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沈水雲站在遠處,正朝他們揮手。
見到許則然的那一顆,沈水雲差點有些不認識他了。
沈水雲一直覺得許師兄是比戚師兄更好相處一些的,戚師兄雖說平日裏溫和有禮,讓人挑不出毛病,可他卻不大敢和戚師兄說話。
而許師兄就不一樣了,他随和、脾氣好,你給他開玩笑,有時他還能配合你開自己玩笑,一副溫軟模樣。
沈水雲想大概是許師兄在凡間的家世好,被養成了這副天真的和軟來。
可今日一見,許則然剛從戰場上下來,手上的劍還滴着魔族的血,眉間冷意未完全消融,雖看見沈水雲後綻開一抹帶着驚喜的笑容,可沈水雲離得遠了,一時竟分不清哪個是許則然,哪個是戚泓。
十五歲少年稚嫩的小心髒竟生出了些許惆悵,回憶着幾個月前的許則然,想起了些物是人非事事休來的詩句了。
許則然沒有注意到他這敏感的情緒,手中還帶着血,許則然就用胳膊肘碰了碰沈水雲的肩膀:“你一個藥峰的弟子,怎麽來了?”
他和沈水雲聊着天,戚泓就在旁邊接過他的劍,給他擦拭劍上的學,默默跟着他。
沈水雲撓撓頭,嘿嘿笑道:“這幾日傷亡太重,各宗就派了能治療的弟子來救助,我是跟着來漲漲見識到,如果能幫上忙就更好了。”
許則然鼓勵他:“只要你想,一定能幫上忙的。你看像我這樣的,都能上陣殺敵,你十五歲就敢來面對魔族,已經很厲害了。”
沈水雲重重地點了點頭,又深深地看了許則然一眼,笑的看不見了眼睛。
看來是他多想了,有的人也許會變了一些東西,可有些東西,卻永遠不會變。
三個人走在回去的路上,許則然帶着沈水雲安排好了住宿,正當一切收拾好時,院子中卻闖入了一個驚慌失措的身影。
那弟子滿臉的驚恐。見了戚泓,那驚恐的臉上又多了點隐隐的質疑,他直接越過了戚泓,去叫許則然。
“許師兄,泊鴻仙尊叫你們去見他一面,說是有事相商。”
“好,我們現在就去,”許則然答應道,見他臉色,他靜了一瞬,又問道,“能不能問下是什麽急事讓我們現在就去?”
那弟子卻支支吾吾道:“許師兄帶着戚...師兄去了就知道了。”
他說完,就轉身匆匆走了。
被這麽一個消息突然打過來,許則然總覺得莫名不安,他去看戚泓,就見戚泓也在看着他。
目光沉靜。
許則然心中突然就靜了下來,那點不安被戚泓的目光安撫,許則然與他對視,溫聲道:“我們走吧。”
将沈水雲安排好,許則然和戚泓重新回到荒蕪域與沽鶴宗交接處時,頓時感覺到了異樣。
寂靜,無邊的寂靜。
荒蕪域那邊的魔族全部停止了進攻,而沽鶴宗這邊,也是氣氛凝重。沒有人說話,随着許則然和戚泓的到來,兩方的目光就集中到了兩人身上。
準确的說,是戚泓一人身上。
在數萬道魔猩紅的眼睛和修者漆黑雙眸的注視下,戚泓眉目如常,他微微上前一步,将許則然擋在自己身後,去望各宗長老的所在地,聲音不卑不亢:“不知長老們喚弟子來是何事?”
他似乎預料到什麽似的,沒有加上許則然的名字。
許則然本還在猜測此番來是為了什麽,一聽出戚泓這句話中的意思,他心中不知為何竄氣了些尖銳的怒火,明知此時發火不明智,可許則然還是上前一步:“我和師弟被突然喚過來,不知是什麽事需要我們兩人去辦?”
聽到兩人的話,其他宗門的長老将目光投向了泊鴻仙尊。
畢竟是淩雲宗弟子,第一個開口的,應該是淩雲宗的長輩。
這邊許則然這麽将自己和戚泓綁定後,就斂了眉眼,不去看戚泓。
戚泓聽見他這話,去看他,只看見半面的冷淡眉眼,和繃的很緊的白皙下颚。
他生氣了。
明明是危在旦夕的時刻,戚泓卻飄出了這點不該有的心思。
可他這麽生氣,戚泓抿了抿唇,竟在這一刻,生出了澎湃的,沖動而熾烈的,想去吻他的沖動。
想把這個人揉在懷裏,輾轉于唇。齒間。
戚泓微微動了動,又離許則然近了些。
泊鴻仙尊沒有注意到底下兩人的小動作,他帶點琢磨意味的看着戚泓。
萬人注視下,少年身形筆直,想柄不會彎折的劍。
這把劍嚴嚴實實的将身後的青年擋在後面,似乎是在告訴所有人,這人,是在他的庇護之下。
怎麽會是他呢?
泊鴻仙尊想,他攏了攏手,又想起來了鐘魚給他寄來的信:
師尊,天渌仙尊懷疑戚泓與魔族勾結,弟子亦是。遂去尋曜麟石,望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尋到即回宗,師尊勿挂念。
泊鴻仙尊又将鐘魚寄來的這封信在心裏背了一遍,終是冷下心腸,他道:“戚泓,你和許則然過來。”
許則然和戚泓上前。
泊鴻仙尊揮了揮手,便有弟子将他們圍了起來,靈陣設起,将裏面的對話隔絕了起來。
一切布置完畢後,中間的沽鶴宗掌門嘆了一口氣,對泊鴻仙尊道:“泊鴻,你講事情給他們說一下吧。”
泊鴻仙尊聞言,聲音沉沉,看向戚泓的目光充滿着恨鐵不成鋼:“戚泓,本尊問你,淩雲宗可是帶你不薄?”
