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信紙

橙花。封瀝川在腦子裏搜尋了半天也沒找到相應的知識儲備，不知道這朵花長什麽樣子，就覺得挺好聞的，比那些玫瑰啊奶油啊什麽的味道好聞多了。

他站門口蠢蠢欲動了好幾分鐘，最後還是轉身下樓了。

這醫院應該建成很久了，走廊大廳都很舊，有的臺階也坑坑窪窪。封瀝川溜達到外面的小商店買了盒芙蓉王，掀開金燦燦的煙盒，捏着打火機站在路燈底下點了根煙。各種飛蟲在他腦袋旁邊打轉兒，頭頂的燈光在腳下投出一小塊影子，正正好好踩在腳下。他不太抽煙，其實還是最近剛學會的，心煩的時候總想點一根，不太往肺裏過。

封家破産之前的那幾個月他經常看見他爸坐在陽臺上抽煙，他爸以前也不常抽煙，反正不常在家裏抽。之前他還嫌他爸污染空氣，後來他才知道那段時間他爸為什麽總是抽煙，封家快破産了，估計是心裏煩。

剛到懷城那幾天封瀝川也學着他爸買了盒煙，點上，然後被嗆了個半死。這東西有什麽好抽的，他爸一晚上能抽一盒。他把自己買那一盒點完之後才學會了到底該怎麽抽煙，認認真真抽了兩根，覺得沒什麽意思，但是他很愛點煙。

打火機按下去，吸一口火苗就能從打火機跳到煙頭上，在夜裏把煙絲燒成紅色的，鋪天蓋地的黑裏就那麽一點紅，接着慢慢開始升起白色的煙霧。

他剛剛透過病房的玻璃看見宋一喬了，跟自己剛剛腦補那些亂七八糟的天差地別，他沒發瘋也沒哭，甚至沒不開心。奶奶給他削了一個蘋果，他笑着接過去，小口小口地啃。

為什麽？

封瀝川不是第一次想這個問題了，好像每次遇上宋一喬的事情他總有很多為什麽想問。他不覺得委屈，不覺得絕望，不覺得崩潰嗎。他設身處地想了一下，要是自己是宋一喬的話他非瘋了不可，一定要把這醫院都砸了，然後還會遷怒身邊每一個人，狠狠地發脾氣，說不定還會自暴自棄，說不定……誰知道呢，總之怎麽極端怎麽來。

點了三根煙，站在路燈底下的封少快被蚊子給吃了，起碼在他身上咬了五六個包，渾身都癢，草。封瀝川把煙盒往兜裏一揣，重新回了醫院。

往裏看了一眼，宋一喬還在啃那個蘋果，這也有十多分鐘了吧怎麽一個蘋果還沒吃完。

封瀝川擡手敲門。

“川兒來了嗎！”封家老太太開了個門縫，門裏那股橙花信息素的味道猛地撲過來，封瀝川一個晃神兒，咬着牙把他家老太太拽出來，砰一聲關了門。

“怎麽樣？”封瀝川問。

“哪兒用我哄，他哄着我還差不多！你要是能有人家小喬一半懂事我就知足了！人家在學校還都是第一名！”老太太答。

封瀝川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很想笑，但表情上沒笑出來，還是那張兇巴巴的臉。他掏出來手機打開微信二維碼讓他奶奶拿進去，“這個給他，讓他加我微信。然後你就回家睡覺吧，我在這陪他就行了，明天我就直接去學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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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拿着手機進去了，過了會兒出來，“小喬說他沒有微信，你看看人家學習好的孩子，從來不弄這些亂七八糟的。”

微信都沒有？封瀝川拿回手機愣了下，他總不能進去吧，那今天一晚上怎麽辦？

封瀝川送走了唠叨的老太太，路過剛剛買煙的那個小商店，又進去買了一打信紙和兩支筆。

下午賀鴻回學校把宋一喬的書包拿過來了，封瀝川回病房門口的時候果然看見宋一喬在裏面看書。太好學了，感覺他們學霸的世界只要有空閑時間不用來學習就是罪過。

他盤腿往地上一坐，對着走廊上昏暗的燈光往信紙上寫了幾個字，寫完了之後從門縫塞進病房，敲了兩下門。

宋一喬擡頭看門外，沒看到有人。

封奶奶說封瀝川今晚會過來陪他，宋一喬拒絕了半個小時也沒拒絕得了。他靠在牆上緩緩吐了口氣，擡手捂住躁動的心跳。封奶奶走之前封瀝川來過了，他是Alpha，沒法進自己的病房，知道自己沒有微信之後他就和封奶奶一起走了。

應該不會回來了吧？他回來幹什麽，難道真的陪自己一夜？

“咚咚。”敲門聲又響起來，宋一喬就站在門邊上，吓了一跳。他又往外看了一眼，還是沒看見人，但一低頭看見了下面門縫有一張紙，一半在門裏面一半在門外面。他蹲下去把那張紙抽了進來。

一張普通的信紙，上面是龍飛鳳舞的幾個字。

“我是封瀝川，你怎麽樣，有什麽不舒服嗎？”

