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接觸
簡寧走在院落裏四下觀望。這是一座很小的四合院,只有一進。進了街門便是院子,房屋都是單層,由倒座房,正房,廂房圍成院落,其中北房為正房,東西兩個方向的房屋為廂房,院落中除了有碗蓮外,還有一顆松柏。看其貌,也有些年頭了。
院子不大,拾掇得卻是幹淨。劉公公當真是真心伺候皇帝,為了自己這個可能令天子龍心大悅的人也是費了一番心思。
屋裏的擺設不算奢華卻雅致,很是迎合了一個讀書人的口味。只是這般被脅迫而來,再雅致的風貌也是令人倒了胃口。那兩個教養姑姑說是教導禮儀,可誰又不知這二人是來監視的?
“三娘,這北方還是舒服的,沒這麽熱。”
二哥四下張望,北京的一切都令他新奇。
簡寧抿了抿嘴,沒有應答。第四個小冰河期已來,在江南尚還感知不明顯,可到了北方卻是感受明顯。已是六月天,可北方的夜晚竟能感到一絲涼意了。
“北方是要涼爽些的,只是這兒天氣幹燥,還有沙塵,我們南人怕也是不習慣。”
簡寧想了一會兒才道:“天子腳下不比其他地方,以後哥哥莫要亂說話,也莫要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其他人問你什麽,你都說不知道,懂了麽?”
二哥撓撓頭,有些不明白簡寧的意思。不過他還是用力點頭,道:“我知道了三娘。”
“三娘,夫君,你們快來看。”
喜兒指着大瓷缸裏道:“這荷花下面有魚!這魚真好看,這是什麽魚?”
簡寧漫步過去,剛要說話,卻見兩個姑姑過來,聽了喜兒的話,其中一個姓唐的姑姑道:“這是錦鯉,這些都是宮裏養的。”
說話間,眉眼都帶了一絲驕傲。能成為宮中人,在這時代的人看來是無上光榮。
簡寧笑了笑道:“當真是極好,不愧是宮裏的東西。”
頓了頓又道:“今日舟車勞頓,大家都累了,還是洗洗睡吧。”
唐姑姑道:“姑娘說得是,早些休息,明個兒還要學禮儀,等學好了便去見劉公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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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寧點頭,不欲與這兩眼線多言,帶着一家子回了房間,洗洗便是睡下。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兩個姑姑便是來喊人。簡寧知她們這是要給自己下馬威,安撫了幾個下人,便是起床梳洗。
她又不是小燕子那腦殘,沒事跟人頂崗,不是自讨苦吃麽?
其實這些禮儀并不負責,對于一個受過系統教育的人來說簡單極了。不過半天功夫,她便是做得有模有樣,令兩個姑姑倒是有些驚訝了。
張媽欣賞着這二人的表情,心裏熨帖。當我家姑娘是傻瓜麽?能寫出那樣好話本的人豈是笨蛋?也難怪兩個姑姑驚訝,畢竟這年頭好多人就是要區分一個左右都要花很大力氣。
一連學了三日,那兩個嚴厲姑姑總算也覺得簡寧再無進步的可能了,這才去派人禀報了劉公公。
當天下午,宮裏便來了人,要接簡寧去見劉公公。
二哥倒也乖覺,聽了簡寧的話倒是沒鬧着要将喜兒帶上。兄妹二人上了車馬,福大與富有跟在車馬外頭,轉了幾個胡同後,便是到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宅邸前停下。
簡寧這才知道劉公公給自己住的院子離着他家不遠。既然劉公公住在這兒,那麽自己應處在城西了。
明朝皇城承天門(天安.門)平時不開,常朝時,文武百官都從東華門上朝。因此,多數中央官署都布置在城東,官員也多在此一帶購買宅邸。
而明朝的太監們又稱中官,跟文官素來又不合,故而多在皇城西安.門外購買私宅。那時的北京是東富西貴的格局,“東富”概指東城的官宅多,“西貴”則指西城的中官宅多。
如今自己離着劉公公家這麽近,那麽大抵可以推斷出自己是在北京哪個方位了,總算也不是兩眼一抹黑了。
劉公公的宅邸很是豪華,簡寧略略一掃,便發現多有違規之處。所以劉瑾就是書讀太少了,不知君子慎獨的道理。若是平常在細節上注意些,恐怕也不會被淩遲。
也不知過了幾道門,幾條走廊,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在一座院落跟前停下。
帶路的人進去一番禀報,須臾功夫便又出來領着簡寧進去。
簡寧進了屋,先是聞到了一股脂粉香氣,再便是見着一人端坐在椅子上,穿得是便服,容貌倒是出乎意料的和藹,完全不似個天下第一壞蛋的樣子,倒頗有幾分鄰家老爺爺的味道。
簡寧略掃了一眼,便是帶着二哥跪下,“民女簡寧拜見劉大太監。”
“草民簡平拜見劉大太監。”
二哥有樣學樣,也學着簡寧的樣子拜了拜。
半日未聽到吭聲,他有些好奇。可想到妹妹的話,又将頭貼在了地上,免得給妹妹惹事。
過了好半晌,一道略有些尖銳的聲音傳來,“起來罷,雜家一個閹人可受不得大禮。”
簡寧心裏冷笑,真是虛僞矯情,受不得還讓人跪着?
