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萬柳周末晚上從來舍不得早睡，認為這是對假期的不尊重，就是沒事躺在床上亂刷手機，也至少要刷到兩三點。

今晚她刷來刷去，莫名其妙煩躁得很，在不同app之間來回切換，最後興趣缺缺，連最愛的手機都不想玩了。

萬柳吓得彈坐起來，覺得這簡直比病入膏肓還可怕。手機就是她最好的朋友，只要眼睛睜開時，絕對手機不離手。

一看時間，淩晨一點四十。她打開通訊錄，從A到Z，能讓她這個時候發消息聯系的，除了萬家燈火群裏面的幾個，再也找不出其他人。

不過萬家燈火群的幾人，現在與她住在同一幢房子裏，她若是把他們吵醒，她會倒大黴。

萬柳不禁反思，她是不是太不合群了，通訊錄幾百上千人，卻沒有一個真正交心的朋友。

捧着手機，手指無意識往下拉，拉到K，她看到康亦寧的名字，頓時愣住。

對啊，還有康亦寧。

今晚他回去之後，只發了個到酒店的消息報平安，後來一直沒動靜。

他坐上車，按下車窗玻璃跟她道別時，他臉上明明在笑，萬柳敢發誓，他真的很不快樂。

“你不是真正的快樂，你的笑只是你要的保護色……”

這幾句歌詞突然在她耳邊回蕩，她打開音樂播放器，平時她喜歡聽各種硬核金屬，興許是秋季的深夜，她居然聽得有些傷感。

萬柳在音樂的影響下，發了條消息過去：“睡了嗎？”

很快康亦寧就回了過來：“睡不着？”

這怎麽回答呢，萬柳其實發完就後悔了。說睡不着難道在想着他啊，也太沒面子了。

萬柳還在糾結怎麽回複時，康亦寧消息又很快過來了：“方便嗎，陪我說說話？”

Advertisement

這還差不多，康亦寧真的是太善解人意，不是他陪她，而是她陪他，面子給得足足的。

萬柳就着梯.子蹭蹭蹭爬了下來：“好。”

康亦寧發來了視頻鏈接，萬柳切換成了語音接聽，在床上這個鬼樣，哪經得起沒有美顏的鏡頭。

“怎麽了？”康亦寧的聲音低沉暗啞，萬柳開了外放，聽到後還小小驚豔了一把，拿來催眠應該很好。

“我沒怎麽，周末睡得比較晚而已，你被吵醒了？”

“我剛回完郵件，正在回憶總結一天所做的事情，也還沒有睡覺。”

萬柳呲牙，怪不得有人能做老板，每天還帶複盤的。

“你怎麽切掉了視頻，我想看看你。”

萬柳翻了個白眼，毫不客氣地道：“不懂禮貌，女生不化妝素顏時，誰讓你打視頻電話？”

康亦寧笑了起來：“你不化妝也很好看，我又不是看上了你的臉。”

“咦，啥意思，你的意思是我長得不好看？我的臉怎麽啦，難道還配不上你的眼睛？你說這句是要負法律責任的知道不啦！”

萬柳有時敏感矯情起來，全身都是□□，一戳就如天女散花。她的話突突突，将康亦寧全身掃射得稀巴爛。

等到萬柳搶白完之後，康亦寧語氣無奈，又滿含寵溺：“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在我眼中，你肯定是最好的啊。”

萬柳撇嘴，又忍不住得意偷笑，算他識相。她聽到對面似乎傳來車輛經過的嘈雜聲，懷疑地問道：“你這麽晚了還要去哪裏？”

康亦寧停頓了下，說道：“我住的酒店，到你家大概只有一公裏左右的距離。我想走走這段路，到你家的路。”

也許是寂寞太久，萬柳一顆放蕩不羁的心，像是被一只手伸進去，不輕不重捏了幾下，酸澀湧動。

她下床走到窗戶邊，拉開窗簾朝外看去，小區裏燈光氤氲，雖然已到秋季，花草樹木仍舊蔥茏，光影扶疏。

萬柳很久沒有說話，康亦寧輕聲叫她：“萬柳。”

“嗯，我在。”

“現在到處都是桂花的香氣，你要不要出來聞聞？”

萬柳把窗戶拉開一條縫，深深吸了口氣，臉上不由自主帶了幾分笑意。

“我也聞到了，小區裏面種了很多花，一年四季都有。夏天最熱鬧，繡球栀子花，尤其是栀子花，香得令人發悶。”

康亦寧突然喃喃念道：“春光盡季月，花信露群芳。細草沿階綠，奇葩撲戶香。寸陰惜鬓短，尺影逐時長。心向詩書奧，精研莫可荒。”

萬柳驚奇地道：“你寫的詩嗎？我雖然聽不懂，還是覺得很厲害的樣子。”

那邊沉默了一會，說道：“是康熙寫的《暢春園西新園觀花》，暢春園你知道嗎？”

“康熙嘛，肯定知道的呀，康熙大帝，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哈哈這個鬼畜視頻真的很搞笑，我剛才還刷到了，到時候發給你看啊。