宋一喬捏着信紙擡腳扒着玻璃往外看，沒看到封瀝川在哪。然後門又響了，一張紙塞進來，這次上面的字寫得比之前那張潦草多了。

“你別貼門這麽近”

宋一喬蹲下，貼着門小聲道，“你好，你在外面嗎？我沒關系的，我打了針，你對我影響不大。”

他等了幾秒，沒等到封瀝川回話，又開口，“你，你能聽……”

刷！

一張紙又塞進來，宋一喬撿起來。

“對我有影響，離遠點”

宋一喬臉猛地一紅，幾乎是用蹦的，用最快的速度蹿進病房裏，上半身緊緊貼着離門最遠的牆還是能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太丢人了，忘記omega信息素對Alpha的影響也很大了，他會不會以為自己是故意的。這種事情也能忘記，真的太丢人了。

宋一喬紅着臉貼着牆緩了好一會兒，從書包裏找了一根筆。

封瀝川等了能有五分鐘也沒等到裏面的小孩回複，光來來回回地撩得他渾身都躁。

以前怎麽沒覺得跟omega待在一起生理性的相互吸引有這麽嚴重。以前京城那些omega，渾身上下信息素那個味兒恨不得讓方圓百裏都知道這兒有一個随時都想發.情的omega，一般誰先受不了了或者誰看着順眼就咬上一口，這個omega近期就算是他的人了。

封瀝川指間捏了根煙，在醫院走廊上沒法點，就只能來來回回地捏。然後擡眼看看眼前破舊的走廊和病房，突然覺得以前那些日子好像離自己很遠。

“咚咚。”

封瀝川低頭，門縫遞出來一張紙，上面寫得密密麻麻的。這小孩在裏面寫小作文呢？

走廊燈光太暗，封瀝川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對着看。

“你好，很抱歉我忘記了我對你也會有影響！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很感謝你帶我來醫院，醫藥費也是你交的吧，我以後會慢慢還給你的。如果你不介意，面館那一次你的褲子和鞋子我也很想賠償。很感謝奶奶的照顧，但是今晚真的不用麻煩你陪我，我沒有不舒服，自己一個人可以。謝謝！我在五班，上次打工的面館也能找到我 宋一喬”

封瀝川嘴角一彎，把這張紙折起來裝進兜裏，又撕了一頁新的。

“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宋一喬不敢再靠近門，盯着這幾個飛舞的字看了足足兩分鐘。

他把信紙背面擦過地面的灰塵拂掉，對折一下夾進語文課本。爬上床之前他看了一眼緊緊關着的病房門，封瀝川應該坐在門靠牆的位置，從紙塞進來的方向看，他應該在右邊。

病房裏的燈光可比走廊上要亮上許多，宋一喬低頭盯着課本，他随手把課本翻了一頁，是一篇還沒學過的古文。他一個字一個字往下讀，一開始還能讀懂，這對宋一喬來說算不上難，但是看着看着就感覺每個字都很難理解。那些文字開始在他眼前扭曲，模糊，白花花的燈光晃得他眼睛又酸又澀，一滴眼淚突然就落在課本上，方方正正的油墨字暈開，暈成一團模糊的黑。

一滴，兩滴。

他猛地把課本合上，擡頭看天花板，眼淚在眼眶裏越攢越多。這時候不該哭，封瀝川還在外面，沒什麽好哭的。但是眼淚止不住，他死死忍着不發出聲音，最後把腦袋整個埋進被子裏，還是沒忍住聲音。從小聲的抽泣變成嗚咽，最後變成怎麽也藏不住的大哭。哭聲捂在被子裏悶着，密不透風，就像平時的宋一喬，把他的委屈都放在一個密封的小盒子裏，除了他自己誰也看不到。

封瀝川把那根煙咬在嘴裏，濾嘴被他咬得都快變形了。

兩端的窗都開着，一陣風吹過來封瀝川腳邊的信紙嘩啦啦地響。

他又想罵自己，要是自己在樓底下抽煙的時候不問那句為什麽，是不是宋一喬就不會哭了？腦.殘吧，看見他笑，看見他乖乖躺在床上不哭也不鬧就放心了，就以為他心裏沒有委屈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麽腦.殘。他還真以為宋一喬真的不會委屈，草。

他想敲門，又硬生生按住自己的手。

他想站起來走，又不可能放宋一喬自己一個人。

草，他應該怎麽辦？他覺得煩，不知道為什麽又覺得煩，怎麽感覺自己好像天天都覺得煩。

但不是煩宋一喬哭，宋一喬應該哭，他早就應該哭了。

他煩，煩是因為他只能在這聽着，就光聽着，什麽也做不了。

要是行的話他現在就想沖出去揍人，揍誰都行，那個叫何明光的傻.逼，還有宋一喬已經過世的媽媽他也想揍，還有別的欺負過宋一喬的人，也包括他自己，面館那次的他自己。要是有機會重新來一次，他就點份牛肉面，自己過去取餐，吃完了付錢，然後跟宋一喬說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