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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天大寒,立政殿已生起了暖爐等兩位公主回來,高陽一到宮裏,便立即令竹君取了她庫中最好的藥材去看望晉王。這個時候,陛下一定仍在晉王宮裏,她要多在陛下跟前露面,日後有個什麽,陛下才會想到她。
高陽十分明白,陛下兒女已有三十不止,未來将還有數位皇妹皇弟出生,在衆多的兄弟姐妹之中,若想脫穎,不能指望陛下念起她,而該自己争取,不然,只能被冷落。
竹君倒是不知高陽的想法,只是聽命辦事,将高陽要她問候晉王的話一一記下,又複述了一遍,見無錯,才快步出去。
高陽對她的沉穩謹慎很滿意,轉頭望了這立政殿一周,心內嘆息,是該先暗中将物件收拾起來,省得到搬遷之時手忙腳亂。還有晉陽的,如今既還住一處,她也要幫着打點才是。接着又不悅,晉陽那個乳母委實呆,不戳不動,這樣的人,若是将晉陽交到她手裏,怎能放心?
她一面往側室晉陽寝宮走去,一面琢磨着是要敲打那乳母一番使她不敢懈怠,還是直接設法換了她去,再尋個更為盡心的婦人來。
走至寝宮前,只見室門大張,晉陽仍在榻上沉睡,乳母卻坐得遠遠的,自顧飲茶,炭盆也端在她自己身旁,晉陽那邊倒是冷的,高陽頓時盛怒,她最恨奴仆欺主,經歷得多了,更懂得許多事就是壞在他們這些小人手上的。
她心中怒極,面上卻不動聲色,走入內,到晉陽榻邊探手摸了摸那錦被,卻還好,未冷透。
乳母見高陽一言不發的走來,心下便是咯噔一響,她總覺得十七娘似乎忽然嚴厲起來了,明明年歲不大,身量不高,說起話來也是童音稚氣,卻偏生讓人覺得威勢壓頂,心生恐懼。見她一進來便檢查晉陽的被褥,乳母便更是惶恐,忙端了笑臉上前福了福,道:“十七娘來了。”
此時高陽已檢查完了被褥,探手去摸晉陽的額頭了,不知是天氣的緣故還是旁的什麽,高陽一眼便看出晉陽的臉紅潤得有些失常了,她是撫育過孩子的人,知道孩童發疾,最是難熬,一個不慎便要落下病根,何況晉陽本就底子弱,更是不能疏忽。
長孫皇後與她有恩,而晉陽,上一世就與她相交甚深,更不必說她們眼下仍住一處,晉陽有個什麽,她做姐姐的也要有責任,不論從何處着眼,高陽皆不能坐視不理,聽得耳旁那乳母仍在聒噪:“适才車上,您說得十分有理,奴本欲待十八娘醒了便請太醫來為她診脈,不想十八娘竟如此貪睡……”
“噤聲!”高陽低喝一聲,乳母便如被鋸了口一般,不敢再言,高陽瞪了她一眼,因身高的問題,她是擡起頭來瞪的,效果不是很好,瞧着便如一個嬌蠻的小女孩在發脾氣,因此乳母臉色緩了緩,張開了嘴,欲再言,高陽卻不給她機會,自走到門前,喚了自己的侍婢來,命她速去請太醫來。
乳母這下真是急了,幸好她素有急智,張口便哄着高陽道:“九郎有恙,大家必是焦急,太醫院此時恐忙作一團了,十七娘還是快令人追宮人回來,過一兩日,等太醫院得空,再召個醫術高明的太醫來罷。”
高陽不理她,只是坐在晉陽的身邊,握着她體溫明顯偏高的小手,低聲吩咐身邊的人去倒一盞熱茶來。
那乳母見高陽眼中根本沒有自己,也生出些怒氣來,站那裏不說話了。之前十八娘多是由長孫皇後親自撫養,她甚少有出力的時候,多是在宮人所居的房舍中歇着,又因她是皇女乳母,身份比一般宮人都高,是以衆人皆與她顏面,像這般受氣的,自入宮都沒有過。她本是想這時請太醫來,若是折騰了一番十八娘卻無甚大礙,豈不就是她這乳母無力勸導之過?既十七娘不聽,那她也不需着急了,到時候她至多被責罵一通,而十七娘,平日她驕縱一些便也罷了,這個時候惹出事來,必受大家訓斥。
高陽餘光一瞥,就知此人想點什麽,暗暗冷笑,由得你張狂一時,過會兒便了結了你。
太極宮寬闊,太醫院隔得甚遠,一時半會兒太醫且來不了,高陽輕輕喚了喚晉陽,見她迷迷糊糊的睜眼,十分倦怠的模樣,便将她稍稍扶起一些,依偎在自己身上,又接過婢子奉上的茶水,喂到晉陽的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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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陽乖乖飲下半盅,方推開了高陽的手,悶悶的道:“十七娘,要用晚飯了麽?”
“還早,可是腹饑了?”高陽令人拿了迎枕來墊到自己的身後靠着,好舒服一些,也免得過會兒力氣不支。
晉陽搖了搖頭,依舊是怏怏的,垂首悶了一會兒,她不安的動了動身子,往高陽的懷裏鑽進了一些。高陽感覺到她口鼻間呼出的氣都極燙人,很是擔憂,沒有猶豫的張開雙臂抱住了她,還費勁的騰出一只手來往上扯了扯棉被。
那乳母總算也想起自己的職責來,只是高陽察覺了晉陽顯然就不适的模樣,再不願讓她近身了,一個眼色過去,她身邊的侍人立即去将人制住,不等她掙紮叫嚷便捂住嘴強行拖了下去。
高陽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不枉她重生後首先便花力氣調、教了身邊之人。
晉陽從未見過如此陣仗,不禁害怕,只是她并不逃避,也不置疑,而是問高陽:“為何要這樣對乳母?”
