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他聽到了她的心音

陸老太太為了幫蘇惜卿添置衣物,特意将彩雲坊的掌櫃叫到府中。國公府的老祖宗要幫府裏的姑娘做衣裳,掌櫃帶過來的,自然是庫裏最好的布料及最新巧的花樣圖。

陸畫領着蘇惜卿進府時,二姑娘陸可岚正坐在陸老太太身旁看花樣圖,見到兩人來了,起身笑盈盈道:“姐姐,卿表姐。”

蘇惜卿微笑颔首,來到老太太跟行禮請安。

陸老太太擺手笑道:“不必如此多禮,卿丫頭,來,看看這些料子及花樣圖有沒有合心意的,沒有咱們就再挑。”

話落,立刻有丫鬟捧着花樣圖及料子來到蘇惜卿及陸畫面前。

蘇惜卿這幾年不出門,的确很久沒做新衣裳了,也不矯情,很快就挑了幾款花樣圖,再選幾匹喜歡的料子,交待掌櫃按她喜好稍做添改。

她挑完時,陸畫還在跟掌櫃交待要如何添改,還再三交待,她的衣裳款式及花樣絕對不能和其他貴女相撞。

陸老太太知道孫女對衣裳特別講究,也不管她,徑自拉過蘇惜卿,道:“卿丫頭這一病倒是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

陸畫不以為然道:“表妹雖然瘦了,氣色卻比以前好多了,人看起來神采奕奕,不像大哥,大哥才是真的人都瘦了一圈。也不知在忙什麽,整天待在兵部,好幾天才回來一次……”

蘇惜卿笑容微凝,略微失神。

“什麽?畫丫頭在那碎念什麽?”

陸老太太已過花甲之年,雖是身強體壯,耳朵卻不太靈光,陸畫離得有些遠,聽不太清楚。

陸畫搖頭,改口,大聲說道:“我說表妹可以多做幾套衣裳,就只做了三套哪夠。”

“畫丫頭說的對,三套哪夠。”陸老太太笑呵呵道,又催着蘇惜卿再多挑幾款花樣料子。

蘇惜卿微笑點頭,順着老太太繼續挑選,腦子裏卻都是陸畫剛剛說的那些話。

陸珩雖然按她的心意知難而退,就連她來國公府待了大半天,直到離開時都沒再遇見他,蘇惜卿心頭卻莫名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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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兩人離開前,陸老太太吩咐江媽媽的那些話──

老太太打算幫陸珩安排相看事宜,對方是翰林院掌院學士的孫女。

這件事蘇惜卿早就有心理準備,真正聽到時,又是另一番滋味。

陸畫将蘇惜送上馬車前,見她聽見大哥要與人相看依舊無動于衷,忽地拽住她。

蘇惜卿困惑擡頭。

陸畫其實想說,她覺得大哥好像很喜歡表妹,否則也不會明明忙得不見人影,還特地交待她到侯府接人,但這話不能亂說,傳出去對表妹不好。

陸畫瞪着眼,憋了半晌才迸出一句:“你是不是嫌棄我哥是個莽夫,那日落水才不要他負責?”

蘇惜卿困惑眨眼。

“我哥人雖然粗魯了些還一點也不溫柔,休沐時也是整天在校場演練,人都快曬成黑炭,但是他人其實還……”陸畫神情有些別扭,“還是挺好的,而且他這個人,特別地冷酷無情,成親後肯定沒心思納太多小妾。”

“……”蘇惜卿繃緊嘴角,強忍笑意。

她還是頭一次聽見這種誇法。

紫芙沒能憋住,已經捂着嘴,抖着肩,無聲偷笑。

不止紫芙,就連生性嚴謹的冬葵臉上都有些笑意,陸畫身邊的兩個丫鬟也是努力的抿嘴憋笑。

蘇惜卿忍住笑意,很給面子,神情嚴肅的點點頭,直到上了馬車才終于彎着眼笑了起來。

馬車駛離國公府,紫芙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姑娘,陸大姑娘也太有趣了,我怎麽聽不出她那些話到底是在誇表公子,還是在損表公子。”

“胡說什麽,陸大姑娘豈是你我可議論的,你不要害咱們姑娘。”冬葵雖這麽說,臉卻也全是笑。

“我哪有害姑娘,是陸大姑娘真的太有意思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表公子跟她有仇。”

