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甜嗎

天氣逐漸回暖。

陸暄一身佛青色華衣,端着手站在庭院裏,身旁姹紫嫣紅開遍,然少年的臉上卻是顯而易見的不悅。

似乎是等得有些煩了,陸暄終于開口,克制着脾氣問臺階下一個侍女:“你們家侯小姐這動辄叫人等半天的習慣什麽時候能改改?”

侍女冒着冷汗,剛要開口,便聽得一聲清脆的——

“表哥!”

陸暄循聲望去,還沒見着人,就先被撲了個滿懷。

肖唯唯幾乎挂在陸暄身上,擡臉看着那張極為不悅的臭臉,高興道:“你最近不是改邪歸正了嘛?怎麽有空叫我出來?”

“你先下來。”

陸暄板着臉把肖唯唯從自個兒身上揪下來,理了理衣衫,“女孩子家家的,能不能有點規矩?”

“規矩?有生之年我居然從表哥你的口中聽到規矩二字?”

陸暄:“……”

肖唯唯被扯下來後,倒也沒繼續像塊牛皮糖似的黏上去。

她手背在身後,歪着腦袋繞陸暄走了半圈,黛眉逐漸觑緊,“你今兒……怎麽打扮得跟個花蝴蝶似的?還……”

肖唯唯湊過去使勁嗅了嗅,“熏了香?你不是最不喜弄這玩意兒嗎?”

陸暄不耐煩,大掌直接覆上肖唯唯的臉,把人推到一邊,自個兒轉身往庭院深處走去。

肖唯唯撇撇嘴,掃視了眼庭院五彩斑斓的春色,忍不住打了個顫,同侍女嘀咕了句:“表哥最近怎麽花裏胡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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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眼見着陸暄已經走遠了,肖唯唯趕緊跟上去,與他并排走着。

餘光瞥見陸暄緊繃的下颌骨,肖唯唯眼珠子骨碌一轉,肩膀撞了他一下,忍不住小聲問:“到底是見誰啊?弄得這麽緊張?”

“閉嘴。”

“那你把我叫出來了,總得透個底給我吧?我跑這麽大老遠的,見誰都不知道。”

陸暄懶得理她。

肖唯唯對他這般态度習以為常,又确實按捺不住好奇心,畢竟能讓她這成日擺着張臭臉的表哥這般隆重來見的人,滿京城少之又少。

正這樣想着,陸暄便頓住了腳步。

肖唯唯順勢望去,便見那紅木廊橋的閑亭中有一白衣女子逆光坐于石桌前,眼眸微垂,一手輕抵下巴,另一只手執了一枚棋子凝神思考着,似乎是在與自己對弈,棋盤邊兒上還放了一只淺碧色的瓷瓶,幾枝還帶着朝露的杏花探了出來。

大約是遇到了困難,那一枚黑子遲遲未落,女子思考了半天,正欲落子,夾着黑子的手指偏又于半空中收回,落在一旁,無意識地敲着棋盤。

肖唯唯愣了片刻,意識到什麽,瞥向旁邊的陸暄,圓溜溜的眼裏藏了幾分狡黠。

“表哥,”肖唯唯湊到陸暄旁邊,小聲問:“我在這兒,不會打擾你們嗎?”

陸暄回過神,低眸冷淡地掃了小姑娘一眼,拎着她的衣領推向前,“小孩子家家的,別亂說話。”

肖唯唯看着陸暄逐漸粉紅的耳朵,捂着嘴偷笑起來,亭前青音看到二人,便去同蘇婵知會了聲。

聽及,蘇婵便将手中黑子放入棋盒,起身去迎接二人。

然而她剛要行禮,那生得如百靈鳥一般嬌憨可愛的小姑娘便湊過來挽着她的胳膊,笑嘻嘻開口:“姐姐好,我叫唯唯,是陸世子的表妹。”

蘇婵動作一頓。

陸暄臉都黑了,當着蘇婵的面又不能對肖唯唯動粗,便沉聲低喝:“肖唯唯,你給我規矩點。”

肖唯唯輕哼一聲,抱着蘇婵不肯撒手,振振有詞道:“依規矩,當是姐姐行禮。可姐姐長得這樣好看,瞧着比我大不了幾歲,再說表哥你私下裏哪講過什麽規矩?真矯情。”

“……”

陸暄今兒被肖唯唯連嗆了幾次,恨得牙癢癢。

深吸一口氣,陸暄一字一句糾正:“依規矩,當是你行禮。”

“我?”

