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李桃還沒有做出反應,郭康先不幹了。

沉着一張臉,兇巴巴的看着莫寒:“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朱懿看向他的眼神也頗為不善。

然而,越是這般,莫寒的心裏便越會覺得自己是在不畏強權,是在辯駁公理:“若非如此,一介女子為何幾次三番要去一個全是男子的書院?”

“夠了!”朱懿沉着臉大力的拍了一下桌子。

莫寒心底發憷了一瞬間之後,挺直了自己的後背:“且先帝曾明令曰,皇室不得幹涉我國學院的任何事情!”

朱懿臉色徹底黑了下來。

郭康臉色也不甚好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怎得就幹涉不得你國學院的事情。”

前些年國學院身份越捧越高,到現在更是放肆的很。

鬧到現在,郭康已經完全歇了去國學院的心思,但想着李桃總是心心念念的要進國學院,還是強忍着脾氣。

莫寒也不怵他,梗着脖子:“郭将軍這是不将先皇的旨意放在心上?”

這帽子扣的也就大了。

“你放屁,你國學院屢次三番将手伸向朝堂,要說不将先皇旨意放在心上,那也是你國學院!”郭康也不客氣,直指痛處。

果然,莫寒聽到這話,下一秒便如同被踩到了腳一般指着郭康的鼻子道:“你個粗鄙武夫休得胡言亂語!我國學院何時幹涉朝堂上面的事情了?”

都是私下裏進行的活動,才回京的郭康知曉什麽?

莫寒快速的瞥了一眼朱懿的方向,在看到朱懿并沒有看着自己的時候,莫寒才松了一口氣,反手咬了郭康一口:“我國學院衆人每日殚精竭慮,力求為大楚輸送上等的人才,你這老賊處處潑髒水給我國學院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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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就聽到大殿內傳來一聲輕笑。

“你這是何意?”莫寒不善的看向聲音的發出者,也就是從頭到尾安安靜靜站在那裏的李桃。

李桃漫不經心的看着他:“您方才說,國學院每日殚精竭慮以求為大楚輸送上等的人才?”

莫寒昂首:“正是。”

無視他的表情,李桃問了一句:“既如此,敢問先生何為上等的人才?”

莫寒眼底不屑,但好歹記得朱懿還在旁邊坐着:“上等的人才,自當事事以大楚為先,以天下為先,以陛下為先,為大楚百年基業努力!”

李桃做了一個極不雅也極其不符合身份的舉動,她雙手環在胸前,看着莫寒:“若是這般,先生今日幾番拒絕陛下,這是何意?不是當以陛下為先?若是先生連上等人才的要求都做不到,又如何去教天下學子?”

“你這是強詞奪理!”莫寒冷哼一聲,不欲與李桃争辯。

郭康抓住機會踩他一腳:“怎麽,和你國學院正常交流,不是潑髒水就是強詞奪理?”

“你……”莫寒伸手指着郭康。

正欲辯駁,就聽到李桃繼續問道:“再請問先生,先生讀書萬卷,可讀出了如何為大楚百年基業努力?”

李桃聲音清冷,在這種氛圍之下,更是會讓人覺得疏離。

莫寒已過花甲之年,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直接質疑他讀書的事情,他幹脆也不顧旁邊的郭康了,轉過身面對着李桃,一字一句的道:“這是自然。”

李桃挑眉:“願聞其詳。”

一旁的郭康和朱懿也等着他繼續往下說。

“大楚百年基業,自當在世家大族以及天下讀書人手中,我國學院以文立世,傳輸天下學子仁義禮教,代代如此,大楚自當恪法守禮,傳承百年。”

郭康嘴巴撇了撇,朱懿也沒了興致。

李桃更是看着莫寒直白的道:“有沒有人說過,您活在一個虛幻的世界當中?”

莫寒瞬間臉色通紅:“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李桃朝着左邊走了一步,靠在了旁邊的紅木柱子上面,閑适的完全看不出半點劍拔弩張的樣子:“您知道仁義禮教,那您知不知道北方北涼軍虎視眈眈不止一年兩年的時間,南方水患時不時的便有發生?世家讀書人恪法守禮了,天下百姓呢?颠沛流離當中大楚如何傳承百年?”

完全沒有給莫寒插話的機會,李桃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色彩但卻擲地有聲:“不論是皇帝、世家、讀書人亦或者是天下數萬萬的百姓,他們分屬在各自的階層,各自利益不同。朝堂上需要的是什麽樣的人才?朝堂上需要的是能夠平衡這些階層之間利益的人才。”

對上莫寒的眼神,李桃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所以國學院需要輸送給朝廷的從來不是什麽只懂得仁義禮教的刻板迂腐之徒,朝廷需要的是能在各個階層之間領導、謀劃、落實的做實事的人!”