起身叉手站着,也不多言。
劉瑾打量着,只見這女子的确如回報的那樣,容顏清麗,氣質出塵。更為難得的是,在自己跟前竟不似一般小民那般拘謹,是個沉得住氣的。
只是這份不卑不亢卻是令劉瑾有些不爽,她身上有着一股讀書人的味道,和那些文臣看着有些像。
“來呀,賜座。”
“多謝劉太監。”
簡寧坐了半個屁|股,依舊是一言不發。二哥也是學着妹妹的樣子,目不斜視,坐得直直的。
這下劉公公有些沒轍了,沒見過這樣的草民,面對他這樣有權勢的人,兄妹二人竟能做得如此沉默。
過了好半晌,劉公公才有些尴尬地道:“先生一路行來,幾個随行的小兔崽子伺候的可還周道?”
“仰賴公公體貼,吳公公照顧頗為仔細,一路行來都安好。”
簡寧回答得一板一眼的,“之前在鄉梓便聽聞公公令寡|婦盡嫁,喪不葬者焚之等政令,當日就想公公定是個仔細妥帖之人,今日一見,果如鄰家耄老,和藹可親。”
劉瑾愣住了。若不是簡寧表情真摯,他還要以為簡寧這是在諷刺他的新政。
簡寧這幾句話倒也不完全是拍馬屁,倒是說得比較真誠的。其實比起那些操|蛋的文官,劉瑾還是為百姓做了點事的。比如鼓勵寡|婦再嫁,比如喪命不埋葬的人焚燒等。
這時代的人看起來匪夷所思,可簡寧卻是看得明白。鼓勵寡|婦再嫁這是歷代明君幹的事,劉公公也有些抱負,學下古人倒也正常。至于後一條,簡寧倒是有些佩服劉公公了。
屍體不埋葬很容易引發一系列問題,劉公公若不是觀察甚微之人,恐怕是想不到這個的。
“哦?這天下士大夫都說雜家這兩條政令莫名其妙,你卻能覺雜家仔細……”
劉瑾冷笑兩聲,“你倒是給我說道說道。雜家雖是個閹人,可最惡那趨炎附勢之輩,你若說不出個所以然,這陛下你還是別見了。”
好大的口氣!
簡寧也在心裏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地道:“這寡|婦再嫁在唐宋之時再尋常不過,先前的帝王也鼓勵寡|婦再嫁,一為人口,二合天道。孤陰不生,孤陽不長,寡|婦長久孤寂,反易生禍端。再說這喪不葬者,日久易生瘟邪,若不焚燒,難不成等着釀成瘟疫麽?”
劉瑾瞪大眼,這一刻他忽生出幾分知己感來,一雙老眼一下就有些發紅了。依附自己的那些文臣雖也贊美過自己,可他看得出來那些人畏懼的是他權勢而從未真正了解過他。
而眼前這人,居然懂他的心,這如何不讓他感動?
當下就變了臉,無比和藹地道:“天下之大,竟只有先生懂我。”
“公公過謙了,只是世人迂腐罷了。”
“對!”