“啊,”陸暄望着一臉茫然的肖唯唯,終于覺得自己扳回了一局,“姑母沒同你說嗎?這位蘇姑娘,是特意為你請來教你念書的大才女,依規矩,你是不得叫人家一聲‘先生’?”

肖唯唯的神情僵住了,連帶着手上的勁也松了松。

……

“你沒告訴我今天出來還要念書!”

肖唯唯低聲咆哮着,怒目而視,全然沒有了方才的明媚。

陸暄跪坐在一旁的蒲團上,手指勾着茶杯缭繞的氤氲熱氣,聽見肖唯唯的抱怨後也不惱火,淡淡應了聲:“你去同姑母說去。”

肖唯唯癟癟嘴,想掐死陸暄的心思都有了。

“定是你跟阿娘提議的吧?你這人怎麽這樣啊?當初姑姑和舅父說起你念書的事情的時候,我沒幫過你嗎?你從國子監逃跑了那麽多次,我出賣過你嗎?你怎麽能把自個兒都不樂意做的事情強加在我身上啊?”

肖唯唯越說越覺得委屈,小臉兒漲得通紅,像是随時要哭出來似的。

陸暄聽了她這一番控訴,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耐着性子解釋:“我不好好念書那是有原因的,你跟我不一樣。”

“怎麽就不一樣了?都是兩只眼睛一張嘴,你不愛念書,我就喜歡了?”

陸暄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忍耐。

沒一會兒蘇婵回來了,身後跟着青音和雲知,她掀起幕簾進到亭子裏,肖唯唯頓時止住了話頭,憋着眼淚不看她,也不看一旁的陸暄。

看着小姑娘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似的,蘇婵想了想,來到她面前半蹲下。

“怎麽像個受氣包似的?誰欺負你了?”

肖唯唯本來很極力地忍着,覺得自個兒就算再怎麽氣,也不能在第一次見面的仙女姐姐面前丢人。

可這個姐姐實在太溫柔了,她一開口,肖唯唯頓時繃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聲,把一旁的陸暄吓一跳。

反正已經這樣了,肖唯唯索性破罐子破摔,拽着蘇婵的衣袖,告狀似的指着陸暄,“表哥他、他、他欺人太甚!”

陸暄的臉青一陣白一陣,沉着聲音恐吓:“你再胡說八道,我揍你信不信?”

肖唯唯哭得更大聲,人往蘇婵身上靠了靠,楚楚可憐,陸暄看到她這副矯揉造作的鬼樣子,肺都快氣炸了!

蘇婵看着炸毛的陸暄,忍着笑,安撫肖唯唯道:“別哭了,世子吓唬你的。”

“才不是!他是真的會揍我!揍得比我爹還狠!”

“肖唯唯!”

陸暄站起身,神色較剛才更為難看,似是真的動怒了,肖唯唯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玩大發了,害怕地往蘇婵身後縮了縮。

氣氛莫名有些凝重,蘇婵是曉得這兄妹倆的脾性的,想了想,叫青音将食盒拿了過來,裏面放了今早剛叫人排隊買來的蜜餌和棗糕。

肖唯唯畢竟才十二三歲,見着甜食之後兩眼都放着光,一下便把方才的委屈抛諸腦後。

蘇婵讓青音把糕點裝了盤擺在桌上,見陸暄仍舊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便同他道:“世子今日來得這樣早,想必沒吃什麽東西吧?”

