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亡故
? “日炎精鐵已經到手。”師無名自語道,忽然笑了笑,“那麽,也該去尋找另一項東西了。”
他真正需要的東西。
一路走來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武林盟,拜首,榮澗,顧花君,任江流……
師無名暗自在心中串聯重重線索,腳下走過排排屋舍,在其中一扇門前停住,凝神去看,暗想,“應該是這裏。”
伸手推開房門。
巫長留背後倚着書桌,冷汗直直濕透了衣襟,他的身體跟早前相比已經起了一些變化,四肢逐漸修長,臉上輪廓分明,眼睛變的大而深邃,一副俨然要回歸正常的模樣。
身體迅速的增長讓他非常痛苦,卻擋不住心中喜悅,連過往的警戒之心都去除了大半,直到師無名推門進來才發現有人正在逼近,大吼道,“你怎麽會來這裏!出去。”
師無名左顧右盼,放眼望去名書古籍歷歷在目,猜想這裏大約是他的書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微笑,溫溫吞吞的做了一揖,“在下師無名,又見面了,大祭司。”
巫長留喘着粗氣,勉強道,“我今日不見客,出去!”
“不見客?那就算了。”
師無名心不在焉的跟他對話,在這房間裏轉了一圈,輕輕撥開他房內的香爐的蓋子,自衣襟內取出香料,慢慢悠悠的點上,一股幽香淡雅的香氣飄出,師無名深深的吸了一口,微笑道,“大祭司,師某要向你尋求一樣東西,只要你說出這東西在何處,我即刻離開。”
巫長留只知道他來者不善,防備的道,“你、你要什麽?難道你們沒有取走日炎精鐵嗎?”
師無名看着他身上被撐破的衣服,點頭道,“你的身體已經成了這樣,日炎精鐵自然已經到手,我需要的是,另一項東西。”
“你……”巫長留勉強道,“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他想到任江流,心中發緊,“你此時會在這裏,恐怕連的同伴也不知道吧。”
師無名神色一冷,“阿江與我的事,師某就不一一向大祭司細說了。”他緩步向前,語焉不詳的道,“也許他知道,也許他不知道,反正都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何勞大祭司費心。我現在有重要的事要想要向大祭司詢問,敢問大祭司,《洪荒初始錄》這本書,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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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巫長留驚訝,“你怎麽會知道這項東西,這本書除了歷代大祭司之外,根本無人知曉。”
“嗯,這樣說來的确有這樣一本書了?還請大祭司快些告知師某此書的位置,不然師某便要心急了。”
骨頭又生長一寸,巫長留握緊桌腳,深吸一口氣道,“你要找那東西……何用?”
“師某自有用處,還請大祭司割愛。”師無名見巫長留沒反應,搖了搖頭,嘆氣道,“其實我不介意使出卑鄙的手段逼你開口,比如威脅殺了你,殺了你的族人,讓你不得不就範。結果總歸是一樣的,我們不如便省下些時間。你們一族方從詛咒中脫出,你的身體才要恢複,若是在此時死了,多令人惋惜。”
他的話恰巧說進來巫長留的心裏,使他只能無奈妥協,“洪荒初始錄在書櫃的第二排。”
師無名得到答案,滿意微笑,“多謝。”
他按照他的指示去找,果然找那本書。确認是洪荒初始錄,将書收進懷裏。
“多謝大祭司配合。”師無名笑道,走過去再次打開香爐,從裏邊取走快要燃盡的香料,轉身打開窗戶讓香味散盡。做好一切之後,對巫長留道,“那師某便告辭了,大祭司,再會。”
室內微薄的光線讓他的笑容看起來陰森可怖,巫長留驚懼不已,顫聲道,“你……你……”
師無名輕巧的推開門走了出去,如同無聲而來,悄然離開。
許久之後,巫長留覺得他應該走遠了,心情複雜的松了一口氣,想要靠手臂的力量撐起身體,可結果卻讓他大感意外,他只覺得渾身劇痛,仿佛連骨頭都正在寸寸碎裂。
刺骨的疼痛如同一把發鈍的刀正來回碾磨着皮肉,吱嘎作響的聲音不斷回蕩在耳邊,巫長留手腳無力,心亂如麻,覺得骨頭化作了水一般,完全支撐不起身體。
他整個人如同一塊死肉,只能賴在地上爬行,甚至連爬行的力氣都不斷消失,說話的力氣不見,甚至呼吸的力氣也快沒了。
排山倒海的痛苦在他體內翻攪,巫長留想要大叫,可直到生命的最後,也只留下一句模糊而凄厲的,“師——無——名——!”
