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封府

屋外雨聲淅瀝,伴随着似有似無的雷聲。

蘇婵的意識漸漸被喚醒。

床邊有人在拍打她,焦急地說着什麽。

她仔細辨別了一下,那人似乎是在喊她:韞,玉。

那是年少時父親為她取的字,除了故去的雙親,鮮少有人這般喚她。

而這聲音,莫名地有些熟悉。

似乎,是她那多年前便郁郁而終的母親的。

蘇婵睜眼,朱紅色的床頂映入眼簾,她怔愣少許,有些不敢相信般,起身,便見蘇夫人跪坐在榻邊,神色凝重。

“母親?”

蘇婵半晌反應不過來。

這屋內的陳設久違地熟悉,床頭那只插着青梅的白瓷瓶,分明是她年少閨中的物什!

燒灼的氣息充斥鼻息,蘇婵看着屋內的暖爐,記憶漸漸回到閉眼前的那一幕。

那是一個秋天的午後。

寧靜的禦書房頃刻之間烈火灼灼,蘇婵意識到不對時,身子已經綿軟不聽使喚。

她聽着耳邊噼裏啪啦的聲響,擡頭,便看到趙琳琅立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陸暄有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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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質問,“他究竟哪一點,值得你護他至此?”

蘇婵後背已全是汗,面上卻不動如山。

趙琳琅俯身擡起她下巴,男人俊郎的臉上絲毫沒有歲月的痕跡。

唯獨一雙黑眸翻騰着什麽,他語氣低沉:“你看看我。”

“你護着的那人,他屠我趙家滿門。”

“我父兄叔侄,皆重刑加身,含冤慘死;”

“趙家女眷,被發賣青樓,痛不欲生;”

“我母親,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剜去雙眼,活活折磨致死。”

“身為太子,他殘暴至此;而作為太傅,”趙琳琅眼裏迸出恨意,手上的勁幾乎要将她捏碎般,“你憑什麽還要為他,跟滿朝文武針鋒相對?”

蘇婵聽着趙琳琅的聲聲質問,低低笑起來,滿眼譏諷。

她想起早晨聽得家裏的丫頭說門前那株銀杏又落了一地金黃,她瞧不見顏色,只能憑着年少時的記憶想象秋天的樣子。

十多年了,她雙眼不辨五色,皆是拜趙琳琅所賜。

“你趙氏兒郎賣國求榮,死有餘辜。”

蘇婵平靜道,“走到今日,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太子。”

“蘇韞玉,”趙琳琅眸色深沉,“你可以恨我。”

“但當初,是你父親求我娶你的。”

聽及,蘇婵攥緊雙手,神色終于有了波動。

當年她尚在閨中,蘇世誠受舞弊案牽連,為了保她,定下了她與趙家的親事。

趙琳琅是蘇世誠的得意門生,雖是寒門,但生得一副好相貌,科舉又高中探花,在京城謀了份不錯的官職,過得也算風光。

蘇婵與他,本也算得上一對璧人。

本以為那時的趙家,會是東窗事發後她的容身之所,卻不曾想,此案竟由趙琳琅一手策劃。

因怕走漏風聲,蘇婵被軟禁于深宅之中,不得天日。

思及此,蘇婵冷笑,“他當年也是豬油蒙心。”

“還有,趙大人今天覺得冤枉,我蘇家當年——”

“就不冤枉了?”

“蘇家書香門第,百年世家,三代不參朝政,不涉黨争。我父親一生癡于學問與教育,清高一世,被構陷與魏王府結黨營私,自挂宮牆以證清白;”

蘇婵深吸一口氣,克制着情緒,“他出殡那天,蘇府上下四十餘人推着棺柩城前哭喊蒼天無眼,滿城哀恸;我母親更是迎着暴雨抱着他的靈位,懇求官府還他一個清白。”

“而這樁樁件件,趙琳琅,”蘇婵盯着眼前那人,一字一頓:“皆出于你。你一生壞事做盡,如今不過因果報應,你有什麽資格指責太子?”

“那是我和你之間的恩怨,”提起恩師,趙琳琅臉上沒有絲毫愧意,他松開蘇婵起身,“可陸暄是太子,國之儲君。行此暴虐,便是德不配位。”

蘇婵渾身無力,眼底有冷意,哪怕明知自己将要絕命于此,還是脫口:“你動他試試?”

