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天劫(二十三)
? 陵端下午躺在椅子上倒是沒有繼續修煉,昨夜雖然睡着了,但是心裏記着運行真氣,睡覺也沒耽誤修行。白天在外,一旁又青玉壇弟子,也就不太方便,只躺在椅子上胡思亂想。
天墉城到底是他長大的地方,可是一來這次換了身體師尊師妹都沒認出來叫他心有芥蒂,二來自己也确是被掌教逐出了天墉城,就這樣直接回去他也沒那麽厚的臉皮。
現在自己腿已經可以動了,恢複是遲早的事情,到時候不回天墉城,自己去哪兒呢?歐陽少恭和桐姨都是好人,但是青玉壇總不能收留自己一輩子;更何況青玉壇弟子的表現那麽明顯,雖然少恭護着他,但是等他能動了,總不能繼續賴着。
腦子思來想去,到最後心裏一亂,等能動了再說吧,看着庭院上空飛過的鳥兒,鳥雀尚且獨自捕食,他陵端一身修為難不成把自己餓死了?于是放空心情看着鳥雀飛舞,看着院中絲瓜藤攀着支架,看着絲瓜藤上黃色的花朵,看着藤上那些尚未成型的小絲瓜,看着藤下爬行的螞蟻……
看到後來閉上了眼睛,讓清風拂過面龐,用神識探查起更多的地方……歐陽少恭已經回到了前廳,那裏還有前來問診的百姓,桐姨在廚房叮囑青玉壇的午飯,還有其他客房的方可各自忙着,活着真好啊……想到這裏不覺笑了起來,稍稍動了動嘴角,還能感覺臉皮有些撕扯,但是總算不疼了。
自己雖然泡了兩天藥水,但是身上皮膚還是黑的,等自己能動了,幹脆蒙上面紗吧,別吓到不相幹的人。
“端端,吃飯了。”桐姨在青玉壇身份特殊,是歐陽少恭的家人,地位猶在那些普通弟子之上,所以普通弟子叫他“端公子”,桐姨總是笑着叫他“端端”。
雖然陵端很想說你們去掉公子吧,但是又怕都來喊端端,每次聽到這些都不忍不住想起和潑墨在天墉城的事情。說來潑墨回到自己的身體,傷口應該沒有大礙了,又有他家主人……他家主人非白雖然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是潑墨陵端是喜歡的。
桐姨用勺子在米湯裏撈了幾次,嘆口氣道,“你吃的這麽少,怎麽能好,可是少恭偏要說你只能喝米湯,這麽瘦下去可怎麽辦。”
陵端咽着米湯不敢做表情,其實他一點都不餓,不喝米湯都沒有關系,之前在天墉城也有修行過辟谷之術,潑墨來了以後,為了減少和師弟們見面,一天不吃飯也是常事,等自己被雷劈了,壓根感覺不到餓了……不過喝點米湯好歹能把苦澀的藥味壓下去。
很多事情想解釋,但是陵端不能說話,說了也不知道老婦人能不能理解,所以只是默默地乖乖地把藥水米湯都喝掉。老婦人看着陵端,滿目憐愛,用手在陵端臉上摸了摸,臉上露出疼惜的表情,看得陵端眼睛濕潤,自己在記憶裏,就沒人這樣待過他。
太小的時候不記得,後來便是自家師尊,成天板着臉,教課的時候也是面無表情,再到其他長老掌教真人,都是習以為常的教授,大師兄更是很少理會他們,如此母親般慈愛,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到。
“弄疼你了?”桐姨聲音輕柔,手也放了下來,自己只是心疼這孩子年紀輕輕遭此雷劫,青玉壇的弟子又畏他面目全毀,處處帶着生疏,總叫她想起屢世孤苦的少恭,不覺對陵端多了幾分慈愛。
陵端一手握住桐姨的手,繼續貼在臉上,一邊狠狠吸着鼻子忍回眼淚。桐姨也沒做什麽,但他就是想哭。
寂桐動動嘴,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只是幫陵端擦去眼角溢出的液體,又拂了拂他的面頰。會因為這樣流淚的孩子,大多身世凄苦,太久沒享過父母慈愛寬懷,這才會敏感至此。
等到陵端閉着眼睛松了手,似是熟睡寂桐才抽回了手靜靜離去。
陵端用神識觀察着桐姨已經走遠,這才繼續修煉,反正躺着也是躺着,散心也散的差不多了。
等到申時過半,陽光減弱寒氣漸起,新來的弟子才上前推了推陵端,陵端知道是叫自己回去,睜開眼睛點了點頭,又被兩人左右攙着慢慢扶回房裏。
晚上歐陽少恭帶着藥過來,笑而不語,只是看着他,陵端滿心的疑惑,又不知少恭看着他做什麽,摸了摸自己的臉,一片漆黑的臉上面還能有什麽?