算是在給他遞臺階了,一旁的肖唯唯緊張地看着陸暄,剛拿起來的棗糕又放了回去,小心翼翼地等着陸暄的回應。

“不了,”陸暄語氣緩和了幾分,神色卻依舊不大好,“我去外邊等你們。”

說着,便離開了亭子。

蘇婵看着陸暄似是有些落寞的背影,紅唇微抿着,這時一旁的肖唯唯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裳。

蘇婵回頭,便見那臉上稚氣未脫的小姑娘咬咬唇,有些難為情地開口問:“姐姐,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

陸暄穿過長長的廊橋回到庭院,看着滿園的花開得紅火,煩躁地踢掉了腳邊的碎石子,覺得自己跟個傻子似的。

莫名提出帶肖唯唯來見蘇婵,莫名選了這個地兒,又莫名其妙的,當着兩個姑娘的面發脾氣。

關鍵是,他還不知道自己是在氣什麽,肖唯唯平日裏也同他那樣沒大沒小地說話,甚至比今兒更過分的都有,可他好像也從來沒有這般生氣過。

“世子?”

蘇婵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陸暄微微一僵,淡漠地“嗯”了聲,沒有回頭。

腳步聲漸漸靠近,陸暄感覺到蘇婵走上前來,在他身後站了一會兒,似乎是在等他轉身。

然而,又不等他轉身,蘇婵便繞到他面前來,手裏端着個白色小盤子,上面躺着兩塊小小的蜜餌,和一把金色小勺。

“侯小姐讓我拿來給你,她說你早上出門早,沒吃東西。”

見陸暄不動,蘇婵想了想,“不過呢,我記得世子好像不大愛吃甜食,我讓青音備了些鹹口的點心,咱們回去嘗嘗?嗯?”

“你這習慣可不好,起得早又不吃東西,餓壞肚子可怎麽辦?”

蘇婵耐心地端着小盤,溫聲哄勸着,陸暄的神色漸漸有了松動。

卻也仍舊沒接她手裏的盤子,別過臉,別別扭扭地說了聲:“你怎麽跟哄小孩兒似的?”

“那我總不能兇巴巴地讓你吃吧?”

說着,蘇婵便拿起勺子剜了一小塊遞到陸暄嘴邊,眼裏帶着笑,“小孩兒,張嘴。”

陸暄比蘇婵高了大半個頭,她同他說話時都要仰着腦袋,更別說要喂東西,手舉了這麽一會兒,都有些酸了,蘇婵卻也沒意識到有什麽不妥。

她以前與陸暄,便是這樣相處的。

他總喜歡在她輾轉叮囑了一大堆話後敷衍地應上一句“知道了”,而後嘀咕抱怨:“明明大不了多少,怎麽老把我當三歲小孩兒?”

陸暄的生辰是五月初二,比蘇婵只小了半歲,但因為隔着輩分,蘇婵總忍不住跟個長輩似的操心這那。

可這個舉動落在如今的陸暄眼裏,卻是有些驚世駭俗的。

尤其作出這個行為的人,是蘇婵。

是那個在啓都文壇以清冷和雅致盛名的蘇婵;

是半個京城的閨秀,都以她為楷模的蘇婵。

陸暄望着自然而然做出這個舉動的姑娘,眼底有浪濤翻湧,理智告訴他,他應該要回避甚至提醒她,她逾矩了。

可肖唯唯的話突然回響在耳邊——

“表哥私下裏哪講過什麽規矩?真矯情。”

是啊,他今天好像,是有些矯情了。

于是,陸暄就那麽鬼使神差地伸手接過蘇婵手裏的勺,咬下了她剜的那一小塊蜜餌,一絲清甜便漾在他唇齒之間。

“甜嗎?”

陸暄把勺子放回盤上,整個盤子接過來,解放了蘇婵舉得有些酸澀的手。

他意猶未盡般舔了下嘴唇,輕輕“嗯”了聲。

“甜。”

作者有話要說:

很好,麻麻也覺得甜!!!崽你快點加把勁,不然變成養崽文(bushi)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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