趙琳琅大笑出聲,以勝者一般的姿态睥睨着她,“彈劾的奏本早已遞到禦前,你死了,如今的滿朝文武還有誰有能力幫他?”

“蘇韞玉,沒了你,他什麽都不是。”

“什麽,都不是。”

……

蘇婵回想那時,再看如今的閨中景致,竟有些恍惚。

像做夢一般。

守在她榻邊的婦人一身藏青錦衣,朱唇輕啓,神色焦急地說着什麽。

蘇婵來不及去聽,只是在喚了一聲“母親”後,撲入蘇夫人懷中,眼中帶淚。

再想開口時,聲音卻已經哽咽。

蘇夫人微微一怔,似乎是察覺到女兒的情緒,不由緩了神情,手輕拍她後背,“做噩夢了?”

蘇婵“嗯”了一聲,手臂再度收緊。

不會再發生了。

前世那樣的慘案,不會再發生在蘇家了。

她要帶父母遠離京都和朝堂,遠走高飛,永遠,永遠都不要再回到這個地方了。

然而蘇婵還沒來得及開口,屋外丫頭就慌裏慌張地闖進來,“夫人,官兵封府來了!”

蘇婵倏然擡臉,“封府?!”

記憶裏蘇家唯一一次惹上官兵,便是她十六歲那年震驚朝野的國子監舞弊案,蘇世誠涉嫌洩題被立案調查。

蘇府被封半月,父親半月未歸,好不容易捎了個信回來,卻是讓母親做主定下了她與趙家的親事。

蘇婵大致捋了一下,也就猜到蘇夫人一早叫她是為了什麽。

科舉已經放榜,寒門出身的趙琳琅高中探花,他是蘇世誠的學生,當年得知蘇家有難,特地上門“雪中送炭”來了。

捋清前因後果之後,蘇婵冷靜開口:“封就封吧,讓蘇府上下都去院子裏呆着,好生配合。”

丫鬟愣了愣,下意識看向夫人。

蘇夫人雖也有些吃驚,但對蘇婵的做法表示贊同,點頭,“就按小姐說的去做。若有人私自逃跑,不用約束,交給官兵處理就行。”

得了這話,丫鬟才趕緊去照辦。

蘇婵睨了蘇夫人一眼,不等她開口,“趙家派人來說親了,是嗎?”

蘇夫人沒否認,臉色也不大好,“趙家那兒郎仰慕你許久,如今他成了探花,與你也算匹配,自然是……”

“讓他走。”

蘇婵語氣有幾分生硬,倒是讓蘇夫人有幾分怔愣。

原先她瞧不起趙家寒門出身時,蘇婵反而對此不甚在意,蘇夫人還以為蘇婵對那趙琳琅也是滿意的。

“母親,你讓他走,”許是意識到什麽,蘇婵緩了語氣,“讀書人骨子裏都有幾分傲氣,您原先已拒過趙家多次,難道還指望他這時上門是來施以援手嗎?”

“況且官府尚未定論,父親尚且清白,您不覺得趙家這時上門說親,有些蹊跷麽?”

蘇夫人張了張嘴,猶豫着沒有說出眼下劫難非同尋常,怕是輕易躲不過去,将她嫁人,可免遭一番罪責。

清楚父母打算的蘇婵握住蘇夫人冰涼的雙手。

這些年父母遵從家訓不涉朝堂,可蘇世誠身為國子監五經博士之首,門下皆是宦官子弟,怎能真正獨善其身?

蘇婵手緊了緊,語氣近乎懇求:“母親,您信我,行嗎?”

“您好好在府上呆着,什麽事都不要做,也不要見任何人。我保證七天內,父親一定平安回來。”

……

穩住蘇夫人之後,蘇婵坐到鏡前喬裝了一番,讓人攙到府門前。

官兵立刻将之攔下。

蘇婵沒說話,手帕掩唇劇烈咳嗽,臉色蒼白。

扶着她的丫鬟帶着哭腔,“求求大人,我家小姐病重,得找大夫!”

