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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不行的。
太子還擎着那枚玉佩,在眼巴巴地等高陽答應。
才做上太子,就不斷地差遣她,高陽真是又惆悵又心累。讓人看着她獨個糾結顯然不是高陽的作風,她接過那玉佩看了一眼,便丢回到太子的懷裏道:“這不合适。”
太子一愣,道:“為何?這玉佩……”
“這玉佩是四年前陛下所賜,是也不是?”高陽截下他的後半句道。
聽她知曉這玉佩的來歷,太子急急地道:“美玉贈佳人,正因此玉珍稀,我才要贈給她,以示我的真心。”
你的真心,你倒是親自去設法同阿武說上話啊,你倒是別來求我啊。高陽一面不屑,一面很為太子着想地一本正經道:“陛下所賜之物,皆是有标記的,将作那裏也必有記檔,她是禦前的人,若是無意讓人看到了,免不了就是一場禍事,興許還會累及九郎。”
說得合情合理。太子想想也是,謙虛問策:“依十七娘之見,當如何?”
高陽狡黠一笑,眨了眨眼道:“辦法自然是有的,只是我這般盡心盡力,九郎可有犒勞?”
她一手端着赤金酒爵,一手托着下颚,仿似被酒氣迷了眼,懶洋洋的側視着太子,像一個跟兄長讨要玩物的小娘子,太子縱使急着要得到美人,也不由舒緩了心思,寵溺地輕笑道:“你要什麽,阿兄便給你什麽。”
高陽亦不客氣,認真的想了想,道:“上一回,九郎應了要允我一件事,那是你還是晉王的時候,眼下你做太子了,給的東西自然也要更貴重。”高陽側着頭,看着太子,慵懶地眯起了眼,“那便答應我,若是她應了你,你必要一世善待她,維護她,她做了什麽你都寬宥她,不論誰都不許欺負她,這樣,可好?”她似信口胡言,卻連自己都未曾察覺,她已将武媚娘的安危貧富放到與自己的事同等重要的位置上。
太子未料到竟是這樣,不由奇道:“這是為何?你似乎比我還要上心。”
高陽便一臉“這有什麽好奇怪的”看着太子,十分理所當然道:“這是我生平頭一遭做媒,自然要求一個好結果的。你就說你答應不答應罷,若不應,就找別人去,應了,我必為你将此事辦妥。”
由于她的許諾一貫很有信譽,太子答應了:“如你所言,我得到她,便一世善待她,不許任何一人欺負她。”
高陽滿意的點了點頭,笑意燦爛,執杯與太子相碰:“一諾千金,君子勿忘今日之語!”
太子從中察覺了許多趣味,這一番折騰,那來之不易的美人也更讓他動心了,他笑着飲下這杯酒,高聲讓人拿箭來,鄭重道:“折箭盟誓,有違此誓,便如同此箭!”說罷,一聲脆響,那箭被攔腰折斷,丢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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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陽擲杯于地,擊掌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她信手擦了擦眼角,緩過氣來,仍舊是笑:“九郎好擔當,果真是美人的一世良人!”
太子叫她這麽一說,頓時也覺得自己是個大英雄,是個護得美人,一言九鼎的英雄,由來便少有人誇他擔當,心中不由豪情萬丈。他擡首挺胸,道:“好啦,你要的我都應了你,便快說說罷,這玉佩不行,那換什麽?”
高陽令人換新的酒爵來,重又滿上,平複了下心情,一副你很無知的望着太子道:“自然是旁人不知來歷,又珍貴稀奇的物件。”就算被發現了,也有的是法子推脫。
太子聽罷,想了一想,便從袖袋中取出一枚水滴狀的玉墜來,同樣是上佳的玉材打磨而成,玉質溫潤和暖,如一汪碧綠的清泉,無一絲雜質。高陽滿意地接過來:“可配得美人。”
“如此,便全賴十七娘了。”太子很歡樂地将事情鄭重囑托,就等着有一日抱得美人歸了,也讓他嘗一嘗英雄美人的佳話。
二人盡興而散,太子心情舒暢地回了東宮,本欲往太子妃那去,半途卻遇上了蕭良娣,蕭氏靈動可愛,比王氏更多了一絲意趣,然而此時,太子想着陛下身旁那讓他夢牽魂繞的美人,不禁便覺索然無味,拒絕了蕭氏的邀請,也未去太子妃那裏,自去尋幕僚寫了本章。
隔日,太子當着百官之面,親自上表,請對幽禁中的承乾和泰優加供給,皇帝大悅,贊太子“勤學問、親師友、敬君父,友兄弟”,帶在身邊,親自教他視政處事。
李治太子之位漸穩。
而高陽,也找了個恰當的時機,去了甘露殿。
上回未答允太子,是因時機不對,也因輕易得來的人,太子未必會多加珍惜,世間貌美傾城者多矣,有幾個能長獲君恩?高陽不止要武媚娘受寵,還要她永永久久的久盛不衰,得到太子的信任。她出于這些考慮,那時又有種終于來了的宿命感,感懷于逃不開命運的悲哀,拒絕了太子。
而現在,該給太子一個答複了。高陽為武媚娘求得了太子一句永遠善待她的誓言,只當是事先未問過她的意見,便決定了要将她送到太子身邊的補償。
阿武而今一婢子,得侍太子,來日有更光明富貴的前程在等着她,也不算折辱她了。
高陽為自己的作為找了無數個理由。帶着數十宮人,一路擺足了威儀,便如她平日出行的那般,往甘露殿來了。
這兩日皇帝幸骊山湯泉,帶了徐婕妤同行,阿武留在宮裏。
二人在殿前的假山下敘話。武媚娘容顏青春,剔去了青澀單純,更添了沉穩和融入骨髓的妩媚,一笑便如清晨破雲而出的朝陽:“我預感殿下這幾日會來尋我,果真,今日便來了,這算不算是心有靈犀?”