紫芙笑聲不斷,和冬葵一來一往的拌着嘴,連帶蘇惜卿心底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郁悶都一掃而空。

回府途中,路過義昌齋時,蘇惜卿特地讓車夫靠邊停了下來,交待紫芙下車馬買幾樣糕點。

現在雖然買不到芸豆卷了,可義昌齋其他糕點的美味程度也是不在話下。

車上,冬葵正在和蘇惜卿禀報今日一早蘇宸交待的事。

“大公子說,陸老太太雖然已經幫您置辦衣裳,可他也早就與錦繡閣的掌櫃約好時間,要給您做幾身衣裳,明日就會和琳琅閣及戴氏香鋪的掌櫃一塊登門。”

琳琅閣是京城裏最受貴女喜愛的首飾鋪子,戴氏香鋪賣的是脂胭水粉,同樣十分受貴女喜愛,蘇惜卿還沒出事前,沒少光顧這兩間鋪子。

蘇惜卿知道大哥是擔心她太久沒露面,出席老承恩伯的壽宴會被有心人拿來當談資攀比,才會如此大費周章,沒有多說什麽,只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接着拉過冬葵的手,打算讓回府之後,讓冬葵親自跑一趟尚書府,遞請帖給楚寧,一聲沉悶的重物落地聲便從馬車旁傳來,緊接着,馬車簾被人掀起。

“怎麽這麽快?今日義昌齋人很少嗎?”冬葵以為是紫芙買完糕點回來了,剛擡頭,馬車就跟着動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狂奔急馳,叫原本專心寫字的蘇惜卿整個人往後傾,險些摔下軟榻。

“你是何人?!”冬葵也差點被甩倒,看上去有些狼狽,卻反應極快地擋在蘇惜卿面前。

來人是個彪形大漢,面容粗犷,虎背熊腰,蘇惜卿幾乎在看清楚對方之後,心便瞬間沉了下去。

冬葵見對方靠近,飛快地掀開窗簾,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有人光天化日劫馬車,快來──”

還來不及多喊幾聲,冬葵就被人從後擊暈。

蘇惜卿冷靜的坐在原位,正襟危坐,面不改色,只有置在腿上的兩只手緊緊扭絞在一塊,彰顯出她的緊張。

劫匪總共兩人,不是臨時起意,而是跟了她們一段時間,顯然還有其他幕後主使者。

蘇惜卿很快就判斷出,對方只是奉命行事,她若沒有強烈反抗,不會輕易對她動手。

果不其然,那人将冬葵擊暈之後,戒備的看了她一眼,見她安份的坐着,也跟着在最外邊落了座,甕聲甕氣道:“姑娘莫怕,小的主子只是想請姑娘喝幾杯茶敘敘舊,只要您乖乖随小的走一趟,小的不會傷害您。”

蘇惜卿捏着帕子的手指節青白。

義勇侯離與鎮國公府離得并不遠,就只隔了幾條街,早上出門時又是陸畫親自過來接她,蘇惜卿并沒有帶太多丫鬟婆子出門。

當真沒想到,天子腳下,還是官宦權貴聚集的東城,居然有人敢如此大膽當街劫人。

好在她沒被打暈,一旦她跟冬葵一樣不醒人事,就真的完了。

義昌齋離六部、翰林院和皇城都近,剛才冬葵那麽一喊,應該已經引起注意,很快就會有人追上來。

但為何劫匪要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簡直就像是故意……故意要讓人追上來,然後撞見什麽?

蘇惜卿思考的同時,馬車不知何時已從東城來到西城。

當馬車最後在一處幽靜偏僻的大宅前停下來,蘇惜卿撩起窗簾快速掃了一眼周圍景色,冷靜從容的神色終于浮現蒼白及慌亂。

附近極為安靜,後頭也不如她所預料那般有人追上來,她又沒辦法出聲呼救,若真發生什麽事,根本求救無門。

“到了,下車。”彪形大漢粗聲道。

蘇惜卿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氣,不為所動。

她得想辦法逃走才行。

彪形大漢臉沉了下去,粗魯的将人拽出馬車,扛在肩頭往大宅走去。

走在前頭的車夫皺着眉,眼裏盡是不贊同:“主子不是交待過,好好說別動手動腳?這位将來可是要八擡大轎擡進門的,傷不得。”