歐陽少恭看着陵端的動作終于沒忍住,噗嗤一笑,還是坐到他跟前,給他喂着藥,只是表情始終是一副看戲的模樣,看得陵端心裏惴惴不安,又不能說話。心中愈是不安,少恭卻沒有開口的意思,喂了藥便退到一旁,看着新弟子給他喂米湯。
“忘了告訴你,他叫元勿,這兩天服侍的可算盡心?”少恭看着陵端吃東西慢慢發問,語氣輕柔,只是陵端總覺得有些怪,卻又說不出到底是那裏怪,只覺得字字透着怪異。把歐陽少恭一席話揉碎了掰開了一個字一個字在腦子裏過一遍,意思還是那個意思,無非就是問新弟子照顧的怎麽樣,但是少恭為什麽用今晚怎麽一直笑得怪怪的問這句話呢?陵端越想越想不明白。
“是他做的不好麽?”歐陽少恭看着陵端眼裏帶着苦惱,繼續追問着。
沒有……陵端搖搖頭。
“哦……元勿,給端端藥浴吧。”
怎麽連你也跟着叫端端了!還沒想明白的陵端心思又轉到了這個稱呼上,端端聽着還是覺得別扭,行動不便加上自己不能和青玉壇弟子交流,每次被叫這個名字總有一種自己還是那條受了傷的大黑狗錯覺,一定要改!但是,改成什麽呢?
端,是端言正行,意思倒是不錯,況且是自己說的,還是要留着,那就只能改陵字了,那豈不是要給自己換個姓?
天墉城弟子都是上了天墉城之後按照各自排輩重新取得名,至于他原來叫什麽陵端早已忘了,如今要重新再取,卻不知道叫什麽好,姓氏不比其他,取了要叫一輩子,可是自己剛剛離開天墉城,也沒什麽牽挂,要叫什麽好呢?
陵端滿腦子想着改名,心不在焉的,元勿服侍他藥浴發現他幾次失神,叫了又叫才把人扒幹淨安置到大木桶裏,也好在元勿沒元禮那麽暴躁,倒也沒使什麽小心眼,陵端安安靜靜泡在桶裏,眨着眼睛。
“在想什麽?”歐陽少恭又端着藥碗進來,又往陵端臉上敷草藥。陵端一抿嘴,難道我要告訴歐陽少恭自己打算換個名字?可是這樣他問為什麽換自己怎麽解釋,難道明明白白告訴他自己是天墉城棄徒……可是自己明明沒做錯什麽,就這樣承認自己被逐出門牆不是太丢臉了?要是把錯全推到掌教真人身上,又怕影響天墉城聲譽,越想越糾結。
歐陽少恭臉上又挂起了那種欲言又止打算看好戲的表情,陵端注意到他的表情又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眨了眨眼睛,一門心思回去琢磨歐陽少恭的表情了……
自己既然沒什麽異常,肯定是歐陽少恭有什麽事,可是他有什麽事呢?陵端仰着頭,兩只骨碌碌的大眼睛盯着歐陽少恭一張臉,此人相貌不錯,第一眼陵端就覺得歐陽少恭生得好,身形颀長,臉也好看,此刻細細觀察起來,從略顯消瘦的下巴往上,水水的兩片唇抿着笑意,下唇豐潤,上唇精致,唇弓分明,唇珠圓潤,往上鼻梁挺立,鼻翼略寬卻正好壓在臉上,再到一雙似笑非笑的眸子,眼黑比常人大些,儲滿了笑意……妖孽。
陵端嘆口氣,這個人怎麽生出這樣一張臉,比天墉城的陵越還讨厭,長得比自己帥的都讨厭……
歐陽少恭給陵端把臉上草藥抹勻,陵端盯着他,他也盯着陵端。陵端本來就挨了雷劈渾身焦黑,臉上也是一片枯焦的死皮,但是他有一雙大大的眼睛,靈動非凡,心裏想的,想要說的,全都通過眼睛流露出來。一開始百思不得其解,後來細細打量自己臉龐,然後厭煩一樣移開,全部落在歐陽少恭眼中。
用眼睛說話。這樣的人不多,陵端是其中之一。
陵端被唐雪見送來的時候,歐陽少恭就吓了一跳,其實他已經跟唐雪見交談過,只是元禮沒看到,挨了雷劈,險些被村民活埋的人,無論如何,都受過極大的苦處,但是唐雪見說,“他雖然不說話,可我知道他不是壞人,我看着他我就知道。”
起初歐陽少恭不以為意,假裝善良的人太多了,他自己就是其中高手,可是等看到陵端,他有些震驚,五官都給劈得看不清,這張臉能看出什麽?
等走進了才發現,這個人的眼睛,太亮了,通透純粹,像是幼童的眼神,有幾分無助還有幾分坦然。漆黑的一張臉,露出這樣的眼神。他不是沒有懷疑,放任元禮欺負他,卻看到陵端通透的眼裏流露出惡作劇般的眼神,明擺着讨厭,明擺着要報複,卻又幼稚可笑的一眼看穿……連生氣都跟孩子一樣。
“端端,你在想什麽?”就連端端這個名字,也透着幾分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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