師無名背對着門口,聽見室內慘叫已消,無聲笑了一笑。點燃的鳳凰髓摻合自己身上帶有的金芝草,憑着榮澗大祭司的力量,也只能支持一盞茶的功夫。
不過中了這種毒,早死才好,不然就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即便知道巫長留中毒之後有死無生,但師無名做事素來小心,仍舊回到室內檢查了他的屍身,确認人已經沒氣了,才關上窗戶,真正的離開。
他走的每一步都緩慢而堅定,越過一片翠蒼竹林,步入艮長曲折的走廊。回廊牆洞內透出的光線映在他臉上,明暗交錯。
巫長留,必死。
為了剛剛取書一事,為了他之前那句誓要報複的威脅,不定時的危險就像忘了名字的□□,如果留着,後患無窮。
他又走幾步,忽感喉間一甜,不得已再次調動所剩無幾的內力壓抑體內血氣激蕩,從懷中取出玉瓶,将藥倒在手心,銜在口中,等藥在口中化開,才慢慢吐出那口濁氣。
師無名想到任江流生龍活虎的模樣,再看自己,忍不住彎唇而笑,可不知怎麽的,又冷下臉,陰恻恻的哼了一聲。
此處的隐患已經去除了,那麽,他呢。
師無名在心中衡量,緩緩蹙眉,慢慢的走着,可他已經快要走到盡頭,仍舊拿不定主意。
這一路來,足以證明任江流聰慧機警,靈活善謀。與顧花君兄弟情深,萬一未當真要拔刀相向,恐怕不能善了。若從此時便要對他防備,不如趁着這個絕好的機會将他解決。
可是。
喧鬧聲隐隐傳來,師無名默默看着那個身姿挺拔的青年,嘆了口氣,心想,不着急。他并不是什麽重要的人,即便留着,總在掌控之中。
就算有一天他與自己立場沖突,到那時,要傷要殺,再定奪也不遲。
猶豫間,任江流已經看到他到來,笑着揮了揮手,見他不動,幹脆跑到他身邊,氣喘呼呼的咧着唇角,語氣興奮而歡喜,勾肩搭背的環住他的脖子,“你看,他們都變回來了,真是神奇。快,我帶你去瞧瞧。”
自然而然的親密令師無名有些失神,從對方身上傳來的溫度流淌入皮膚,讓他産生灼熱的感覺。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變的很熟悉了。
他先前因日炎精鐵熱氣侵蝕而變的蒼白的雙頰染上一絲血色,慘淡的雙眸越上神采,眼睛彎了一彎,手輕輕搭在他的腰上,并不重,如果不細細感知,甚至感受不到那份力度。
“我明白,我跟你去,要去的地方已經在眼前,就算慢上一些也是無妨。阿江……當真心急。”他的眼神幽深,轉臉對他輕輕一笑,這個笑音有些奇怪,和平時都不一樣,含着馬上要散的溫柔,卻是,令人無法抗拒的溫柔。
任江流顫了顫,感覺心髒被無意撩撥一下。扭過臉看他,以前從來沒發現,師無名眼睛的顏色很深,一眼望過是浸染墨色的漆黑,純粹的看不到裏邊的紋路,就像一方誘人下墜的沉淵。
被那樣的眼睛凝視,讓人恍惚覺得,如果現在不溺進去,就要死在那片黑暗裏。
太……危險了。
“阿江。”師無名眼角帶笑,嘴角也挂着微微的笑,任江流聽他叫自己名字,心下有些茫然,溫熱的氣息灑在耳際,帶來一種令人窒息的親昵。
心髒忽然跳的很快,任江流是第一次領略這種含有侵略氣息的感覺,被種下躁動的同時,還融入本能的不安,他動了動身體,像是終于發覺這個姿勢太過親密,想要後退的遠些。
“你怎麽了?”
師無名故作不解,借着詢問的契機,無聲無息的靠的更近,見任江流額上流下汗水,“身體不适?”他聲音放輕,低頭的時候,眼角與眉梢劃成一條令人心動的弧線。在他的注視下,任江流大腦逐漸放空,根本忘了可以将他推開,嘴唇略略蠕動,像想在仔細思考他的問題,但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
一旦兩個人都安靜下來,躁動的情愫變得更加洶湧,任江流思緒紊亂,竟然忘了自己本來的目的,陪着他在原地駐足。
呼吸之間獨自封閉,與外界絕緣。
“……不過似乎是我多心了。”師無名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放開手,走向騷亂的源頭。
在身邊暖源離開的剎那,任江流心中一空,陡然覺得悵然若失,黯然半晌,忽然清醒過來,着惱的拍向自己的臉頰,暗道:任江流你到底在想什麽!
