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婢女(二十六)出身寒微,亦有大志……

屋外的人傷心欲絕,屋裏的人卻像是被人遺忘了一般。

明月細細打量着這一次的病人,她如今的身份只是藥童,不好上前切脈,便只能觀測對方的神色動作。

顧瑾是習武之人,對于殺氣感知十分靈敏,自眼盲後,他的感知更勝一層,哪怕明月目中沒有殺氣,顧瑾依舊感知到了對方的注視。

“你是王醫女的徒弟嗎?”顧瑾輕聲問道。

明月聞言有些驚訝。

顧瑾解釋道:“府裏的仆從沒你這麽大膽,所以我猜你應該是王醫女帶來的人。”

明月左右望去,果見趙嬷嬷和小厮婢女們,此時哪怕主家眼盲,也依舊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恭順模樣。

“抱歉,我沒想到會冒犯你。”明月十分利落的道歉。

顧瑾聞言發出一聲輕笑,說道:“無事,你既是大夫,打量病人很正常。”

長久以來,身邊人對自己全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似乎生怕觸及自己的傷心處,哪怕他看不見,都能感知到那些情緒:憐憫、惋惜、幸災樂禍……

顧瑾似乎依舊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平淡的情緒了。

明月了解王醫女,知道她診脈的神情,似乎這位病人的病情十分複雜,越是這般,明月心中越是好奇,大夫的本能驅使着她,想要給他切脈。

明月想着機會難得,便問了出來。

“可以。”顧瑾聽着這請求,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坦然的伸出手來。

明月想到諱疾忌醫的侯爺,暗道這兒子比老子好說話太多了。

明月坐在先前王醫女坐的位置上,将手搭在對方的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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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瑾感受到溫熱的手指落下,放平心态,盡量幫助對方感知到最準确的脈象。

顧瑾的脈象,先前王醫女便看了許久,如今換了明月來,想要查探清楚,她自然要花更多時間。

時間久到外面的私密談話已經結束,侯夫人和王醫女返回內室。

王醫女看到明月在切脈,立馬輕聲說道:“明月,休得無禮。”

說完王醫女看向侯夫人,生怕對方動怒。

這些達官貴人,平常連普通大夫都瞧不上,看診只讓禦醫看,一個學徒在這切脈,他們自然會覺得冒犯。

但意外的,見到一個年輕的學徒趁機給兒子診脈,侯夫人沒有發作,反而仔細看着兒子的神色,眼中閃過一抹深思。

明月切脈的時候專心致志,哪怕聽到了王醫女的呵斥,但也沒有立馬起身,而是依舊在切脈,直至切脈結束,她才起身致歉。

顧瑾在一旁溫聲解釋道:“母親,王大夫,是我準許她診脈的,請你們勿要苛責。”

王醫女巴不得這一頁盡快翻過去,自然不會繼續訓斥自己的徒弟。

一旁的侯夫人,倒像是想明白了什麽一般,不僅不生氣,反而詢問明月看出什麽了沒有。

明月切脈的結果,自然與王醫女沒有太多出入。

許是因為已經有過無數個大夫診脈了,侯夫人似是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趙嬷嬷送師徒倆離開侯府,侯夫人留在長子身旁,似是閑聊一般的說起明月的事。

“說起來,你可能不認識這丫頭,但應該知道她爹,就是住在後街的蘇大夫。”

顧瑾點點頭,他自然記得蘇家本是軍醫,後來成了侯府供奉的事。

“蘇大夫走後,孤兒寡母可憐,便将這丫頭送進府裏來,在我跟前當丫頭,這孩子是個上進的,在府裏的時候每天晚上都會看醫書自學……”

侯夫人不知不覺,将明月從進府到離府的事情全都說了出來,那些明月以為旁人不知道的事情,其實哪裏能瞞得過侯府那麽多雙眼睛。

“我本想着,念着蘇家上一輩的情分,也要安頓好這丫頭,沒想到她有志氣,如今也拜了醫女為師。”侯夫人感慨道。

顧瑾自然明白所謂“安頓”暗指什麽,他還是侯府世子的時候,便有許多丫頭投懷送抱,聞言倒是對明月心生好感。

他心中也沒有男女之情,只感慨這姑娘行事堅定:“聽母親這麽說,這丫頭如此努力上進,假以時日,定能青出于藍。”

侯夫人見顧瑾臉上帶着些許贊嘆之意,只當他是态度松動了,便說道:“我知道你因為退婚之事,心灰意冷,但你這麽大了,不能始終不成家……”

顧瑾微微皺眉,說道:“母親,這話你不要再說了,我雙目失明,文氏想要退親也是人之常情,我并未因此事不快,且如今她是我的弟妹,說多了反倒徒增尴尬。”

顧瑾其實不贊成侯府與文氏繼續婚約,在他的想法裏,侯府哪怕處境艱難,但低調幾年,說不得就熬過去了,可惜家人不聽。

侯夫人說道:“好好好,我不提她,可你也該成家。”

顧瑾說道:“我如今這樣子,娶妻生子,反倒是害了他們,家中血脈自有二弟傳承,您為何非要執着于我呢?”