彪形大漢嗤道:“少啰嗦,待會兒進門前老子将人放下來就行。”

蘇惜卿耳邊嗡嗡作響,淨是自己如雷的心跳聲,趁着兩人對話的同時,驟然抽起髻間金步搖,挺身狠狠朝大漢脆弱的頸間刺去。

對方沒想到乖乖坐了一路的嬌弱女子居然會下此狠手,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

彪形大漢被刺了要害,痛呼出聲的同時松了手。

蘇惜卿從小養尊處優,手無縛雞之力,溫熱鮮血噴上來時,早就被吓得六神無主,雙手不聽使喚的哆嗦着,害怕得渾身顫栗,腳一落地,卻自動自發的轉身就跑。

她不敢不跑。

她已經從他們兩人的對話中得知,究竟是誰那麽大膽敢當街擄人。

肯定是崔景。

肯定是他。

“艹!”車夫反應過來,咒罵了聲,拔腿狂追。

蘇惜卿大病初愈,跑沒一會兒便氣踹籲籲,但她不敢停下來。

重活一回,她很珍惜自己這一條命,但她更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新人生,要她嫁給崔景那個人渣,那還不如……

蘇惜卿握緊手中另一把珠釵。

此時她如瀑青絲已完全放了下來,淩亂地披散于肩,垂至腰際,不止臉上全是血,衣襟上也染滿鮮血,模樣狼狽至極。

車夫一下就追了上來,不遠處卻也同時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聽到馬蹄聲,車夫就知道救兵來了,又是一聲艹,立刻放棄追人,轉頭就跑。

馬蹄踢起漫天塵土,一身绀青色束袖錦袍的少年郎,騎着駿馬逆光而來,蘇惜卿認出馬背上的人是誰,驀地松了口氣,顫顫發抖的腿一軟,差點直接跪下去。

駿馬直奔而來,在靠近蘇惜卿時減緩速度,陸珩彎下身子,一把她抱上了馬。

動作潇灑流暢,臂力驚人。

“抱好我。”少年沉啞的嗓音從頭頂滾落下來。

蘇惜卿腦袋一片空白,胸口因過度換氣急促起伏,下意識抱住他的勁腰。

陸珩沒有調頭,而是直接騎着馬追上打算逃跑的車夫,直直駕馬沖了上去。

馬蹄勁踏,馬夫當下就被重重踢飛出去,非死即傷。

陸珩言簡意赅:“從哪逃出來的?”

不待蘇惜卿擡手指示,陸珩就看到停在朱紅大宅前的馬車。

陸珩冷笑了聲:“崔、景!”

修長手指勒緊缰繩,使勁往上一拉,馬兒急停下來的同時,強健的手臂緊攬住她細腰。

陸珩抱着她翻身下馬,三步并作兩步,将她抱回馬車上,粗魯地從懷裏掏出帕子扔進她懷中。

“在這等我。”

陸珩跳下馬車,沖進大宅。

蘇惜卿愣怔一瞬,意識到陸珩要做什麽,瞬間回過神來,追了上去。

她頭一次殺人,腿有些軟,踉踉跄跄進到屋內時,奴仆倒了一地,陸珩拳頭和腿上濺滿血,将崔景按在地上,不停地掄着拳頭往他臉上打。

崔景滿臉是血,早就不醒人事。

蘇惜卿大驚,沖上前拉住陸珩的手想阻止他,他卻像氣瘋了般,雙目冷酷猩紅地将她揮開,只想将崔景活活打死。

停下來停下來,你在做什麽,你不能打死他!

蘇惜卿焦急不已,她如今人好好的,崔景根本還沒來得及對她做什麽,若是陸珩将人打死,那是要償命的!

住手,住手!

少女雙眸濕潤,再一次痛恨自己無法開口說話。

她閉了閉眼,再次沖上去,從後緊緊将人抱住,張嘴無聲喊道:陸珩,住手!

【陸珩,住手!】

如蜜糖般輕軟甜糯的嗓音,猝不及防地飄進陸珩耳中,他渾身一僵,暴戾冷酷的神色瞬間被愕然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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