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赴約
包廂內是一個約莫着有客廳大小的餐廳,靠近落地窗的位置上擺了一張簡約的方桌,逢時猶豫了片刻,還是謹慎地詢問服務生道:“這裏沒有指定座位嗎?”
“當然,”服務生露出八齒職業微笑,接着靜靜等待着逢時落座,然後才詢問道,“先生,請問您需要點什麽嗎?”
逢時略略掃了一眼菜單,很快發現這裏的東西都貴的驚人,随便哪一盤菜都足以滿足他一個月的開銷了,所以他的目光只在菜單上短暫地停留了半晌,而後開口道:“請給我一杯冰檸檬水,謝謝。”
餐廳裏能夠免費供應的只有檸檬水,但服務生卻并沒有因為他只要了免費的飲品而怠慢他,他一直保持着職業笑容,随後從升降臺上取出了剛剛從一樓直送上來的一整壺冰檸檬水,緊接着走到餐桌邊,在逢時面前的玻璃杯中倒滿了一整杯。
“請問您還有其他需要嗎?”他問。
逢時有些不好意思:“沒有了,謝謝。”
服務生微微俯身致意:“能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如果您還有其他的需要可以按服務鈴,我就在小包廂內等候您的吩咐。”
逢時還是不太習慣這種被人奉為上賓的感覺,這讓他顯得有些局促,他不知道該回答什麽,于是只好微微微點了點頭。
等到這位服務生退出去了,逢時才松了一口氣。
他小心翼翼地将帶來的玫瑰花束在桌上擺好,而後端正地坐在餐桌旁,靜靜地等待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逢時就坐在落地窗旁,從這裏望下去,首都的主城區的燈光連成了片,就像在近距離地俯視一個巨大的星座,而這一片人造的星辰,正與天上的星光交相輝映。
他此時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這片人造的星海之中,最孤獨的一粒塵埃。因為眼前這萬家燈火之中,并沒有屬于他的一盞。
即便林上将有很大可能不會赴約,但逢時也仍然決定會一直等待到他們約定的時間之後,為了不給別人添麻煩,逢時暗自要求自己,最多只能等到零點。
如果那時候林還沒有出現,他将會回到地下街的公寓,不會多做糾纏。
哪怕從此以後……他和林可能再也不會有什麽交集了。
他就這樣靜靜地等待着,直到與林封堯約定的時間的十分鐘前,他的個人終端上忽然傳來了通話邀請,在看見備注的名字是“父親”之後,逢時的心裏一跳,無端有種做錯了事的心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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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睢一直都不喜歡赫利俄斯的任何官員,更何況這些年裏,但逢地下街內有大的動亂,林封堯總能在第一時間鎮壓,而逢睢派出去的殺手折損了一個又一個,卻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撩動林上将的一根頭發。
如果被養父知道,他昨天不但一夜未歸,還在林封堯家裏留宿,他一定會打死他的。
雖然他現在很不想聽到逢睢的聲音,但他的電話他卻不能不接,如果拒絕或者假裝沒聽見的話,他一定有一百種方式讓他生不如死。
猶豫半晌之後,逢時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你現在在哪?”逢睢的語氣裏充滿了不耐煩。
逢時頓了半秒,而後強裝鎮定地回答道:“我約了一個朋友見面……”
還不等他說完,逢睢就冷聲罵道:“你有個屁的朋友——我問你,為什麽今天劉逄江還他媽活的好好的?”
逢時咬了咬唇,小聲道:“是意外,我認罰。”
“所以呢?你認罰?那你他媽現在人在哪呢?這就是你的認錯态度,故意躲在外面不回家是吧?”
個人終端裏忽然傳來了玻璃制品被摔碎的聲音,即使是隔着個人終端,逢時都能感受到他的暴躁,可他卻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辯解道:“我真的約了朋友……”
那一小段玻璃碎裂聲過後,那頭的逢睢卻忽然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緩緩地說:“你不用找借口,無論你現在在哪裏,哪怕不在赫利俄斯星,八點之前,都得給我滾回來,如果那時候我還沒看見你,你就自己看着辦。”
他說完這句,就切斷了通話。
若擱在平時,逢睢給出的時間已經算是足夠寬裕的了,但偏偏是今天……
逢時知道,依照逢睢的性格,如果他不在八點之前回到公寓,這事就一定不是坐懲罰椅三十分鐘就能算了的。
他說不定真的會将他開膛破肚一番好好解氣,反正按照當代的醫療技術,只要他的腦袋沒斷,再及時送進了醫療艙,他就死不了。
可是,可是。
林上将與他約好的時間是七點整,如果他仍然照常赴約的話……如果這頓晚餐能在七點四十前結束的話,他就能夠趕回去。
逢時低頭看了一下時間,還有三分鐘不到,就是林封堯與他約好的七點整了。
桌上的白玫瑰盛放得剛剛好,花瓣上還帶着晶亮而細密的小水珠。
還剩下一分零十秒。
面前的冰檸檬水已經化成了常溫态,逢時的眉心微微起了皺,細軟的灰色劉海遮蓋過左眼上覆着的白色綢面,他伸手轉動了一下面前的玻璃水杯。
最後一秒……
林上将還是沒有出現。
雖然逢時早就猜測到會是這個答案了,但等到這張被棄答的卷子被丢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還是無法下定決心起身離開,在他這裏,林封堯即便是交了白卷,他都會違心地給他評上滿分。
但逢時還是感受到了一點莫名其妙的難過。
就好像是才開了個頭就醒來的美夢,像是每每特意繞遠路跑去卻提早打烊了的甜品店,像他過往人生中所有遺憾的總和。
他總是在遺憾,也總是在失去。
并沒有怎麽猶豫,逢時就決定了要繼續等到七點四十整。
忽然間,包廂的門被打開了,逢時幾乎是同一時間就轉過頭去,只見一個墨藍色的身影出現在了包廂入口處。
林上将今天大概是去出席了什麽重要的活動,他穿着一身熨帖的墨藍色軍裝,肩上綴着金色的肩章,而手中卻拿着一把與冰冷的軍裝格格不入的、包裝精美的紫色花束。
“抱歉,今天臨時召開會議,沒來得及通知你,”林封堯道,“你等了很久嗎?”
