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娶,當然不娶

陸珩離開艙房不久,就被四處尋他的蘇天揚逮個正着。

蘇天揚見了他,橫眉豎目,咬呀切齒:“陸、珩!就算你與殿下有私交,也不能真把他扔在席間不管不顧!萬一殿下誤會你倚功自重該如何是好?”

陸珩不以為意的擺手:“無妨,殿下想看的又不是我。”

“……”蘇天揚一噎,竟無法反駁,太子此行的确醉翁之意不在酒。

蘇天揚見他面色冷得能結出冰渣子,摸摸下巴道:“讓我猜猜,可是你的好祖母榮平郡主要你對那落水的美人兒負責,你不想娶,才這般愁眉苦臉?”

陸珩斜他一眼:“我看起來像那種只想占姑娘便宜的登徒子?”

蘇天揚雙手一攤,笑得十分欠揍:“難說啊。”

陸珩嘴角浮起笑意,故作不悅地将人推開。

他其實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從小就聽得見旁人的心音。

聽得見他人心音并不是件好事,至少對陸珩來說不是,從他懂事開始,他便因這異于常人的能力痛苦不已。

即便他不想,他也能輕易得知他人心中秘密,看破他們慈愛笑容的背後是如何的扭曲及醜陋。

若不是後來鎮國公将他扔進軍營,高強度的體能訓練消磨了那些暴躁不安的情緒,讓他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他可能早就成了瘋子。

軍營和京城截然不同,京城世家間的爾虞我詐令他厭煩,軍營中的兒郎相較之下卻單純許多,大多胸懷坦蕩、磊落光明,說難聽一點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莽夫,可軍營裏的日子,卻叫他無比舒心。

他們向來有話直說,鮮少兩面三刀,更不會虛僞得令人發噱。

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俊秀少年,果然被嫌棄了也不惱,三步并做兩步的追了上來,勾肩搭背的笑道:“那美人兒到底是誰家小娘子,快告訴我,我可好奇死了。”

陸珩見他一副真不記得蘇惜卿的模樣,似笑非笑地問:“你沒讓人去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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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天揚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說要去換身幹淨衣裳,讓我先回去穩住太子,我哪來的時間打聽。”

“她是義勇侯嫡女。”

蘇天揚哦了聲:“義勇侯嫡女,突然得了啞症的那個?你那小表妹?”

陸珩點頭。

蘇天揚想到什麽,臉色驟變:“等等,那不就是我六伯的女兒?”

陸珩不說話。

蘇天揚臉色逐漸難看:“你別告訴我你不打算對我堂妹負責。”

蘇天揚與蘇惜卿的父親為同宗本家,都是承恩伯府出來的公子,老承恩伯生了七個兒子,個個成就不凡,蘇家的确如畫舫上那些人所言,在朝中根深葉茂。

每到逢年過節,承恩伯府那叫一個熱鬧,蘇天揚根本記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堂兄弟堂姐妹,再加上蘇惜卿這三年鮮少出門,他認不得人也正常。

兩人不知何時來到席間,蘇天揚嗓門本就不小,席間主位上的少年聞聲望去。

少年看上去約莫十六、七歲,玉冠白衣,形貌昳麗,渾身上下充滿貴氣,聽見蘇天揚的話,笑問:“誰要對你堂妹負責?”

“太子殿下。”蘇天揚與陸珩齊喊了聲,拱手作揖。

太子打趣擺手:“別,孤可沒辦法對你堂妹負責。”

蘇天揚瞬間被逗得哈哈大笑,大步上前,将來龍去脈說清。

陸珩也跟着笑了,入席自罰三杯酒請罪。

按理說,陸珩不該成為太子嫡系,畢竟太子與今上都和蘇惜卿一樣,是他無法窺得心音之人,奈何其他幾位皇子更讓他難以接受。

想到蘇惜卿,陸珩臉色不太好看,又悶頭喝了口酒。

那頭太子聽完蘇天揚的話,轉頭看陸珩,笑得意味深長:“依孤看,不是榮平郡主非要你負責,而是不同意你娶義勇侯嫡女,孤說得可對?”

