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山外青山(七十五)

? 正墨從陣法出緩緩走出。

“屠蘇怎麽樣?”陵越沖上來不放心的問着。

“接下來就看他自己了。”正墨答得淡然,被陵越一把抓住,“你這是什麽意思?”

浮沉一甩,拂開陵越的手,正墨不悅地看了他一眼道,“修行本來就是個人的事情,旁人能幫什麽?”

他做到這一步已經是仁至義盡,謙墨對他是手足同門的情誼,而他對屠蘇,并沒有這種感情。

所以正墨也只是在外面坐着,甚至不像陵越那樣一臉緊張的看着,合着眼睛,面色平和的坐在陣法之外。

“陵端,這樣真的可以麽?”

“固本養元,并非一日一時之功,今日之事看看功效,往後還要看他自己。”陵端答着話,連眼睛都沒睜開。

“你這是什麽意思,你不是來救他的麽?他會變成現在這樣,還不是因為你?”

陵越一口氣罵了出來,終于覺得心中痛快了許多,随機又覺得對不起陵端,一樣是他師弟,一樣受過委屈,一樣是愛惜師弟。想起來之前那一句,若是被換了的是屠蘇,你也不知道麽?心中隐隐作痛,便扶着陵端的肩膀又說了一句,“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心裏着急,屠蘇他,太不容易了。”

正墨睜開眼,依舊是一擺浮沉,并未看向他,只是沿着陣法周邊看了起來。

正墨算了算時間,他在陣法中差不多一個時辰,他離開陣法也有了一個時辰。陣法是會消耗咒力的,果然,過了兩個時辰,朱砂紅批也開始減淡。

拿過朱砂碗,一一重畫加固。

複又踏入陣中,屠蘇睜開眼睛看着他。

“繼續。”正墨給了兩個字,仍舊是轉身離去。

出了陣法看了一眼滿臉交集無措的陵越,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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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要去哪兒!”陵越喊了一句,被陵川接下來。

“二師兄去的方向,是不是瓊天閣?”

瓊天閣本來是供奉天墉城開山祖師和各位仙師的地方,偶爾有意外傷亡的弟子,也會放個靈位以作紀念。正墨只想來看看,沒想到真讓他找到了肇臨的牌位。

伸手将牌位拿下,放在手中,頓時感慨萬千。

“二師兄,你也來看肇臨師兄麽?”開口的是陵霄,在天墉城的時候就沒有多熟悉,何況現在已經離開了快四年,陵霄的語氣,卻是帶着體諒。

“嗯,”正墨點點頭,問道,“你說肇臨會不會怪我,沒有給他報仇?”

陵霄吸口氣,止住眼淚,道,“怎麽會,肇臨在時,最喜歡的就是你……當初你離開後,肇臨一直說要下山去找你,如今你成了仙,肇臨泉下有知,也一定會開心。”

“肇臨什麽都放下了,放不下的是我。”正墨眼中水光潋滟,臉上卻是嘲笑的表情,也不知嘲笑的究竟是誰。

“二師兄……”陵霄叫了一聲,叫得很輕。他心中始終是放不下,始終念着肇臨,陵霄想要安慰,卻無從出口,肇臨已死,需要陵端做什麽呢?做什麽肇臨也回不來。

“陵霄,我還欠你一樣東西,你等等。”

“二師兄!”正墨說完邊走,陵霄喚着,卻只看到離去的殘影。

好在片刻後,正墨又回來了。

一身白衣,手執浮沉,身前還夾着一本藍色封皮的書。

走到陵霄跟前,抽出書來,原是四年前的那一本《九宮計之聚魂篇》,正墨遞到陵霄手裏,道,“當年掌教真人罰我思過,還是我托肇臨借得書。”

“殘魂篇,散魂篇,聚魂篇……”陵霄念着幾個書名,不禁潸然淚下,撲倒正墨身上,哭出聲來。

這幾本都是極為生僻的書,天墉城雖然歷代修仙積累了許多典籍,但是這些書卻極少有人看,是以當年肇臨來借,她還覺得奇怪,聽聞是二師兄要看,只當是自家師兄終于走上了正途。

不料随後便是二師兄私逃的消息,私逃還沒定下來,無情觀主人非白又來了,一連串的事情,她有所察覺卻又全不知情。如今再見到這本書,肇臨已殁,陵端更是成了正墨,物是人非……一時間心中悲恸,不覺哭了出來。

正墨擡起手,只是輕輕在陵霄背上拍了拍,“哭什麽,有什麽好哭的。”

物是人非,不過錯眼雲煙。

他終歸沒有在天墉城成仙的緣分,肇臨也沒有活到老的壽數。

命中劫數罷了,即便是錯,又能如何?