不太流暢的跟上師無名的腳步。
發現巫長留身亡的時候,正是整個鑒命司最混亂的時候。宗氏一脈從來只有孩童身高的小人,家裏哪裏會存正常人穿的衣服,一群剛承受骨頭拉伸之苦,仿若踏過生死劫的人慌亂的遮擋身體,匆匆拿了床單裹住全身。之前被宗吉帶走的瘋子少了他阻攔,歡騰的蹦了出來,戳戳這個,摸摸那個,弄得宗氏衆人更加羞憤,也更加慌亂。
所以當有人傳來族長在書房中斃命的消息,衆人更是亂上加亂,直接亂成了一鍋粥。
鴻兒剛剛因為身體疼痛哭了一場,現在眼眶又紅了,鼻子抽搭兩下,步履踉跄的往前走,哭叫一聲,“師傅。”
隔絕衆人,由巫長留的老師,上一任的大祭司檢查屍身。蒼老的手在巫長留身上摸索,老人驚覺他身上的傷痕和那些受熱病苦毒的民衆一樣,都是源于體內的熱氣爆發。
他神色嚴峻,再三檢查,可每回檢查的結果都一樣。
內髒融化,骨骼焦灼……老人用白布遮擋住他的身體,黯然将消息通知衆人。
師無名嘆氣,“因為長期鎮壓精鐵,身體承受不住回彈之力,被反噬至此……族長為榮澗人民犧牲,其品性高潔,讓師無名着實佩服。”
“師傅。”鴻兒叫着要撲上去,卻被老人攔住。
他面容嚴峻的對任江流二人道,“你們已經取走日炎精鐵了?”
任江流防備的往後退了退,發現身後站滿了衣衫不整的人,根本退無可退,只好點頭,“在我身上。”
老人揉了揉眉心,看着眼前的情景非常無語。
他思索片刻,聲音蒼老兒莊重,沉聲說,“宗氏一脈第四十五代族長巫長留身亡,自今日起,由其弟子鴻,承接族長之位。”
“巫長留在位二十三載清正廉明,為鑒命司殚思極慮,守衛竭之,日不暇給。宗氏一脈源遠流長,百年至今,神力流逝,日炎精鐵日漸躁動,民衆傾危。巫長留付畢生之力對抗精鐵,保衆人安寧,至此燈枯油盡,無緣見宗氏走出拮苦之地,上下淚之。”
繁雜的谥詞出口,證明巫長留此生,終結。
“幸有弟子鴻,雖年幼,聰慧異常,可擔一族興旺之重任,今冠以巫姓,賜無限榮耀,為榮澗第四十六代大祭司,願再創百年鴻盛。”
老人看着死去的弟子,握緊徒孫的手舉起,用滄桑的聲音道,“現在,衆人各自去整理儀容,半個時辰後在此聚集,一同商議為前族長舉行葬禮。”
衆人散去,他看着任江流師無名二人,滄桑的聲音劃出鴻溝,“跨越時光的來客,你們讓我們等了百年,卻也救我們脫離苦海,如今取走在我族寄存之物,已然恩仇兩清,恕我族諸事繁雜,無法招待。”
人家家裏死了人,又有新官上任,他們二人識相,自然不會打擾。之前任江流怕他們當真來找麻煩,此時大大松了一口氣,連忙點頭答應。
宗氏的人在鑒命司四散,二人帶着瘋老頭,與宗吉告別。
宗吉裹着一層素色被單,他竟然還很年輕,眉眼舒展之後臉頰上出現兩塊嬰兒肥,虎頭虎腦的,令人刮目相看。
他臉上流露幾分不滿,憤憤道,“這次家裏有事,沒法跟着你們讨精鐵,便宜你們了。”
任江流假裝沒聽到,師無名拱手,“多謝先生承讓。”
宗吉不耐煩,“承讓啦,承讓啦。”
他們來的時候用了半天,又在神殿裏耽擱半天,此時天色向晚,殘陽如血,到了落幕的時候。
剛剛接任大祭司的巫鴻顯得有些不安,自打他出生開始,他就知道他們一族的背負,如今重擔已除,還陡然成了族內最大的領導。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歡喜,該痛苦,還是該害怕。
腳下輕輕的走,慢慢的走,扯了扯他那個總被師傅責備,滑的像條魚一樣的堂哥,帶着些求助的意思,“你在和他們告別。”
“是啊。”宗吉哎呦一聲,“我的鐵匠鋪哦,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開業。”
“永遠都不會再開業了。”巫鴻果斷道,“從今以後,我是宗氏的族長,我說了算。你留在本家吧,就當我徒弟,等着接任大祭司。”
宗吉聞言差點笑出眼淚,連聲道,“不行,不行,你搞錯了。”
聽着他們争執,師無名無聲而笑,拍拍任江流的手臂,輕聲道,“走吧。”
任江流點頭,走了一段路,忽然去捏他的手臂,師無名看着他,他看着師無名。
任江流慢慢道,“骨折好了?”
師無名看着他,緩緩眨眼。
他嘆氣,想着在自己身上那塊沉甸甸的鐵,道,“榮澗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
諸事畢,二人了無牽挂,回到拜首之路極為順暢。
任江流下馬之後急尋顧花君而去,師茵茵望着他的背影,“找到你要的東西了。”
“是啊。”師無名站在她身後,取出那本書,“洪荒初始錄。”
風吹過,書被吹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兩頁并立,上書:皇朝百代興,一朝傾覆傾,君王埋骨處,靈光引靈星,靈星掌萬物,麒麟并側行,精魄為基骨,帝王複更名。
師無名手指摩擦着‘複更名’那幾字,眼神晦暗,如光影難測。
“找到了。”他道,“終究,不負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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