陸老太太為清河長公主獨女,不止是先帝親封的榮平郡主,還曾救過太子一命,備受當今聖上禮遇,太子對他這位堂姑母還算了解,更何況,陸珩消失這麽久,早有人來跟他通報發生何事。

陸珩心說,要是蘇惜卿答應嫁他,只有祖母反對,那倒不是什麽大事,煩就煩在她主動拒絕了。

陸珩知道自己是個粗人,只會帶兵打仗,不懂風花雪月,不像京城裏的世家公子有那麽多花花腸子,可如今他成功名就,也自認長得不差,在小表妹面前也都盡量收斂氣勢,應該不至于吓着人。

況且回京那日他分明瞧見小表妹也來看自己。

小姑娘一雙琉璃大眼還笑成彎彎的月牙,猶似漂亮的桃花花瓣,雖無法言語卻拼命的朝他揮手,臉上笑容又甜又燦爛,看起來開心極了,應該是不讨厭他的。

陸珩如何也想不透蘇惜卿為何拒絕這門親事。

難不成嫌棄他是個武将?

還是嫌棄他是個冒冒失失、不懂禮數的粗鄙莽夫?

但當時那種情況,他根本無法坐視不管,要是那兩個婆子沒能趕上,後果不堪設想。

那些居心不良的小厮絕不像他這般君子,甚至還可能對她上下其手,占盡便宜。

太子見陸珩不停喝悶酒,訝異的挑了下眉,俊美得過分冶豔的面容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難不成,不同意的不是郡主,而是義勇侯嫡女?”

陸珩沉默不語。

蘇天揚震驚的瞪大眼:“什麽?堂妹她居然寧願不要清譽也不要嫁給你?那你、那你……”他突然磕磕巴巴,“那你真的就不娶了嗎?這怎麽行!你們都那樣了,你得負責才行!”

想起少女寧可強撐着虛弱的身子,也要拒絕自己,陸珩捏着酒杯的手指倏地收緊,指節寸寸泛白。

他倒是想負責到底,可人家不要啊!

陸珩神色平靜地将杯裏的酒一飲而盡,上挑的鳳眼朝蘇天揚一掃,笑容泛着冷:“不娶,當然不娶,她不要我,難不成我還得低聲下氣、求她嫁我?”

翌日,蘇惜卿再醒來時,畫舫已經靠岸,許多馬車候在岸邊。

清荷湖位于京郊,離京城有一小段距離,蘇家兄妹三人來時是兩輛馬車,回去時自然也是兩輛,只是當初是蘇宸自己一輛,蘇惜卿則與蘇明語同乘,可如今蘇惜卿卻不願再與她共乘一輛馬車。

蘇明語推蘇惜卿下水一事并無直接證據,未免家醜外揚,陸老太太将事情壓了下來,陸畫沒能去找蘇明語理論一頓。

蘇宸也按兵不動,打算回府之後再細細盤問。

蘇明語還沒意識到事跡早已敗露,得知兄長要跟她換馬車,瞬間垮下臉,委屈巴巴地問:“大哥這是何意?難不成是覺得我笨手笨腳照顧不好姐姐?”