“沒有,”逢時立即下意識起身,不小心帶動椅子發出了一聲微響,而後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舉動有些尴尬,他不敢直視林封堯的眼,只是垂着眼道,“我也才剛來。”
林封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後将手中的花束遞送給他:“路上經過一家花店,本來想要一束鳶尾,但老板說混點紫羅蘭會更好看,所以就讓她包了這一束——你喜歡嗎?”
逢時連連點頭,語氣很陳懇:“我很喜歡。”
接過那束花的時候,他注意到花束上綁着的銅牌上帶着奧卡茲的鋼印——奧茲卡大廈內的所有店面都只為權貴和名流之輩服務,是赫利俄斯星最高消費場所。
送完花後,林封堯走到逢時對面的位置上坐下,聞言後溫聲道:“那就好。”
随後他的目光不遮不掩地落在了逢時的身上,他略帶疑惑地問道:“不坐嗎?”
逢時這才意識到了自己還傻傻地站着,于是又有些局促地坐下了,落座後他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将來時帶來的那束白玫瑰遞給了林封堯。
“這是……我送您的。”
這束花是逢時特意在首都城的一家高檔花店裏訂的,其中的每一朵玫瑰都是他精挑細選過的,用了逢時将近半個月的生活費,但比之林上将送給他的那束花,卻還是顯得很遜色。
但林封堯還是收下了,并且沒有表露出半分嫌棄,他的嘴角短暫地一彎,而後道:“我很喜歡,謝謝。”
說完他便将那束白玫瑰挨着那束鳶尾擺在了餐桌上,緊接着打開了菜單的展示欄,随後按響了服務鈴。
“我來點吧,你有什麽忌口嗎?”林上将問。
逢時搖了搖頭,誠然道:“您點吧,我沒有忌口。”
說實話,他平時一日三餐都是靠吃營養膏度日,偶爾會換換口味,也只是在地下街的一家偏僻的小面館裏點些家常菜,而且如今但凡涉及人力手工的商品,價格都高的離譜,尋常一碗普普通通的炒面,就能夠抵上他一周所食用的營養膏的價格了。
說是沒有忌口,倒不如說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忌口。
林封堯很快将這裏的招牌都點了一遍,然後示意逢時看菜單:“這些夠嗎?”
逢時看上去很乖巧地點了點頭。
很快,第一盤餐前小菜從升降臺上升起,服務生随即将其各送了一份到兩人面前:“二位請慢用。”
随後他便退回了升降臺旁的特質小廂房內,那裏的隔音很好,是墨西拿酒店專門為留在包廂內随時準備待命的服務生設計的,這家酒店的特點之一就是完全尊重客人的隐私。
沒見林上将動筷,逢時也不好意思先動。
緊接着第一道菜又被端了上來,林封堯低頭回完個人終端上的重要訊息,而後便靜靜地注視着逢時,見他遲遲不動筷,于是有些疑惑地開口詢問道:“不合你的胃口嗎?”
逢時連忙搖了搖頭,這才拿起了筷子,而後小心翼翼地夾起了一只漂亮的蝦仁,再緩緩地送進嘴裏。
在此過程之中,林封堯始終都在盯着逢時看,如果說今日的逢時像是一粒會發光的寶石,那麽昨日的他就像是一顆蒙塵的星辰。
林上将的目光略過他的眉眼,不知怎麽就想起了那日從那位花童的拙劣扮演者那裏買來的一只白玫瑰,清冷而幹淨的顏色、未經修剪的莖刺,帶着一種一塵不染的美感。
但他知道這只是表象,逢時應該是一朵渾身血污的紅罂粟,而不是那株一塵不染的白玫瑰。
“白色很稱你,”他說,“但這套西裝設計得太古板了,有點不太适合你。”
逢時的目光一直落在面前的餐盤之中,他看上去很焦慮,像是躊躇了良久後,他才開口問道:“林,很抱歉……關于結婚登記的事,我可能……”
林封堯像是早就預料到他會主動提起此事,于是他很快便接口道:“沒關系,我已經讓人去處理了,三日之後,你就能在赫利俄斯上正式落戶,至于結婚協議,就推遲到你正式落戶之後,可以嗎?”
逢時頓時怔住了,他終于擡眼,帶着驚訝的眼神一眼不錯地看着林封堯:“我……真的……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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