一旁郭康适時的道:“不錯!北涼人不是幾句仁義禮教就能逼退的,每年的水患、各地的流民也不是幾句仁義禮教就能夠解決的!”

郭康說完,莫寒剛想反駁,就聽見李桃道:“國學院,不進也罷。”

腦海當中的001想要勸說兩句,但又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幾番糾結之後默默的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從頭聽到尾的朱懿這才從龍椅上站了起來,走到案桌的這一邊:“先生回吧。不過今日軍師的這些話,先生還當仔細思索,畢竟我大楚萬千士子都是交到國學院的手裏的。”

顯然,朱懿準備這件事情便到此為止了。

莫寒還想說什麽,但是看到朱懿一副就這樣的表情,以及一旁看起來心不在焉的李桃還有從頭到尾怒視着自己的郭康,嘴巴動了幾下之後,憋出了一句:“草民告退。”

仍舊是彎腰鞠躬之後就算行過了禮。

見着莫寒的身影消失在禦書房內,郭康突然湊上前看着還靠在那裏盯着禦書房門口的李桃:“真不去了?”

“與其去接手一個已經千瘡百孔的國學院,我為什麽不重新建立一個新的國學院?”李桃反問。

聽着兩人交談的朱懿:“先生是想重新建立一個新的書院?”然後,朱懿便在心底思索這件事情的可行性。

若是想卸下國學院在如今朝堂上的影響,這或許倒是可行。

不過具體實施起來,怕是有些困難。

畢竟,國學院在大楚已經有了幾百年的根基。

李桃答非所問:“先賢雲,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國學院立學跟着便是先修其身,可發展至今,卻開始刻板固守仁義禮教,想要撇棄實際國情。我若真的深陷其中,反倒和本意背道而馳。”

朱懿贊同的點頭:“若只是如此,先帝也不必因為一個學院費心。可氣的是國學院這些人的手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插手朝堂上面的事情。”

朝廷不是沒有想過派駐自己人進去,但是卻并沒有什麽作用。

李桃若有所思的看着朱懿:“若是我有一法能在二十年內瓦解掉國學院那股有威脅的力量……”

朱懿非常上道的将話接了過去:“若是這般,我自當全力支持軍師。”

李桃站直了身子,但樣子看起來仍舊有些懶散:“書院存在的意義是立天,是立地,更是立人。它将所有學子聚集在一起,修身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讓他們在修身、明理的前提之下治國平天下。”

朱懿認可:“書院和朝廷本就應當是兩不相交但卻相輔相成的存在,先帝想要從朝堂當中逐漸将國學院剝離出去的想法是正确的,書院只有單純的只是一個書院,才是最好的時候。”

聽他說完,李桃突然笑了:“所以,他會在我們的手裏變成一個純粹的存在。凡書院學子,在校立人,離校立天。”

朱懿從旁邊的桌子上端起已經涼透的茶,以茶作酒敬了李桃一杯。

郭康大概聽懂了兩人的意思,見兩人聊天停了,幹脆将方才吃飯的桌子騰開:“來來來,說幹咱就幹,咱先商量商量……”

朱懿将手裏的茶碗放回批閱奏章的桌子上,然後沖着李桃示意坐下來聊。

“若是想要和國學院分庭抗禮,這些得多做注意……”

“在後續的安排上,這些方面也得考慮到……”

“還有這……”

三個人坐在禦書房裏,一聊就是幾個時辰,不過大多數的時候,都是李桃和朱懿兩人在讨論,郭康則是坐在旁邊認認真真的考慮他們的新書院應當建在哪裏,怎麽建才顯得高雅。

直到吳用第三次進來問需不需要傳膳的時候,兩人才意猶未盡的停了下來。

只是短短的幾個時辰,朱懿卻覺得前所未有的酣暢。

之前在軍營的時候,雖說也有交流,但那時只是覺得軍師是個極其有才能的人。今日這一番深入的交流之後,朱懿反倒生出了一些知己的感覺。

很多他心底極深處的想法,不用說出來,李桃都能明了。

登基以來一些只有他自己感受的到的掣肘和艱難,她也能一針見血的點出來。

朱懿看着坐在那裏翻看桌上記錄的紙張的李桃,有些認真的問了一句:“軍師真的不願入朝助我?”

進入後宮的念頭,朱懿只出現了一瞬,就被他掐掉了。

這樣的人,放在一壇死水的後宮,是大楚的損失,也是他的損失。

所以,朱懿才會問她願不願意進入朝堂。

如果李桃有意,即便是女子,朱懿覺得他也可以力排衆議,将人歸入朝堂之中。

然而回答他的确實意料之中的拒絕:“現在這般更好。”

回過神的郭康也道:“以後若是有千千萬萬個軍師進入朝堂,豈不更美?”

這話倒也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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