說着,蘇婵往後一個踉跄,兩個丫鬟死死架住,方才沒讓她倒下。

“求求大人,”丫鬟邊哭邊懇求,“我家小姐自幼多病,每月都要去看大夫的。今日還未來得及出門,各位官老爺就上門來了……小姐的救命藥沒了,若不趕緊找大夫,會沒命的!”

官兵皺眉,視線落到蘇婵身上,着實一愣。

那女子一身青白華衣亭亭而立,饒是病着,也依舊保持着優雅的姿态,氣質淡然,好似那幽谷裏的清蘭一般。

因不便見外男,她戴了面紗,只露了一雙極為漂亮的眼睛,一番咳嗽後,那雙帶了幾分憂慮的眼裏沾了水汽,額頂通紅,看得人好生憐惜。

雖是奉命,但看着這般美人正受着病痛,官兵心裏還是有幾分不忍。

“行了,趕緊去吧,”官兵擺手讓道,語氣僵硬,“一個時辰之內,趕緊回來。”

丫鬟連連道謝,攙着蘇婵出府了。

另一個小兵忍不住湊上來問:“頭兒,就這麽放了,出事怎麽辦?”

那人嗤笑,“病秧子美人,還能翻天不成?”

離開蘇府之後,蘇婵利落地摘了塊牌子扔給其中一個丫鬟,“你帶人去後門守着,今夜子時,定有人想翻牆離開。你趕在官兵發現前将人拿下。”

“切記,不要驚動任何人,包括夫人。”

帶出來的兩個丫鬟都是蘇婵的心腹,一句話也沒多問,立刻去照做了。

另一個跟着蘇婵,問:“小姐,那咱們現在去哪?”

蘇婵神色從容,“長公主府。”

長公主陸懷淑是平邑侯肖時的妻子,因肖侯爺長年鎮守邊關,陛下體恤長姐身體嬌弱,特讓她留在京城。

說起來如今的陛下,還不是後來的那位。

大約就是這兩年的時間,如今這位陛下聽信讒言,打算對兄長魏王斬草除根,長公主本想置身事外。

奈何,魏王妃是肖侯爺的胞妹,他從邊關捎了封家書,請長公主幫襯一二。

結果這封家書落到陛下手裏,成了魏王和平邑侯篡位謀權的鐵證。

而巧的是,此前魏王爺請長公主出面替蘇世誠說過幾句情,故而蘇世誠也被打成了謀權的幫兇。

站在長公主府門前,蘇婵擡頭看着有些陰沉的天空,恰好這時長公主府的門人出來了。

蘇婵輕吐一口氣,平靜踏過了門檻。

心中卻琢磨着,她前世雖與長公主有往來,可那也是因着彼時各自的立場和利益,如今的她一無所有,長公主憑什麽聽信她一個小丫頭的話?

門人引她到長公主院前停下,蘇婵點點頭,讓自己的人等在外頭。

進到裏面,蘇婵隔着屏風看到倚在榻上的長公主。

大抵是剛起不久,長公主并未梳妝,長發散落,姿态慵懶,與記憶中那盛氣淩人的模樣大相徑庭。

蘇婵垂眸行禮,“民女蘇婵,見過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喲”了一聲,笑,“只當是哪家的夫人約我打牌來了,沒成想,竟是個女娃娃。”

蘇婵沒應聲,走到屏風前低頭跪下。

長公主早已退去左右,屋內只她們兩個。

“你膽子挺大。”

長公主坐起身,丹鳳眼微眯,“這個時候來找本宮,也不怕本宮把你攆出去。”

蘇婵低頭,“驚擾之處,還望殿下恕罪。”

其實她在府門外等了一段時間,看到魏王府的人出來後才讓人遞了門帖。

“行了,客套話本宮聽得膩煩,”長公主打開手裏的小金扇,漫不經心:“為了舞弊案來的?”