蘇宸笑容溫潤,語氣一如既往地溫柔:“你也落水了,也算半個病人,我怎能讓你照顧阿卿,別胡思亂想,安心歇息便是。”

蘇明語臉色這才好看些。

想到蘇惜卿如今病成那副模樣,用不得冰盆,回程馬車必定悶熱無比,也不再糾結。

“好。”蘇明語乖巧點頭,“都聽大哥的。”

之後又待在馬車上和蘇惜卿說了好一會兒話,才依依不舍地下了馬車。

“要不是姑娘火眼金睛,我真看不出來二姑娘竟如此歹毒,這麽會演戲!”蘇明語一走,紫芙立刻忿忿不平,小聲嘀咕。

“若非娘姑剛出生時身子極為虛弱,幾次病重,險些夭折,把先太太吓得夠嗆,病急亂投醫下按郡主當年情況,也收了個孤女養在膝下為您積福,她現在都不知在哪。”

說到這,紫芙更氣了。

“先太太從小就疼二姑娘,大姑娘也将她當親生妹妹一樣疼惜,什麽好東西都先想到她,她怎麽能這般忘恩負義,姑娘落水失了清譽,連帶她的名聲也會受損,對她到底有什麽好處!”

紫芙是個爆脾氣,冬葵知道她碎念起來沒完沒了,連忙阻止:“夠了,姑娘還在病中,你這般吵吵鬧鬧,叫她如何休息?”

“我這不是氣不過嗎?我一想到……”紫芙叉着小腰,喋喋不休。

蘇惜卿靠坐榻上,背後墊了兩個引枕,柔若無骨地半倚着,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拌嘴,面上并無不悅之色,反倒掩嘴微微笑着。

因為大病一場的關系,少女掩在唇上,染着大紅蔻丹的纖纖玉指,比平日還要細膩蒼白,猶似上好的羊脂玉,漂亮無瑕。

蘇宸直到啓程前才上來。

他一進馬車,兩個丫鬟瞬間安靜下來,低眉順眼的垂着頭,乖得判若兩人。

明媚的陽光透過馬車窗簾,投下點點金色光斑,那些記憶中模糊不清的畫面,在這一刻全都鮮明起來。

蘇惜卿突然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忍不住又笑了。

真好啊,阿兄還活着,紫芙跟冬葵也還是那麽愛拌嘴。

她不笑的時候一雙桃花眼兒便水靈靈的,叫人忍不住多看幾眼,一笑起來,頰邊露出兩個淺淺的窩窩兒,更是說不出的叫人喜歡。

蘇宸不由她看一眼,表情有些無奈:“笑得這麽開心,身子不難受了?”

蘇惜卿非常配合,捏起帕子掩嘴,虛弱地低咳幾聲。

蘇宸卻是關心則亂,着急吩咐:“快,趕緊摸摸姑娘的額頭,看是不是又發熱了。”

紫芙手背剛探上蘇惜卿額頭,就被少女笑笑地拉下。

蘇惜卿看着兄長,一雙眼睛笑得閃閃發亮,看起來就像詭計得逞的小狐貍。

蘇宸怔了下,無奈搖頭,見妹妹這副模樣,心中暗自佩服岑大夫醫術高明,否則這小妮子早就病得昏昏沉沉,沒精力跟他調皮。

蘇惜卿其實身子仍是難受得厲害,不止還發着低燒,喉嚨也火辣辣的疼,渾身倦怠,但越是難受,越是讓她清醒地認知到,自己确确實實上天垂憐,重活一世。

所以她舍不得将時間浪費在昏睡上。

這一次她也不要再像前世那樣,得了啞疾便敢不出門,日日将自己關在府邸。

就像前世珩哥哥告訴她的:你說不出話并不是你的錯,如果有人因此嘲笑你,那麽錯的是那些人,你不該為了那些人處罰自己,将自己禁锢在黑暗之中,讓真正關心你的人擔心你。

蘇宸并不知道妹妹在想什麽,見她表情有些凝重,以為她是在煩惱蘇明語的事,不由問道:“明語的事,你可有想法?”

其實蘇宸是想問她有沒有更直接的證據,卻又覺得太強人所難。

蘇母離世前,曾再三交待他們兄妹二人,日後無論發生何事,都要将蘇明語當親生妹妹對待,是以此事十分棘手。

蘇宸相信胞妹不會說謊,可這到底不是一件小事,若無證據,也不能拿蘇明語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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