面。
曠掉節物理課對于應無歡來說屬實是不小的事情。
她直勾勾的盯着曲楚,一字一頓,“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曲楚難得怔愣,彎食指指骨,從上到下的刮過應無歡高挺的鼻梁,點鼻尖,寬慰道,“哥哥雖然現在是個精神心理科見習醫生,但是吧。”
應無歡桃花眼微睐。
曲楚得欲揚先抑沒能得到捧哏,他卻全然不覺尴尬,繼續說下去,“哥哥高一拿到的IPhO(國際物理奧林匹克)冠軍,理論和實驗都是第一名,高二就保送北大物理系了。”
“那你?”應無歡挑眉。
“北大校本部和醫學部本來就可以互轉,第一年本專業成績優秀就行。”曲楚解釋道,“你嫂子林故若不是從數學系轉的臨床?你不知道嗎?”
應無歡反駁,“那不一樣。”
林故若是母親生病,長住醫院,她需要更多的時間陪母親才選擇走競賽路保送的,她沒時間過高三。結果保送了,醫生和親屬以及病人本身都付出了巨大努力,還是沒能留住,才毅然決然的決定去學醫的。
“沒什麽不一樣的,都是千金難買我樂意而已。”曲楚打哈欠,散漫講,“那陣我讀了半年物理學,感覺沒什麽意思,教得太簡單了,突然想研究點兒別的東西,本來想轉去讀認知心理學,填表那天我室友再說別人轉去醫學部的事,我順手就寫了北醫精神醫學。”
“”應無歡冷漠問,“你有病?”
曲楚點頭,嚴肅答,“你有藥?”
應無歡垂眸不再看他了,随心所欲的人做事不需要理由,更沒有定性。
她安靜地把心裏剛剛萌出頭的嫩芽掐掉,期待不是什麽好事。
應無歡記憶裏等過母親幾次,她站在幼兒園門口,等到夜幕四合,有路過的警察幫她撥打了家人的電話,母親才想起保姆請假,而自己忘了接孩子。
然後是公園的旋轉木馬上,母親說在門外等她,她開心的轉了兩圈,下來時再找不到母親的身影,在原地蹲了半天,才等到邊講電話,邊走過來的母親。
應無歡坐在門口,可以說是等曲楚,要還他外套,也可以說再等着目送父母離開。
雨聲淅淅瀝瀝得響,濺起朦胧水霧。
她想起更多事,被送回國後,姨媽陸宴很喜歡自己,帶自己出去玩,偶然三兩次遠遠的掃見熟人,立刻給自己戴上口罩,介紹說,“這是朋友的孩子,幫忙看一小會兒。”
她是不可以站在陽光下的存在,連提及父母姓名的資格都沒有。
那道陰影從覆下後就沒有再消退,曲楚沒有離開,仍站在她面前。
餘光裏能看到锃光瓦亮的皮鞋,清瘦的腳踝。
嘆息聲隐在雨中,良久後應無歡掀眼皮,漂亮的眸裏全是茫然,無助的呢喃,“你其實可以當我童言無忌,我根本不介意。畢竟我父母都不喜歡我,我弄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生下我,連名字都起得那麽敷衍主觀,那麽不快樂。”
她一股腦兒講了很多話,乖順的坐着,已然完全把曲楚劃入安全區。
曲楚掏出塊水果糖剝好給她,又摸她的腦袋,所答非所問,“我很不喜歡應無歡這個名字,幫你改掉怎麽樣?”
應無歡咂着舌尖的甜,沉聲緩緩回,“每每有人問我為什麽叫這個,我答不上來。”
曲楚的笑意不達眼底,“那應應喜歡長樂這個名字嗎?長久的長,安樂的樂,願君此生長安樂的意思。”
應無歡遲疑着颔首,曲楚了然,瘦長的手指挑開襯衫頂扣,囑咐說,“那坐這兒等我,今天先帶去你改名,争取下周帶你選家具,月底前帶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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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知道當年未婚先孕的陸莺懷着什麽心态便要女兒跟應行雲的姓氏,又報複似得把主觀意願加在名上面。
未成年改名是需要父母雙方到場的,曲楚再度進二樓會客廳說過、做過些什麽,應無歡均不得而知。
但陸莺和應行雲都賣給了他面子,總算沒有在相處超過半小時裏争吵起來。
曲楚雷厲風行,加上兩人都是百忙之中抽空回國的原因,身上的證據齊全,
當天下午應無歡就被帶着去派出所改名字。
印着新名字的戶口本被蓋章遞過來,應無歡還沒能适應這種魔幻現實。
下一瞬就有人幫她适應了。
“事情處理完了,你以後跟曲楚哥哥生活,多少要聽話,有事就給你表哥或者外公打電話,我還有事,先走了。”陸莺交代道。
應行雲話更少,幹脆略過她,是對曲楚說的,“煩勞照料,有事說話。”
應無歡平靜地不能再平靜的看着父親和母親各自上車,車子駛向不同的方向。
帝都有南轅北轍的兩個國際機場,飛行的計劃大不相同。
不知道曾同床共枕的人是要有多忌恨彼此,才會連機場都特地錯開選。
也罷,反正應無歡做夢都想象不出父母和睦相處的畫面,沒意義。
“應長樂、應長樂、應長樂。”曲楚喊了數次,嗓音溫柔,極悅耳,仿佛是标準化複讀機在耳畔循環放松。
應長樂莞爾一笑,桃花眼潋滟,“念經啊?”
曲楚寵溺回,“我這不是提前幫你習慣下新名字?”
他們走出派出所,曲楚單手撐傘,“半殘”的那只手扯住應長樂的裙角。
她回眸,“嗯?”
曲楚低頭同她對視,鄭重其事說,“現在的小長樂和父母沒什麽瓜葛了,畢竟連名字都不是他們起的了,我會照顧你到我肉體消亡、意志消失的那一天。但我并不期盼你能有什麽成就,不需要你給我任何交代,你只需要自己開心,給自己交代即可,知道了嗎?”
“好。”應長樂在他深邃瞳孔裏看到自己的笑容,肅聲回。
她率先邁步踏出,曲楚緊跟上來。
暴雨如注,未有半滴落到應長樂身上,曲楚走在風向處,連風都替她擋掉。
從“無歡”到“長樂”只無意間醫院天臺的某句玩笑話而已,可曲楚就是當了真。
那時應長樂很淺淡的期待過半秒鐘,誰知是一滴水滴入濃硫酸,瞬間炸開來,整個人生就此徹底改寫。
天命際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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