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忘川·(2)

的金針劃破空氣,全部刺入她的體內。她疼得發抖,死死地咬着他的肩膀,絕望又無助地哭喊。

“求求你,慕長風,求求你醒過來。”

但毒屍怎麽會醒,他一掌将她打傷在地,接踵而來的金針終于還是刺入他的身體。他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踉跄兩步跪倒在地。當手弩第三次被按下時,問酒再次撲過去,他與她前後相擁,彼此用一半的身體承受了金針。

她斷斷續續地咳出鮮血,仍死死地将他抱在懷裏。

傅瑜見慕長風已失去作用,趁亂逃走,而因慕長風傷亡慘重的江湖門派都面色陰沉地圍過來。她緊咬雪白的嘴唇,一只手将他護在懷裏,一只手握住問酒劍,竟生生從中殺出一條生路,帶着昏迷的慕長風逃離。

她曾自诩為江湖正道,卻沒想到在愛情面前,所謂正道俠義也變得如此不堪一擊。

慕長風醒過來時,全身疼得厲害,窗前卻吹來松香。這是松林之頂曾供獵戶休憩的廢棄小屋,他和問酒之前為躲避魔教追殺,在此地暫居過一段時日。

她端着湯藥進來,落日的餘晖在身後鋪滿整片松海,看見他時,雙眼頃刻亮起來,撲到他身邊。

他笑意盈盈地握住她的手,聲音仍帶沙啞:“問酒,我怎麽什麽都不記得了?”

她抿着嘴唇,臉頰卻露出溫柔的笑容:“你被傅瑜打傷昏迷後我們利用手弩制服了毒屍,傅瑜已經被我殺了。”眼睫盈上水霧,明明是啜泣的嗓音,她卻仍對着他笑,“我終于報仇了。”

他輕輕地抱着她,由衷地笑出了聲:“大仇得報,今後便自在逍遙,無論去哪兒,我都陪着你。”

她将下巴枕在他的肩頭,望着窗外大片深綠的松浪,聲音缥缈得像風:“是啊,你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陪我。”

因慕長風傷未好,問酒便獨自下山處理魔教餘黨的事情。走之前她在床頭瓷瓶裏插滿不知名的花束,令整間屋子都清香四溢。

她說:“等我回來,我帶你去一個叫忘川的地方看竹海,那裏的竹子特別漂亮。”

他在逆光中擡眸,笑着沖她點頭。

她騙了慕長風,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傅瑜沒有死,魔教也沒有滅,江湖門派因她傷亡慘重,怨聲載道。魔教雖傷筋動骨,可如今兩敗俱傷的境地将會給它足夠長的時間休養生息。

仿佛又回到當年被關在石室的日子,每一次呼吸都是絕望。

來到忘川是偶然,也是緣分。那個叫流笙的女子告訴她,如果想要救慕長風,讓他徹底擺脫毒屍的控制,只有殺死傅瑜。

她會殺了傅瑜,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她也要殺了他。

黑衣女子持一把問酒劍闖入魔教時,過程順利得詭異。沒有任何護法前來阻攔,直到她站在傅瑜面前,直到她看見不知何時被傅瑜帶回來的慕長風。

幾欲滴血的紅眼,黑氣游走的面頰,他又成了那個沒有思維和靈魂的毒屍,機械地重複殺人的指命。

傅瑜有恃無恐地看着她,只等着看相愛之人彼此相殺的好戲。

她一次次躲開慕長風刺來的長劍,她一次次喊出他的名字,可他不為所動,直至她被刺得遍體鱗傷。這樣的境地,根本沒有絲毫的勝算。

她想和他一起去忘川看竹海,想來是不可能了。傷人一百,自毀三千,她以玉石俱焚的招式撲向傅瑜,總有辦法和他同歸于盡。

問酒劍,從來名不虛傳。

她迎着傅瑜手中的彎刀撲過去,沒有防禦,沒有退路,她就是要和他同歸于盡,她要他死。

長劍刺穿傅瑜的心口,彎刀也即将穿破她的胸腔,眼前突然閃過一道黑影,她聽見彎刀刺破血肉的聲音,整個身體都被慕長風護在了懷中。

仍是那雙通紅的眼,那張青黑的臉,他朝她露出僵硬又溫柔的笑容,卻只是一瞬,轉眼複歸木然。

鮮血像胭脂漫過他的胸腔,浸染在她裙上,她抱着他緩緩滑落的身體,咬着他的肩膀大哭起來。

她想要救他,卻終歸救不了他。

尾聲

遇到慕長風之前,她是所有人眼中堅韌沉穩的俠女,強大得無須依仗。可遇到他之後,她總是輕易愛哭,像個柔弱的小姑娘,将心中的委屈都哭給他聽。

可如今那個人離開了,她再也不能随意哭泣。她忍住滿眼的淚意,仍是曾經那副冷清模樣:“故事講完了,我要走了。”

流笙将變為清澈之水的茶盞朝前推了一點,叫住她:“問酒姑娘,這些事情,你再看看也無妨。”

她垂眸,看清水面緩緩蕩漾的畫面。

是她被逍遙掌門救走的那一日,男孩斬斷繩橋,阻礙了魔教的追捕,卻被再次抓了回去。因他是這群孩子中唯一活下來的,傅瑜将他關入密室,煉制屍人。

當石門打開的那一日,傅瑜見到的不是失去意識的木偶,而是與正常人毫無區別的少年。他有清晰的思維,靈敏的身手,聰慧的頭腦,只有當傅瑜催動咒語時,他才會變成被傅瑜驅使的毒屍。

于是将傅瑜收作義子,養在身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就是傅瑜口中的撒手锏。

傅瑜一直在尋找慕長風變成這樣的原因,企圖煉制更多這樣的強大毒屍。可他永遠也無法得知,在那個暗無天日的絕望之地,有一個女孩日複一日用自己的鮮血喂養中毒的他,他的體內流着兩個人的血,它們彼此交融,合為一體,令他成為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存在。

他這一生都在保護她,他這一生都拿命救她。

她緊緊地抱着問酒劍,像是抱緊此生唯一的依仗,她望着畫面上男子帶笑的面容,發抖地喊出他的名字——

“慕長風。”

可再也沒有人能回答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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