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細數起來,這才是武媚娘第二回見高陽公主,與上一次的霸道、冷酷、陰謀,令人膽邊生寒全然不同,這一次的殿下甜美靈動可親,擔得起這世上全部的溢美之詞。

武媚娘呆了一陣,回過神便看到公主離去後她所站之處數尺開外便是一叢荊棘,走上一步,腳下踩得枯枝折斷作響,哪怕是睜着眼,一個不留神就會絆倒,更何況她的眼是用絲帶蒙上的。武媚娘又不笨,陡然反應過來,為何高陽公主會忽然出現在她身前擋住她的去路,心間頓時不知是慶幸多些還是歡喜多些。

徐才人待高陽走遠了才敢直起身,走到武媚娘身邊緊張地問:“阿武,你可好?”

武媚娘看向她,彎了彎唇角以示自己無事。徐才人見此,稍稍有些放心了,遲疑着問道:“你是不是與她相識?這位殿下,看着對你很和善呢。”與上一回見的簡直判若兩人。

武媚娘勉強笑了笑,道:“我怎會與公主相熟?興許是她今日心情好罷……”

邊上人漸都圍了過來,武媚娘止住話頭,示意徐才人回去再說。旁人見問不出什麽,便也事不關己地息住了,唯有那綠衣女子面色惶惶,恍惚不安。

武媚娘望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角,并未說什麽。

這事到此,卻并未結束。

到了晚上,房舍的隔壁忽然想起喧鬧之聲伴随着女子凄厲的叫喊,武媚娘起身去看,只見一群內宦拖着一名女子出來,那女子拼命呼喊掙紮,卻不是做慣了粗活的內宦的對手,當真是身子着地被拖出來的。

四周房門緊閉,連窗子都不留一條縫隙,唯有武媚娘站在門裏觀望,那無比凄涼的女子看到了她,一時間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生生掙脫了那些宦官的手,連奔帶爬地撲到武媚娘跟前,抱住她的腿,喉間發出凄厲嘶啞的哀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武媚娘還不知根由,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眼看身後挽起袖預備捉人的宦官獰笑着走近,綠衣女子——眼下脫得只剩一件杏色裏衣了——急聲哭道:“他們說我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那就唯有白天——”

話還沒說完,就被追上的宦官拿白布堵住了嘴,利索地将她的雙手向後擒住,拖了開去。武媚娘看得心驚膽戰,喚住領頭的內侍道:“趙中官,李才人她,她犯了什麽錯兒?”

內侍倒是與她面子,停下步子,笑道:“有眼無珠,得罪人了,人家要弄死她就跟碾死個螞蟻似的,這不,令老奴來了結了。”

武媚娘心頭一跳,再問:“是要處死她麽?”

內侍笑着搖了搖頭:“也不致于,打上一頓,罰去掖庭做苦役,這輩子都出頭無望了,呵,還不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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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媚娘看着內侍面上慈悲到極致的笑容,不禁毛骨悚然,但她還有一個問題,想到這個問題,呼吸都不由屏住了,小心地問:“李才人她得罪了何人?”

內侍斂笑,頓時就顯得有些漫不經心,道:“才人還是知道得少些為好,這宮裏,能知道的人人都知道,不該你知道的,你也承受不住。才人且去安睡,老奴這便告退了。”說罷了,一甩袖子就走了。

武媚娘攏了下眉頭,退後一步,關起了門,又回到榻上。

宮中低階的宮嫔不知多少,高陽想處置一個不知名姓的才人,都不用自己動手,有意無意地透出點意思來,自有人出手為她出氣。

趙姓內侍了結幹淨了,便去安仁殿邀賞,高陽倒不吝惜,令賜金。她與皇帝一樣,喜歡給人賜金,實在是金子比較實惠,于大臣而言,這是君上所賜,至上榮寵,于這些沒了依靠只想攢錢傍身的內宦,金子是看得見的實在。

即便沒有賞賜,能沾上公主的邊都是好的,更何況公主出手闊綽。趙姓內侍笑得見牙不見眼,力聲為高陽殿下效力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希望下一回還有這樣的福分。叩首而走。

高陽其實根本沒把這事放心上,不過是有人要對阿武不利,且還是如此龌龊的手段,就收拾了一下。真是讨厭,若是光明正大的與人相争,她倒不致于出手,偏生不走正道兒,叫她撞上了也是她倒黴。

正到正午,用過午膳,想要上榻休憩一會兒,門卻被晉王破開了。

高陽對晉王亂闖她房門的事很不滿,她都十一了,明年阿爹便該為她賜婚,晉王怎麽還一派天真不知避諱。

“不好了!陛下要抽打三郎!”晉王上氣不接下氣地喘着。

“噢。”高陽回答。

晉王順順氣,驚訝:“你不急?快去勸勸啊。”