戚泓絲毫沒有停頓的接下去話:“算是吧。”
“什麽叫算是吧?!”泊鴻仙尊呵斥道,“宗門給你資源,給你名聲,給你機會,讓你年少成名。可你,你是怎麽報答宗門的?”
他伸手去指着戚泓,怒喝道:“你個孽畜,竟去和魔族勾結!”
許則然心中咯噔一聲,就去看戚泓。
他就看到戚泓聽見泊鴻仙尊的話,第一反應就是來看自己,那雙向來沉靜的眼睛裏,竟第一次充滿了顯而易見的忐忑。
許則然一愣。
他不會在等自己的看法吧?
許則然試探的對戚泓扯了扯嘴角,在只有戚泓能看到的視角,他對戚泓做了兩個字的口型。
“別怕。”
果然,少年眼中的忐忑飛速消散。
一切都在瞬間發生,可泊鴻仙尊等不到戚泓的回答,聲音又提高了兩分:“戚泓,你還有什麽可狡辯的?!”
少年笑道:“沒什麽狡辯的,就是問一問,仙尊從哪裏知道的我和魔族有勾結?是仙尊和魔族吃茶時魔族告訴仙尊的嗎?”
他這話實在是狂妄至極,泊鴻仙尊被他氣的雙目發紅,險些沒維持好長輩形象。
倒是沽鶴宗掌門冷靜許多,他接過話:“戚泓,魔族魔君今日給我們說。”
他一字一句說的清晰無比,響徹在這個小小空間內:“他說,只要我們把你交出去,魔族就可以現在退走。”
“因為,”沽鶴宗掌門微微垂首,眼中帶着冷漠,“他說和你有些舊怨沒有解決。戚泓,你說說,你怎麽會和魔族有舊怨?”
許則然的面色随着他的話一下下變白,他沒等戚泓回答,先上前一步:“仙尊怎麽就這麽相信魔君的一面之詞呢?”
沽鶴宗掌門道:“不是本尊相信魔君的一面之詞,而是魔族蟄伏荒蕪域一百多年,未曾踏足修真界,為何能認識戚泓呢?”
許則然道:“戚泓曾去過渡厄崖底,渡厄崖和荒蕪域想通,有魔族一直想從荒蕪域進來修真界,魔族未必不認識戚泓。”
“就算如你所說,”沽鶴宗掌門冷淡的笑了笑,絲毫不在意的道,“戚泓如果是個好的,魔君既然這麽說,我想戚泓自己也願意犧牲他自己,來換取修真界和平的。戚泓,你覺得本尊說的可對?”
他的語氣帶着理所當然的寒氣,将這個問題抛給了戚泓。
一直沒說話的少年淡淡笑了笑:“如果我不願意呢?”
沽鶴宗掌門也笑道:“那我們修真界就要去問問,怎麽就淩雲宗出了一個和魔君有舊怨的戚泓?你身邊的人,也好盤查盤查,比如你身邊這位,他是你師兄?”
泊鴻仙尊的臉色随着修真界要追究淩雲宗變得越來越差。
而聽到拿許則然威脅他,戚泓的笑容淡了下來。
許則然連忙道:“我不怕查。”
沽鶴宗掌門溫言道:“查不查,不是你說的算,是你師弟說了算,對嗎戚泓?”
戚泓倒真是點了點頭,他笑道:“不如我有個主意。”
沽鶴宗掌門雲淡風輕:“大可說說。”
戚泓淡聲道:“我去把魔君抓來看看,讓他說說,我與他到底有何舊怨。”
場上寂靜了兩秒,随即爆發出一陣嗤笑。
“戚泓啊戚泓,”沽鶴宗掌門問道,“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麽嗎?”
泊鴻仙尊也呵斥道:“胡鬧!”
戚泓擡眸:“等我把那東西捉來了,你們準備道歉就好了。”
沽鶴宗掌門大笑道:“好,那你現在去捉,我就在這裏等你回來,你要真能把那魔君捉來殺死,自能證明你沒有與魔族勾結。”
戚泓點點頭,轉身就往靈陣外走。
泊鴻仙尊一行人坐在遠處,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有掩蓋不住的嘲笑。
許則然提腳跟上了出去,就見到戚泓真的要往荒蕪域去,他連忙喊道:“你慢着!”
戚泓聽見他的話,轉過身來,他即将面對着數不盡的魔族,可因為許則然的呼喊,眼中泛起淡淡的柔軟。
許則然板着臉走進,冷聲道:“你瘋了?”
那魔君在無數魔族的保護下,就算戚泓能殺了魔君,可這抹多魔族,怎麽會讓他安然的回來。
戚泓卻彎了眼,看着許則然目光含着莫名的意味,他低聲道:“師兄,我馬上要走了,想找你讨了賞。若我能活着回來,就當我的獎勵,若我不能活着回來,也算死而無憾了,不是什麽難事,師兄可不能拒絕。”
許則然道:“什麽死不死的,你天天說些......”
可他話未說完,就僵在了那裏。
他被戚泓抱住了。
少年臂膀如将他緊緊嵌在了懷中,他微微彎腰,将整個臉頰埋在了許則然頸窩處,于是,呼吸全燙在了他皮膚上。
比呼吸更灼熱的,是一個吻。
那吻極輕,落在了許則然頸側,轉瞬即逝。
快到許則然差點沒感受到。
等許則然反應過來時,戚泓已經縱身跳入了荒蕪域。
霎時間,寂靜的魔族劇烈地動了起來,無數的魔族朝戚泓撲去。
轉眼間,少年就消失在了黑色的浪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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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注:“物是人非事事休”出自宋代李清照的《武陵春。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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