高陽沒有注意到武媚娘特意用了“心有靈犀”這滿含深意的詞來形容她們,上上下下地打量武媚娘,眼中滿是欣賞,道:“還欠着阿武一樁好事兒呢,我這便來告訴你了,你可要聽好了,莫要太過開懷。”
武媚娘滿心期盼,點點頭道:“殿下說來。”
高陽含笑凝視着她,掌心不知何時便多了一枚玉墜,捧到她的面前,柔聲道:“好看麽?”
瑩白紅潤的掌心,玉墜繞紅線,不止是它美,那雙手,那個捧着它的人更美,武媚娘抑制着心間的喜悅,眼中湧動着幾乎無法克制的歡喜,小心翼翼地接過,只一眼,便無比珍視的收起來,動容地道:“好看,我很歡喜。”
高陽見此,輕輕的舒了口氣,喜歡就好。
武媚娘本以為殿下竟開竅了,她為這個念頭激動不已,她對她的将來有千百種計劃,每一種無不是同殿下相關,只要她明白了她的心意,接受了她的心意,她會想辦法從那位萬乘之尊的身邊脫困,義無反顧地到殿下的身邊去。
現在,就要實現了。武媚娘怎能不歡喜。然而,高陽的下一句話便如同一盆冷水徹頭澆下,熄滅了她的所有希望。
“這是太子托我送給你的。”
武媚娘覺得自己的體內因喜悅而翻騰的熱血在這一剎那瞬間凝固了,她看着高陽一如既往高貴美麗的容顏,遲疑着問:“這,這是太子殿下……”
高陽再自然不過地颔首道:“不錯,你既喜歡,便莫要辜負了他的心意。”
武媚娘又拿出那枚玉墜看了看,适才還覺得千金不換的物件,此時顯得特別礙眼,她擡起頭,目光中淬着冷意,問道:“你是想把我送給太子?你一直以來對我多有容忍,乃至纡尊降貴地同我交好,便是看中了我的容顏,有朝一日讓我為你賣命,籠絡人心?”這些話稱得上咄咄逼人,更稱得上犯上不敬。
高陽被她逼着後退了一步,武媚娘那壓抑着怒意的冷目同陛下動怒時的目光如出一轍,她先是一驚,莫名地便感到一陣害怕,不過很快她又反應過來,這個人并不是陛下,她是阿武。
高陽心虛地轉開了頭,不知怎麽,那種又悲哀又凄涼的感覺又出現了,她不敢看武媚娘,冷下聲道:“不是。太子自己看上了你,來求我做說客的,他是儲君,将來就是皇帝,你若得他歡心,總比一直在甘露殿做個無依無靠的婢子好。至于我,我同你好,你受寵,我當然也是有好處可得的。”
她不明白明明是一件好事,阿武為何陡然不悅,分明開始的時候,看到那枚玉墜的時候還是高興的,怎麽忽然又翻臉。她也不想瞞她,将自己撇的多幹淨,她的确是要借此從她身上得到好處的。
武媚娘松了口氣,不是殿下要将她送給太子就好。她把玉墜重新收起來,冷靜地道:“請殿下代我回複太子,玉墜我收下了,媚娘謝過太子垂青。”
高陽愕然:“你怎麽……”
武媚娘輕緩的笑了笑,歉然道:“是我失儀了。你我相識之時,廢太子的位置還穩得很,我也還是陛下的才人,沒道理提前這麽多年便能未蔔先知的為今日埋下伏筆。何況,您是公主,要養幾個狡童美婢送人也不是多難的事,未必非要我,是我自視過高。”
她,她竟然将自己等同于下賤的狡童美婢,那不過是些玩物,她怎麽可以如此自甘堕落。高陽深深的蹙起眉,宣告着她此時的不悅。
“殿下适才也說了我無依無靠,這世上最不能依仗的便是男人的寵愛,太子今日癡心,誰知明日會怎樣?我不敢将依靠放在他的身上,我更相信殿下,不知殿下可願做媚娘的依靠?我會回報你的。”武媚娘仿佛沒有看到高陽已然動氣,她似哀求,又似極力的維護自己的尊嚴,極力地将她們的立場分明,只當是一場交易。卻偏生是這樣強作堅強,更讓人心軟。
高陽自以自己不是男人,不會為美色所動,但面對這般看似堅強實則脆弱的武媚娘,她委實說不出拒絕的話,更無法對她動氣。她口中幹澀,不由自主地道:“好,我答應你。”
武媚娘便如完成了一個大心願,笑意粲然而滿懷感激。
高陽覺得一切都朝着一個古怪的方向發展,見話都說完了,太子交代的事也看似圓滿的完成,便匆忙地丢下一句:“你放心,我不會不管你。”就走了。
武媚娘看着高陽稱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笑了出來,那枚玉墜也被她甚為不在意的丢進了假山裏千橫交錯的縫隙之中,想找回來,難度不亞于大海撈針,但她絲毫不在意,反是沉穩的笑道:“殿下,媚娘初心不變,但不能再由你胡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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