起死回生,他從來不願。

中元節,于門前普渡衆生,群鬼面容模糊,身形佝偻,卻對往生皆是向往。

人生在世,受一輩子的苦,還不夠麽?死去萬事皆空,不如輪回再來,不負那一世的悲苦。

在知道肇臨死時,他只想報仇,不顧一切沖向百裏屠蘇,沖向焚寂。

離開天墉城,他想報恩,尋了歐陽少恭,給他除去煞氣,助他鞏固魂魄,那時也曾想過,告訴他巽芳未死,去給肇臨求一份起死回生的藥丸,知道不妥,心中卻希望複生肇臨。

再到青玉壇知曉那人真面目,心中憤懑,絕望,沉思三日,理清過往,卻不想再折騰一回。人死後的樣子,他在門前見得太多太多,耽在陽世日久,最終的歸屬,還是陰間。

肇臨也許還留念過往,但是停留日久,還是要去陰間,擾亂六界循環,本就不可取,況且……天墉城早已沒了肇臨的氣息,他的魂魄,早已不在此處。

“沒有死而複生,倒是有變成鬼怪……人的性命,一旦結束,就沒有恢複的可能,覆水難收,即便将鬼魂留下來,也絕不是人,而是鬼怪。”從墨說這話的時候,陵端似懂非懂,如今想來,怕是說給他聽的,肇臨已死,并未要求過什麽……是他放不下。

想明白了這些,陵端反倒放松了,從青玉壇逃走,遠避雷州,為那裏的百姓盡一份力,為蒼生除一次魔。等到雷州城沒有妖怪的時候,他心中便在盤算離去的事情,只是不知去向,不明心境。

終是青玉壇的人來到了雷州城,對方不知從哪裏聽聞了雷州城中有一位劍仙的事情,專程趕來,那一日雲霆想要引薦的,便是兩位青玉壇弟子,還是他見過的。

事到如今,正墨反倒沒有和歐陽少恭算賬的欲望,更沒有再見的想法,既然塵世無可留戀,不如歸去,回到無情觀,至少他還可以和謙墨學習陣法,可以跟從墨切磋劍術,始終處于下風,卻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中元節也快了,他還可以去超渡亡魂,渡人渡己,何必繼續在歐陽少恭身上浪費時日?

是以拿着玉衡來到了天墉城,了結最後一樁心事。

陵霄穩定了心緒,揉揉眼睛,放開了正墨。

正墨踱步到肇臨牌位前,輕搖浮沉,念起往生咒。

今生有緣,我渡你早日超脫。

陵霄捂着嘴,淚水還在流。

同門的情分,再深,今時今日,也算是盡了。

正墨從瓊天閣出來的時候,圍着不少弟子,只是他目不斜視,走向百裏屠蘇,他布置的陣法,常人自然是不得靠近,他卻能夠随意進出。

百裏屠蘇臉色好了很多,一雙眼睛仍然看着他。

盤腿坐在屠蘇正對面,正墨又一次盯着百裏屠蘇。

眼前的少年面容清秀,眉心朱砂隐去,唯有一雙眼睛,清澈而委屈,放佛還在對他哭訴,他并非兇手。

正墨面無表情,只是淡淡看着他。

“我沒有殺肇臨。”一開口還是這一句。

“我知道。”回答依然不變。

幼年全族被滅,少時遭受同門欺淩,長大了遇到無妄之災,被誣陷殺害同門。

抛開偏見來看,正墨忽而有些同情眼前人,不禁伸手,在他頭上輕輕撫着,“我已經知道了,你不是兇手。”

少年眼中湧出淚水,吸了一下鼻子,哽咽着,想說什麽,最後也沒說出來。

“你好好休息吧,晚上還要繼續。”天色将晚,正墨收起玉衡,停了陣法,讓弟子們撫着屠蘇去房裏休息,幾人臨走還看着正墨,正墨背對着他們,看着西邊殘陽似血,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陵川來叫他吃飯,正墨也只是一笑,“我早就不用吃飯了,你們去吧。”

“二師兄,你是成為劍仙了麽?”在白日見到那一把碧青色的劍支時,心中便有了猜測,如今總算是問了出來。

“是啊。”正墨看着他,笑得溫存,似是當年。

“那……以後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二師兄了?”不管什麽時候,他還是習慣叫他二師兄。

“你都叫我師兄了,往後有緣,也一定會再見。”

“你不是去了無情觀?”

“去了無情觀也會出來做事,也許斬妖除魔的時候,我們還會再見。”去了無情觀又不是成仙去了天上,怎麽會不見。

“那……二師兄你會回來看我們麽?”

“天墉城和無情觀素無交集,以後能不能再見,看緣分吧。”

“二師兄……”說來說去,也沒有一個肯定的回答。

正墨拍拍陵川的腦袋,“我還在,你們也還在,見不見面已經不重要了。”彼此安好,還要怎麽樣呢?

陵川覺得心中悶悶的,坐着不再說話。

正墨坐在一旁,心情一片寧靜開闊。

等到月亮爬上天穹,又把屠蘇叫出來,運行起陣法。

如此三日,就連普通弟子也看出來屠蘇面色好了許多。

正墨起身,對陵越道,“往後,就不需要我了。”

“你去哪兒?”正墨說完就走,陵越總是不放心。

“取奔流,再去辦點其他的事情。”其他事情到底是什麽,正墨沒說,意思已經很明白,與你,與天墉城無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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