高陽耐心與她解釋道:“她不盡職責,未曾好好照料你,待我上禀阿爹,再處置她。”她本是想先禀過陛下再由陛下決斷是打是罰,但這人太過聒噪,若是過會兒太醫來了還不消停,還攪擾了太醫診脈,不如先拘起來。
晉陽對乳母的感情不如對高陽深厚,但她年幼心軟,就低聲的求着高陽:“不能饒恕一回麽?”
高陽正色道:“有的人心眼不好,即便饒過她一回,也是改不過來的,留在身邊反倒不知什麽時候就壞了事,不如盡早打發了,還能留條命——也算是為她好了。”喜愛一個人,難的不是縱容,而是制止。
晉陽畢竟人小,尚且懵懂,并不很明白。
而門外站了許久的李世民,卻聽懂了,不止聽懂了,他還驚訝于這個女兒何時竟有這樣的見地。
他原在晉王那,看到高陽派了人去探望,還問了許多關切的話,便順道來看看兩個女兒,走到立政殿前,又想起這是皇後生前住的地方,一時間滿心悵然,只覺心痛難忍。待他慢慢的踱進來,便見高陽正令人制住了乳母,他是不滿的,乳母是長孫皇後留下的人,父母身邊侍奉的人,子女應當予以尊敬才是,但他并非不問緣由便給人定罪的無道昏君,便在外看了一會兒,這一看倒是讓他看出了眉目來。
原來是乳母不盡心。
李世民适才的不悅全然散去,令身邊的內侍高聲通禀過,方負手走了進去。
一見李世民來了,晉陽恹恹的臉上也有了精神,雙眸如夜空中最閃耀的星辰一般亮晶晶的,甜甜的喊道:“阿爹。”
高陽也笑眯眯的上前迎了李世民坐下後,方行了個禮。
李世民也沖高陽笑了笑,而後板着臉,故作嚴肅的與晉陽道:“你好生躺着,勿要出來受了涼。”看似嚴厲,實則疼愛萬分。
晉陽就往被窩裏縮了縮,臉上還帶着兩個清淺可愛的笑渦,顯然是不怕李世民的。
李世民也笑了起來,這一笑讓眉宇間橫結的郁氣都疏散了不少,他起身坐到晉陽的榻旁,因屋中昏暗,故而适才并未看清晉陽的臉色,這會兒坐得近了,又有雁魚銅燈的光芒映照,連李世民都看出晉陽粉嫩的臉頰過分紅潤了。
他氣色一沉,頓時讓人感受到萬分壓迫,眼中柔和不再,化作一潭辨不清喜怒的深水,平靜無波的對近身內侍道:“去召太醫來。”
不等內侍應答,高陽便道:“早去了,想必這會兒當快要到了。”
李世民就贊許的看了她一眼,而後溫聲問着晉陽,哪裏不舒坦,渴不渴,需不需飲水?事無巨細,問得十分全面。
不久,太醫果然來了。
太醫在外面就知道陛下也在了,入內來更添一分小心,搭上晉陽的脈搏後,這一分小心馬上又添做了兩份,見太醫神色越發凝重,李世民也凝重起來,靜靜的等到太醫收了脈枕,方沉穩的問道:“如何?”
太醫斟酌了言辭,回道:“十八娘這是受風寒了,風寒之人脈象本該浮緊,可十八娘這脈象卻偏又浮數有力,這是內裏火氣聚而不散之象——微臣先開幾服藥,往後,也定要精心調養方是。”
李世民一揮手,太醫便忙退去偏殿寫藥方了。
高陽這時才出聲道:“十八娘底子雖弱,前幾年也一直好好的,傷風咳嗽都甚少。”她是已經想好必須要把那乳母換走,李世民不來,她有別的辦法,這會兒李世民來了,就更便宜了。
李世民自然也聽出了她言下之意,沉峻的點了下頭道:“我有主張。”他說罷,突然仔細望了望高陽,緩緩地說道:“你好似沉穩了許多。”
高陽乍聽之下還有點心驚,不過很快又覺得,沉穩一點對現在的她而言并不是什麽壞事,不如就此慢慢的“沉穩起來”,便利落的道:“兒總不肯令阿爹操心的。”
李世民大感欣慰,想到太子承乾氣度,魏王泰偉才,晉王治孝敬,而今一貫直率可愛的高陽也沉穩起來,不禁很覺得高興,長孫皇後仙逝,她留下的一衆兒女也算是補償了,他要好好培養他們長大,才對得起皇後臨終的殷切囑托。
這麽一想,連日來的悲傷也漸漸淡去,李世民輕聲的逗着晉陽歡笑,等太醫寫好方子,他親自看過後才令人下去煎藥。
高陽現在對如何做一個令陛下滿意喜歡的女兒非常的得心應手,即便她仍對前路懷有畏懼,感覺迷茫,但并不妨礙她打下最好最堅實的基礎。待晉陽在婢子們的連番哄勸下好不容易喝下一碗苦藥汁,高陽便對李世民道:“是時候用晚飯了,阿爹可要留了飯再走?”
李世民看了看牆角的銅漏,果真不早了,便搖了搖頭:“不,我召了無忌,眼下怕是已在甘露殿等着了。”
聽到無忌二字,高陽耳朵動了動,但她臉上沒有半絲不對,上一世都沒鬥過長孫無忌,更別說眼下還什麽勢力都沒有,她并不以為現在的她能和誰做對。
李世民走了,走的時候,順手還将那乳母帶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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