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府尊有請

“哥哥已看到那裏了?”

簡寧笑着道:“看得真快。”

“沒辦法,最近有人尋你晦氣,我這個當老板的若是不照看着,豈不是讓人笑話?”

他往椅子上一倒,如玉般的臉上隐隐有些肅殺氣,“一青|樓妓子竟如此猖狂,若那府尊不出手還則罷了,若是出手,呵呵……”

“哥哥不必如此。”

簡寧擺手,“哥哥還得參加科舉,也不宜得罪府尊。且府尊也非無腦癡兒,哪裏能被妾侍牽着走?她放謠言,不正好說明她沒法麽?”

“妹妹倒是心寬。”

胡彥書失笑,“族叔說我少涵養功夫我還不服氣,如今見了你,才覺當真是涵養太差,需向妹妹多學。”

“居移氣,養移體,哥哥愛憎分明太過,易傷身。”

“呵呵,妹妹說得是。”

胡彥書見她關心自己,心裏便暖暖的,“興隆園我訂了雅間,不若移步相談?”

“也好,日子寒冷,聽說興隆園的蘭陵美酒甚好,正好喝來去寒氣。”

“陽羨春茶瑤草碧,蘭陵美酒郁金香,妹妹,你真是個會過日子的。”

二人說說笑笑出了門,簡寧将冥籬拉下的時候,小厮也将車套好了。一行人上車,沒一會兒便是到了興隆園。

才過了年,年飽尚未過,可興隆園的生意依舊火爆。若不是胡彥書早早接到消息,恐怕都輪不到位置。

下了車,一行人直接進了雅間,胡彥書道:“這兒糟扣肉,紅燒劃水,蝴蝶鳝片,豆齋餅夾肉以及硝肉炸魚都是特色菜,我讓人每樣都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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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哪裏吃得完?”

“不多,興隆園就這點好,菜可以打小份的,不然生意如何這麽好?”

簡寧想起進來時看到的光景,心裏暗忖:興隆園能經營到後世不是沒道理的。

“張媽,你且出去逛逛,想吃什麽買便是了。”

簡寧掏出一小塊碎銀子,“我與哥哥有些話說。”

“妹妹這會兒不避嫌了?”

胡彥書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他局促地望着簡寧,讪讪道:“雲舒莫怪,玩笑玩笑。”

簡寧給他倒了一杯酒,見張媽離去,便是一笑道:“近來總有人跟張媽李娘打聽我的婚事,我既決定以女代男撐起家門,想來這些世俗禮儀也不必理會了。”

她給自己也斟滿,舉杯道:“反正有些人已知道了我底細,想來不會放過我。我與哥哥君子之交,之前是雲舒迂腐了。且敬哥哥一杯酒,還望哥哥莫怪。”

說罷便是仰頭将酒幹淨,胡彥書舉杯回敬,喝掉酒後,道:“那事……”

頓了頓又道:“是我酒後失言,雲舒莫往心裏去。”

“哥哥不介懷才好。”

簡寧道:“雲舒心裏感激,但卻不能騙你,我們還能是知己。”

胡彥書苦笑,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吃菜,吃菜,不說這些也罷。”

見簡寧沉默,他拿着筷子輕敲着杯沿吟唱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裏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簡寧略有些不好意思,胡彥書這是表明心跡,而目的是不想讓自己尴尬。如此暖男,有緣無分也是可惜。

只是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與其來日成仇人,不如今日把心結打開,也算美事一樁。

她也輕敲杯子,吟唱道:“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散發乘夕涼,開軒卧閑敞。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感此懷故人,中宵勞夢想。”

唱罷,兩人對視一眼,紛紛大笑,取酒豪飲,美食得想,歡聲笑語間,此事便算過了。

待酒足飯飽,簡寧便道:“那錢大家是蠻橫,那日無故奪我所愛,言語輕浮,我便知此人非寬宏之人,故而使得一二手段,若她吹得枕頭風,也好借孫老夫人之名威吓下。哪裏成想,她竟派人跟蹤,更将我身份說出來……”

“此等女子雖薄有才學,可到底出身卑賤,眼界有限,以為攀上府尊高枝兒便可為所欲為,卻不知這世道上的事從來就沒随心所欲,所謂官高一級壓死人也不過是句笑談罷了。”

胡彥書喝着酒,酒氣将他如玉般的臉染上了一絲紅,更顯幾分風|流,“便是宮裏的聖人(這裏代指天子)亦不能為所欲為,何況她一妓子乎?”