“是。”

蘇婵如實回應。

國子監三月末的考核,有幾個學生的成績異常,經人舉報,說是提前拿到了考題。

而上月的出題官,就是蘇世誠。

這事本來不與長公主相關,奈何她那頑劣的侄兒陸暄是蘇世誠的學生,今兒一早魏王府便捎信過來,讓她幫襯一二。

長公主搖着小金扇,神色還帶了幾分剛醒的迷離,“蘇先生的為人世人有目共睹,清者自清,你為着這麽點事來本宮府上,反而不妥。”

“行了,先回去吧,”長公主下了逐客令,“在這兒呆久了,會給我惹麻煩。”

蘇婵低頭,并沒有要走的意思,“民女此行,并非要給殿下添麻煩。而是希望殿下不要出面,不管誰來找殿下,蘇家的事情,殿下就當不知情。”

她語氣很輕,不卑不亢。

長公主卻聽得笑出聲,“這話倒是稀奇。蘇府被封,你費勁周折跑來找本宮就是為了多此一舉?本宮和你蘇家非親非故,憑什麽你認為本宮會替你們出頭?”

蘇婵沒有回答。

只是向長公主道過謝,便離開了。

她相信以長公主的聰慧,假以時日,會明白她的意思。

走出院門後,蘇婵正打算從側門離開,就聽得遠處有腳步聲傳來,伴随着一聲洋洋灑灑的少年音——

“姑母,我給您送酒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放個預收—

預收一:《碰瓷山匪後我跑不掉了》嬌憨美豔白切黑公主×外表谪仙內心糙漢山土匪

秦桑随母在山野裏生活的那些年,自在逍遙。

唯一不便的,就是那些占山為王、四處作亂的土匪總時不時來騷擾,安全得不到保障。

秦桑生得貌美,母親和村裏的其他長輩總提醒她,不管在哪,見着這些人了一定要繞着走。

後來母親病逝後,秦桑才知自己的生父——原是當朝皇帝。

皇帝愧對于秦桑母女,決定将秦桑接回皇宮加封公主,予她榮寵。

失去庇佑的秦桑立刻拾掇好東西下山,一心想着遠離那幫草菅人命、殺人如麻的惡魔。

然而沒當幾年公主,邊疆告急,秦桑被心狠又昏庸的老皇帝送去和親,而後孤零零死在異鄉。

彌留之際,她看到那個自己避之不及的男子銀槍白馬、踏着血和的黃土急急而來,小心翼翼地擁她入懷,貼着她的臉頰啞聲道:“抱歉,我來晚了。”

重活一世,秦桑處理完母親的喪事,趁着接自己的宦臣還未上山,連夜翻牆——跑了。

她決定去投靠宋歲,那個未來替新朝打下了半壁江山的兵馬大元帥,她曾經趨之若鹜的土匪頭子。

管他滅國不滅國,她再也不想客死異鄉了。

宋歲雖是個土匪糙漢,但生如谪仙,稍微拾掇一下,也是個唇紅齒白的俊美少年郎。

可無論打扮得多麽花枝招展,山下村莊的那個嬌花一般的小姑娘回回見着他都扭頭就跑。

宋歲一臉挫敗,在寨子裏關了幾天後,痛定思痛,正打算下山偷師那些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卻見那姑娘背着一個滿當當的包袱,自個兒跑上了門。

秦桑心跳如擂鼓,面上卻強作淡定,“你的馬剛剛吓着我了,你得對我負責!”

宋歲看着拴在門口馬棚裏的乖乖白駒:“……?”

預收二:《六嫁瘋臣》偏執瘋批美奸臣&敢愛敢恨純欲美人

阿蕪出身将門,十六歲那年随父征戰抵禦新朝,誓死捍衛謝氏王庭。

後來,父兄皆被俘入敵軍大營含憤自盡,阿蕪血染竹林,倒在了她十八歲生辰那天。

兩眼一睜,阿蕪已然十八歲零三個月,是新朝宰輔謝冬藺的義妹。

她記不得先前所發生的種種,只聽得旁人都道——

那位權傾天下的謝首輔,是個數典忘祖、陰詭狠辣的奸臣。

阿蕪不信謝冬藺是奸臣,還背着他把罵他的人揍得鼻青臉腫。

事後阿蕪偷偷看向滿臉陰鸷的謝冬藺,咬咬唇,大着膽子伸手輕撫他緊皺的眉心。

“你別不高興。”

“他們罵的那些話,我是不信的。在我心裏,你就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是嗎?”

謝冬藺淡淡地笑着,手背輕撫着她的臉,一字一頓——

“我可不是什麽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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