劉瑾咬咬牙,罵道:“那些虛僞的士大夫,他們整日道德文章,可曾見到農人辛苦?為求一地埋葬父母而不得之,除了停在義莊別無他法。這日久年深的,豈能不生事端?到底是活人重要還是死人重要?一群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東西,整日對雜家說三道四,其見識竟不如一個小女子……”
他又将簡寧上上下下一番打量,越看越滿意,點着頭道:“到底都是窮苦人出生,知這天下事啊……”
簡寧面帶微笑,身為穿越者好處還是有的,比如可以大概知道一個人的個性。
雖是心裏煩透了劉公公,不過簡寧也不是初出茅廬的小白,自然也懂得隐藏情緒,為自己營造點有利局面。
一場談論下來,劉公公已是對簡寧印象極好,還請簡寧吃了些禦|用的點心,很是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而簡寧也是一副感動至極的模樣,就差沒認幹爹了。
“明個兒雜家就安排你面聖,你射雕可有新的內容了?唉,前幾天江西傳來消息,兩個樂平農民在桃源洞造反了!”
他說着便是狠狠啐了一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雜碎,竟敢造反,讓陛下吃不下飯,雜毛,待王師一到,定要将他們粉身碎骨。”
簡寧略有些吃驚,江西有人造反了?在她記憶裏,江西這次造反後,便有許多人效仿,正德年間爆發了好幾次農民起義,常州那段明城牆就是這個時候造的。
她故作吃驚,“這些人吃了豹子膽了?”
“所以啊……”
劉瑾苦了一張臉,“這幾日皇爺心情不好。你那兒若是有手稿,皇爺準能高興些。”
“倒是有些手稿,今日再回去寫寫倒正好能湊成一冊。”
劉瑾眼前一亮,道:“那明日我便安排你去豹房面聖。”
從劉公公府裏出來,護送的人依然直接是将她送回了家。簡寧也不提要求,同時也告訴簡二哥:暫時不要想着去京城玩了。
劉瑾做事還挺仔細,他是脅迫着自己來的,不怕自己跑,就怕自己四處招搖。如今江西有人造反,少不得要提防文臣拿這個作文章,故而他十分謹慎,并不讓簡寧自由行動。
簡寧也明白現在的處境,所以也不在意,回到小院便是一通吃吃喝喝,然而碼字。
第二日正在睡夢中的簡寧被張媽推醒了,只見她一臉興奮地道:“大姑娘快醒醒,劉公公來接您了,接您去見天子老人家了!”
簡寧下意識地望了望窗外,見外面還黑漆漆的一片,便是有些呆愣地道:“張媽,什麽時候了?天還沒亮呢!”
“哎喲!”
張媽急得搓手,“我的小祖宗可不敢讓天子老人家等!劉公公都親自來了,說是天子聽說你到了京城,鬧着要早早見您呢!”
她說罷便是雙手合十四下拜着,“我的老天爺,我家姑娘要見天子了,終于要見天子了!”
對于簡寧進京面聖這事,張媽幾個都很興奮。在他們看來,能被天子召見那是祖墳上冒青煙的事了,能吹牛幾輩子的!
張媽很激動。剛剛一有動靜她就起來了,看到權勢滔天的劉公公親自來接,她連恐懼都沒了,只剩下歡喜與激動。
“三娘,洗臉了。”
喜兒端着臉盆進來,“劉公公說要好好打扮下,可不能失了禮數,不然天子會生氣的。”
簡寧坐了起來,望着屋裏的幾個女人皆是一副興奮模樣,無奈嘆息了一聲,道:“去将我那套繡着茱萸的杏色立領斜襟長襖拿來。”
頓了頓又道:“裙子便穿檀色的吧,加長系帶。”
“姑娘,那顏色會不會太素了些?”
李娘有些擔心地道:“畢竟是面見聖上。”
“劉公公最是仔細之人,他未特意交代,說明穿着打扮只要符合身份就好。我這般打扮本也是應了太祖當年定下的規矩,不算失禮。”
頓了頓又道:“再者顏色素淡些反而好,免得紮人眼。”
張媽點點頭,“那姑娘梳個什麽樣的發式?”
“就按閨閣女子發式來,不必多做花樣,頭上插上胡大哥送我的插梳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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