“是麽?”

簡寧輕笑,“我可聽說咱們這位聖人如今已搬出深宮,搬豹房去了。”

“妹妹今日喝多了,慎言。”

胡彥書忽然正了臉色,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道:“雖說你我只是普通之民并不在錦衣衛職責內,但常州乃是要府,又屬南直隸,難說城裏沒錦衣衛眼線。”

簡寧點頭,“是我失言。”

“府尊非迂腐無德之人,想來是枕頭風沒吹成,她才出此下策。”

“她招數雖爛,可卻是有用。”

簡寧坐正了身子,“故而我想在這本書上市之日辦一個書迷見面會。”

“書迷見面會?”

胡彥書重複了一遍,不由笑了,“這詞倒貼切,只是妹妹到底是女兒家,若是……”

“無妨。”

簡寧擺手,“我大明問鼎之初禮法雖嚴苛,可後來卻是漸有松弛,上面的老爺們以及宮裏的聖人放縱此事……”

這話她沒再說下去,胡彥書也是懂她的意思。

其實誰到知道朱元璋那套已不适合如今的時代了,就連朱家皇帝都覺他們老祖宗定的規矩太操|蛋,對許多事都是睜一眼閉一眼,所以簡寧不過是辦個書會罷了,挺多引些非議,倒也不會引起太多波瀾。

特別在這江南,女子獨撐場面的也是不少,既非貴女,似也不用在意那些。沒見哪個鄉下丫頭出門還戴冥籬的,也沒見哪個農婦裹足的,簡寧如今既有了名聲,那就更不是問題了。

只是……

胡彥書想了想,還是心裏不舍,道;“妹妹大可不必如此。依我看,女眷可見面,其他還是隔着屏風說話,到底女子清譽大于天,妹妹哪怕不嫁人,可這被人說三道四的,難免也堵得慌。”

“如此……”

簡寧也覺有些道理,“會不會顯得我太沒誠意?”

“妹妹能見他們,說上幾句話已是誠懇,哪裏還容得他們挑三揀四?”

胡彥書冷哼,“雲舒,你還不知你如今在晉陵城的地位麽?你謹言慎行的确好,可有時拘謹過頭了難免帶上暮氣,少了年輕人的活力。”

他仰頭幹掉酒,目光灼灼地望向簡寧,道:“雖說君子慎獨是至理,可那要看什麽時候。如今以你的地位,你完全可以偶爾猖狂下,你已不是去年那吃不飽飯的三娘,還是晉陵百小生!你可知這五字的分量?若是女子身份被證實,我想你立刻會成為各貴夫人千金的坐上賓,那些非議的男子也會住嘴,古往今來能寫文字的才女有幾個?”

簡寧面上沉默,可心裏卻是有些驚慌。

我有那麽厲害麽?

不過不管如何,既然敵人都放大招了,她斷沒不接的道理,不然以後還如何立足?

二人細細商議了番細節,便是各自回家,等着射雕上市的那一日,好好的給常州的父老鄉親一個驚喜。

為此,簡寧又準備了一些小禮物來送給書迷們。這些禮物不是很貴重,但卻都很精致,最重要的,上面有她的印章和親筆簽名,這就顯得珍貴了。

二十把折扇,二十把團扇,外加二十本親筆簽名的書,這回的噱頭不可謂不大。

消息一傳出去,整個晉陵界的話本圈都轟動了。很快又呈蔓延之勢,沒幾天,居是蘇州南京都有人趕來。至于常州的縣城,如無錫,宜興等,更是不計其數。

如此多的人湧入晉陵城自然也就引起了官方的注意。再一打聽,說是百小生要搞個書會,縣太老爺一琢磨,打算自己出面來承接這美事,到時傳揚出去也能算一樁美談。

說起來他這縣太爺也真是夠苦逼的,俗話說得好,前生作惡,今生附廓;惡貫滿盈,附廓省城。

而他黃耿就是那個“惡貫滿盈”的人。本來能來這物華天寶之地為官甚是高興,只是一看自己被分配到了武進縣,當真是哭得死去活來,縣衙離着府衙沒多遠距離,一舉一動都在上官眼皮子底下,且有美事也只知府尊不知縣尊,莫說是好處了,就是露面的機會都甚少,即使有,那也只是上官的陪襯,這世道捧高踩低才是常理,哪還會記得這晉陵城裏還有個知縣老爺?