侯夫人聽得這話,鼻頭一酸,她自然知道次子會傳承血脈,但她也心疼長子,小小年紀就上戰場,明明是侯府世子,但卻歷經生死,如今落到這個局面,連壽數都沒有多少,等死後,怕是連個祭祀的小輩都沒有。

“就算不娶妻,你納個妾,但凡你看上的,母親都為你求來,不管生的兒子還是女兒,日後我都将她供起來,只求着我走以後,還有人給你供奉香火。”

顧瑾嘆息一聲,說道:“人死燈滅,何必在意這些身外事。”

“我知道,你心氣高,平常的姑娘你看不上,你今天和明月說話了,你也很配合她,我從來沒見過你對哪個姑娘這般溫柔,不如納了她……”

“母親,慎言。”顧瑾神色格外嚴肅,他從母親話語之中,也能聽出來明月不是個會被後宅束縛住的姑娘,這樣的人,他助力還來不及,怎麽忍心折斷對方的翅膀。

侯夫人卻說道:“你放心,我只讓她幫你生個孩子,我給她金銀,給她幫助,絕不再要求別的。”

顧瑾聽到這話,不僅沒有半點開心,反倒覺得深深的疲憊,說道:“母親,我絕無此心,您也不要再提了。”

“若是我說動了她呢?”侯夫人問道。

顧瑾雖然眼盲,但心不盲,說道:“您說不動她。”

明月不知道侯府裏的争執,師徒二人離開侯府後,徑直回了醫館。

醫館裏此時很熱鬧,五個醫女湊在一起坐着,明月上前叫人都花了好一會。

“你回來了,快說說侯爺是什麽情況。”柳醫女問道。

其他四個醫女此時也豎起耳朵聽着。

王醫女搖了搖頭,說道:“侯府裏要看病的人不是他。”

明月年輕經歷的事少,王醫女卻是在後宮待了很多年的人,她只是略一想,就能明白今天侯府真正要看病的人是誰。

侯府內鬥她不願意參與,但大公子的病,她其實很有興趣。

“是大公子?”柳醫女腦子轉的很快。

王醫女點點頭。

柳醫女說道:“大公子剛回來的時候,雖然沒能讓禦醫會診,但侯府卻一點一點将太醫院的太醫看了個遍,京城的名醫也都看過他了,全都只說那毒刁鑽,治不好。”

王醫女将自己今日的診斷結果分享給同僚。

六個醫女湊在一起,說了大半日,偏也沒能找到新的突破口,倒也不是她們本事不濟,而是除了王醫女,剩下五人不是婦科便是兒科,對于這一方面确實涉獵不多。

一旁的明月聽着師父們會診,隐約想到了什麽,一番猶豫後,她還是決定說出來:“我小時候似乎在家裏見過一本書,書裏好像記載過類似的毒。”

六人聞言轉過頭來,全都雙目灼灼的看着明月。

明月被她們這麽盯着,直接起身告辭,說道:“我這就回去找。”

蘇家祖上就是大夫,因而別的不多,但醫書典籍不少,這些年家裏日子也不難過,因而多半不會賣書。

明月很有信心能在家裏找到這本書,但她将藏書的房間翻了個底朝天,卻都沒有看到那本書,就像是憑空蒸發了一般。

“一回來就風風火火的,你今天不是去侯府了嗎?給侯爺看病了嗎?”蘇母問道。

明月一邊回答母親的問話,一邊手上翻找的動作不停。

蘇母聽明月說起事情經過,說道:“這倒是奇了,不治侯爺治大少爺,侯爺轉性了,他居然不肯看病?以前他手上破個口子,半夜都要讓人将你爹喊進去給他包紮。”

明月一頓,問道:“多大的口子?”

蘇母說起這事就忍不住抱怨:“還能是多大的口子,還沒米粒長呢,你爹跟我說,要是他去遲一點,那口子都要痊愈啦,也就是侯爺金貴,這樣大半夜折騰人。”

明月隐約有了猜測,但沒說出,轉而問道:“娘,咱家所有書都在這裏嗎?”

蘇母說道:“當然不都在這裏,你弟弟房間裏還有那麽多書呢。”

明月手一頓,弟弟還沒有下學,她不好進房間翻找,但心下卻想着弟弟又不學醫,房間裏多半也沒有那本醫書。

“除了他的房間呢?”明月問道。

蘇母皺眉想了想,說道:“我房間裏倒是有本書,你爹走前還在看。”

明月趕忙催促母親。

蘇母很快就将書找了出來,她見明月神色認真,也不禁提起心來,說道:“這裏面說了怎麽治大少爺的病?要是真有藥方,你可不能輕易給了人。”

明月詫異的看了母親一眼。

蘇母小聲說道:“你傻呀,白撿的功勞幹嘛讓給旁人,哪怕是你師父都不成,治好了大少爺,侯府的獎賞一定不會少。”

蘇母小算盤打得很精,明月很是無奈,說道:“現在說這些還早,真要找到了方子,也要讓師父們先驗證。”

蘇母瞪她一眼,說道:“你糊塗呀,功勞白白分出去。”

明月無奈說道:“她們教我也沒收錢。”

蘇母一愣,似是想到柳醫女給她夥食費,幫她寄賣絡子,一時也有些不好意思。

“罷了罷了,我管不了你。”

明月将這本書拿在手裏,書本封面上一個字也沒有寫,書籍紙張雖新舊不一,但卻很平滑,顯然閱讀之人十分愛惜。

恰在此時,蘇家門外傳來敲門聲。

趙嬷嬷一進屋裏,就對着蘇母道:“妹子,大喜呀。”

蘇母不明所以。

趙嬷嬷立馬将夫人的意思說了出來。

“除了一百兩金的聘禮,夫人還送了一個鋪子,百畝田。”

聽着這些聘禮,每多一樣,蘇母的呼吸便加重一分。

“除此之外,聽說你家哥兒中了秀才,如今正愁沒有名師指點,倒是巧了,夫人娘家有位族弟,是天元五年的進士,若此事能成,夫人便會幫忙引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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