高陽沒好氣:“勸什麽?那是陛下親子,還會打死不成,還有,這事兒,你該去尋大郎才是,與我說算什麽?”吳王被抽估摸着也就是上一回事的後續,牽涉到朝政,來找個公主是幾個意思?雖然高陽很想在朝政上插一腳,但她眼下胳膊太細,硬要參與,恐将胳膊弄折了。

晉王本是跑去找太子的,但是安仁殿近,出于對高陽的信任,以為高陽對陛下比較有影響力,便命身邊的內侍去東宮,自己跑到這裏來了。

“你這近啊,東宮便是要勸,也得先過來再論。”晉王實話實說,又道:“我該如何?”陛下面目可怖地親自動手教訓兒子,這還是頭一次,晉王頗受了些驚吓,有些語無倫次了。

“憑心而為。”高陽答。

憑心而為,晉王不想自己哥哥被打,就點點頭:“我去外面等太子,他來了再一道去。”

高陽道:“你先出去,再令人通禀,将适才的話重說一遍。”

晉王一愣:“為甚?”

高陽目露兇光,作勢欲打:“誰許你不經通禀便破我房門!”女孩子的閨房是你們這些臭男人可以随便闖的麽?!

“!”晉王警鈴大作,一不留神便忘了十七娘已長大了,他轉身就跑,一面跑,一面還回過頭道:“再沒有下回了!”不過眨眼就無人煙。

高陽失笑,回身優雅的躺下,閉目養神。

等東宮帶着晉王,以及宮外趕來的魏王等援軍到,皇帝已收手了,喝令吳王閉門思過,不想明白,就不準出來。

三王勸皇帝勿動氣,再由太子言吳王年少,經過事就會懂事了。心裏卻挺羨慕,阿爹已很久沒斥責他了,若非看重,如何肯舍力氣斥罵?京中有個魏王就夠了,再來個吳王,他東宮之位豈不堪憂?太子說完話,與魏王對了個眼神,二人頭一次達成一致,決定先合力将吳王趕出京去,以免出現鹬蚌相争、漁翁得利的事來。

晉王不知太子與魏王的打算,卻很真誠地跟皇帝說着吳王的好話,他很煽情,言語又誠摯,說得皇帝也動心了,深悔自己沖動,竟打了吳王,急忙派太醫去王府看傷,還賜藥。

太子與魏王無奈,你小子到底是誰的弟弟,能有點立場麽?他們也勸皇帝不要生氣,卻絕不會如此賣力,更不會為吳王開脫,反會在言語中夾雜似是而非的用語,引起皇帝疑心,将吳王的罪名坐實。晉王,真是拖後腿,太子與魏王皆斷了将他拉攏到己方陣營的念頭,決定有事也不與其相商。

由是,晉王安矣,東宮與魏王府兩處相争,俱不涉他。

太子與魏王難得看法一致,太子腿腳越發不靈便,尋醫問藥亦未見成效,自古未聞體有殘疾的東宮,陛下若以此廢他,他除了受辱,無他話可言;同他的郁郁不同,魏王泰在朝裏朝外備受好評,陛下也看重他。太子已覺艱難,若是此時吳王再來摻上一腳,他豈不是腹背受敵?再糟糕點,當他與魏王鬥得你死我活,讓吳王坐收漁翁之利麽?

相互之間鬥得再狠,也是一母所出的同胞,旁人若想争食,他們便要一致對外。在這點上,魏王與太子觀念一致。

剛一入夏,吳王便重新被封了安州都督,離京之藩去了。

高陽從晉王說與她的只言片語中推斷,長孫無忌,是幫扶太子的,魏徵崇禮法,承乾為太子,正是禮法所在,而王珪素欣賞魏王,他的參入便能看到四郎的身影,吳王竟是這二人聯手擠出京去的。高陽頗以為嘆,不曾想,這鬥得有你沒我的二人竟還有志同道合的時候。果真,沒有誰是一世的敵手,即便站在對面,若有必要,也是可以暫且放下成見的。

唉,做人就是不能太死心眼,高陽從此事獲益良多,譬如她的婚事,說不準,就要借一借房遺直的力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武:“聽說你要與人訂婚了。”(心上人要與人訂婚,對象竟然不是我!)

高陽漫不經心:“嗯。”

阿武:“你也贊同?”

高陽:“嗯。”

阿武驚訝:“難道你竟然看好那個小白臉?”

高陽:“嗯。”

阿武:“說話!”

高陽:“如你所見,如你所想。”

阿武:“……”負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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