說其是蓋章老爺那真是一點都不錯。官司訴訟,律法頒布,為官甚易,拿起圖章蓋就是了,一切以府尊大人說得為準。

所以來了一些日子的黃大人很郁悶。在得知一個寫話本的要搞事後,黃大人也想搞事了。

不搞事不行啊!不然誰還記得他這老爺?名士的詩會他沒資格搞,搞個不入流的書會總沒問題吧?

黃大人很積極,很快便是将胡彥書請到了縣衙。一番垂問關愛後,他羞答答地表示:能提供場地,關鍵是要帶上他這位縣尊。

胡彥書自然覺得好啊,現在就怕聲勢不夠大呢!蓋章知縣那也是官,有靠山自然是好!

當下便是将簡寧是女子的事道來,聽得黃耿眼都直了。

“這百小生的書本官倒也讀過一二,那陸判畫皮寫得甚為不錯,近來也是聽到一些謠言,當時只道荒謬,沒想到竟是真的?”

胡彥書呵呵一笑,道:“學生如何敢戲弄老父母大人?”

他将剛剛出爐的射雕拿出來,“這是剛印好的書,是百小生的新書,與以往那些書甚為不同,說的是英豪,道的是道義,當真是熱血沸騰之作,看完後,竟是深深為我為漢民而自豪。”

“哦?說的是家國天下?”

他忙将書接來,這一看,竟是欲罷不能。可惜一冊書只有三萬字,看到郭嘯天身死時,他不由怒道:“當真是無知婦人,家國不分,一時心軟竟引來如此大禍!可惜兩位英烈壯士竟遭此屠戮,可惜,可惜!”

說完便覺自己有些失态了,自己竟看書看入迷将胡彥書晾半天,自己為官家人,迷戀這等事物總有些不妥,他摸了摸胡須,輕咳一聲道:“倒真是意外,女兒家竟也能寫出這等書,百小生果不是凡俗啊!”

胡彥書輕笑,“最難能可貴的是,雲舒妹妹無論寫什麽都是在教化世人。小民粗鄙,不知道理,聖賢書讀不進,可這等故事卻是愛聽。畫皮,嬰寧,陸判,三笑傳,還有這射雕,哪一個不是在講人情?哪一個不是在勸人進取,與人為善?”

黃耿的眼一亮,似找到了核心理論般,連連點頭,“不錯,不錯!小民有小民之道,君子有君子之道,做不得八股文章卻不代表不能不識道理,這雲舒便是百小生的名字?當真是個奇女子!”

“百小生姓簡,雲舒乃是小字。”

胡彥書簡略介紹了下簡寧的家境,拱手道:“老父母大人,簡雲舒非不守禮之人,而是家境如此,不得不以女代男撐起門面,為此她甚至想終身不嫁,照顧哥哥。”

“高義啊!”

黃耿不由動容,“為兄長如此,當真是賢女子!”

沉思片刻,道:“娑婆巷的韻園頗為幽靜,我看那處甚好,我且與那主人家交好,想來他也願承辦這等盛會,我便與他說了,就将這書會放韻園吧。”

他看了胡彥書一眼,道:“雖說她有心,但到底未梳起,這等女子若是荒廢了青春也甚為可憐,有些規矩還是得守着。我讓人到時拉起屏風,那些阿貓阿哥的就不要放進來了……”

他正關照着,外面忽然來了一衙役,行禮後便道:“禀報尊翁,府尊老爺請您過去。”

他看了一眼胡彥書,繼續道:“還請百文齋的胡公子一道過去,說是想讓老爺出面,讓韻園主人一同承辦百小生書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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