不過康熙也寫詩嗎，我只知道牛皮癬乾隆寫了很多，跟帖小廣告一樣到處貼。牛皮癬成天只知道寫詩到處玩，沒空教好兒子，他兒子叫什麽來着？”

康亦寧聲音低沉，說道：“嘉慶。”

“對對對，嘉慶，富不過三代，若是從康熙算起，還真是這樣。暢春園早就沒了，圓明園也不在了，要是康熙能再活過來，估計還得被氣死過去。”

康亦寧呼吸好似急促了些，過了一會說道：“不會氣死過去。”

他的話太含糊，萬柳沒大聽清楚，啊了一聲：“你說什麽？”

“沒什麽，你喜歡梨花嗎？”

萬柳老老實實回答道：“我沒有見過梨花，我只喜歡吃梨。”

康亦寧笑，“喜歡吃石榴嗎？”

“喜歡，只是一顆顆吃起來太麻煩，拿來榨汁吃起來爽快，不過我奶奶說我是牛飲水。”

康亦寧的笑意越來越濃，萬柳被他笑得怒了，沒好氣地道：“你懂什麽啊，反正我就這麽吃石榴，要是我能提建議，第一條就得将石榴必須榨汁吃列到法律中去。”

“好，我第一個擁護你的決議。我已經到你家小區門前了，你在哪個房間，我能看得到嗎？”

萬柳家靠近湖邊，離小區門口還有好一段距離，明知道康亦寧看不見，她還是很傻伸出手亂晃：“我在這裏，你看到了嗎？”

康亦寧很配合她：“看到了。”

“切。”

“真的，我只要閉上眼，你的每個表情，每種神态都清清楚楚。”

萬柳臉有些燙，罵道：“流氓。”

康亦寧笑個不停，萬柳也笑。

“萬柳。”

“嗯。”

“我想見見你。”

萬柳只考慮了三秒，說道：“你等我一下。”

沖去洗手間洗了臉，換了件套頭衛衣，将一頭很有主意的頭發藏在裏面。戴上眼鏡口罩，借着手機手電筒的光，偷偷溜下樓打開大門，往外墊着腳尖朝小區門口奔去。

路燈下，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長，跑着跑着，她自己先笑了起來。

夜奔私會情郎，羅密歐與朱麗葉，都是悲劇。

她搖搖頭，抛開亂七八糟的想法，來到小區大門前，康亦寧正站在門外，形單影只，面帶微笑朝她看。

她也笑，快步走到他面前，問道：“要不要進去走走，小區裏面的桂花也很香。”

康亦寧說道：“好。”

萬柳刷卡，康亦寧走了進來，保安亭的小保安看着他們，嘟囔着道：“又吃了一嘴狗糧。”

萬柳回頭朝他呲牙，康亦寧也聽到了，他伸手攬住她的頭，“別鬧，你戴口罩他又看不見。你為什麽要戴口罩？”

“沒化妝，沒洗頭。”

康亦寧邊走邊打量着她，“不化妝的眼睛，跟月牙一樣溫柔，化妝了以後，像是弓箭。”

口罩憋悶，萬柳幹脆一把拉下來深深吸氣，“就當你在誇我。”

康亦寧眼神一直停留在她臉上，再也挪不開，溫柔地道：“真的，我還是習慣這樣子的你。”

萬柳沒聽懂他的話，她第一次素顏在他面前出現，什麽叫習慣這樣的她？

康亦寧指着前面的岔路，問道：“西邊去你家對吧？”

萬柳笑着道：“我不知道東西，只知道左右。左邊是去我家，右邊有湖，我們去湖邊走走，那邊有很多桂花樹。”

湖面映着路燈的倒影，水波潋滟。

康亦寧站在湖邊，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突然說道：“如果湖上有船就好了。”

萬柳說道：“這座湖與環城河相通，前面有座碼頭，游艇都停在那裏。可惜現在不能開，違規夜航要被抓。”

康亦寧神情說不出的悵然，靜靜望着湖面，身影孤寂蕭索。

萬柳愣住，秋風起，樹影在他身上搖曳，他清瘦的側臉輪廓時隐時現，隐隐約約的悲怆蔓延。

莫名的情緒讓萬柳很不适應，伸手去摘橫在面前樹枝上的桂花，一時沒注意，踢到突起來的石階上，身體晃了幾晃。

康亦寧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說道：“小心。”

萬柳手心握着桂花，他順勢往下，握住她的拳頭，低聲說道：“也給我一些。”

手背溫熱，她覺得手心的桂花，也跟着一點點發燙，香氣更濃。

慢慢張開手，細碎的花瓣落在康亦寧手上，他修長的手指卷曲，與她十指相扣。

“萬柳。”康亦寧輕聲呢喃。

萬柳手心黏着花瓣，快醉溺在花香裏，她幾乎無意識嗯了聲。

康亦寧牽着她，慢慢悠悠沿着湖畔前行，他輕聲細語說話，在夜裏卻格外清晰：“好想就這麽牽着你，走回過去，再走到未來，永永遠遠不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