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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我過的極悠閑,其實,除了我惹禍後被師叔罰的日子裏,我總是這般悠閑的。

日落西山暮,我閑閑散散的起了身,閑閑散散地游蕩至小院子前頭。

小院子前頭是一塊苗圃,種了些許我叫得出名字和某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瓜果。

有些結出了小小的果子,長得甚是玲珑可愛,有些是開了花的,黃色的花兒和白色的花兒混在一起,星星點點的,極質樸的漂亮。

我瞧得甚是欣喜,想着今年昙明可不會笑話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了。

心下歡喜,跨過一旁,随手折了一支藤蔓挽起了披散的發,然後采了朵還未全開的南瓜花簪在發髻耳後。

理了理頭發,我走到一旁未用盡水的水缸旁照了照,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曾看盡珍珠團秀金步搖,無一不是巧奪天工,今日看來還是這南瓜花最是得我心。

再對着水照了照,輕輕笑着搖了搖頭。

突的就聽到身後有人叫喚——是昙明。

我轉過身去,看見了正朝我一步一步走來的昙明。

我一怔。

霞光萬裏,仿若六年前的那次。

我靜靜微笑起來,

面容沉靜,眼眸漆黑,他今日身上穿了袈裟,紅色袈裟映得他越發面白如玉,偏生又有一股出塵飄逸之氣,步步生蓮。

他是蓮華釋迦。

我輕輕喟嘆。

我還未回過神來,卻聽到了一聲淡淡的輕笑聲,我不解凝眉,不是昙明,于是移眸子向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然後瞳孔一縮,微笑生生淡去。

時光仿佛穿越過夕陽霞光停留在那夜宮城頂上盛綻的焰火,和在焰火明明滅滅的光亮下,那張微笑的容顏,姿容華美,神态從容。

一別六年,故人微笑如昔。

他站于一樹繁花之下,然而一樹繁花未能奪他一絲一毫的美麗,

他從容而優雅地撫去身上沾上的花瓣,然後微笑而來。

然後,我聽到他的聲音,

他的聲音變了些許,低柔了許多:“許久未見,”他頓了頓,才道:“七……公主。”

那年我六歲,國還是國,家還是家,父皇抱着我高高地坐在皇椅上,我手上玩弄着能調動三十萬大軍的虎符,座下跪滿一地臣子,求我父皇調集兵馬增援,北方戰局吃緊,已連連敗退。

跪在最前方的,是一個少年,十五六歲的年紀,衣衫上沾滿鮮血,發絲淩亂,卻掩不了精致美麗的容貌。

來自遠方的顧家的後生,以最卑微的姿态跪倒在父皇和我的腳下,折盡了驕傲。

那天,我父皇将我放在皇座上,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然後用鞋尖挑起那人的下巴,然後笑道:“聽聞顧家專出美人,今日一看,卻是不虛,瞧瞧這容貌,這般容貌。”

底下無一人敢應聲。

我抱着虎符,看看父皇,再看看跪在地上的少年,也不發一言。

直到父皇含笑轉身向我招了招手,讓我下來,我捧着虎符蹬蹬跳下龍椅,然後跑到父皇身邊,靠着他的大腿,父皇彎下腰微笑問我:“小七兒,來看看,這人可漂亮?”

我仔細瞅了瞅,少年垂着眸子,面容淡靜,我點了點頭,回道:“漂亮。”

父皇哈哈大笑,然後一把把我抱起來:“那招了他做小七兒的夫郎,好不好?”

我那時已曉得夫郎是個什麽東西,然後歪過頭問父皇:“讓他做七兒的夫郎,是不是七兒還要給他……”我皺着眉頭想了許久,腦中靈光一閃,然後笑道:“聘禮!”

父皇聽了笑得極開懷,也不糾正我,反而連連點頭:“是,是聘禮,咱給他下聘禮。”

我嘟着嘴巴:“那給他什麽呢?”

父皇反問我:“小七兒說給他什麽?”

我想了想,然後讓父皇将我放下來,走到少年面前蹲下,笑眯眯地将手裏的虎符遞給他:“聘禮,給你。”

大殿裏安靜的無一絲聲音。

我遞着虎符,他卻不接,只是擡頭看着我,一雙丹鳳眸一瞬不瞬看着我,一剎那裏卻有光華流轉。

直到父皇淡淡的聲音傳來:“既七公主給了,就接了吧。”

聽了這話,他才緩緩彎下腰,深深叩頭,謝恩。

然後直起身子接過了虎符。

我笑眯眯的看着他,道:“那麽,你便是我夫郎了。”

一時間微笑與記憶卻被馬蹄踐踏至破碎,我恍然回神。

顧臨西已站在我面前,

我微微退後一步,手扶了扶耳畔的花,颔首淡然道:“在下早非什麽公主,還請施主喚在下法號止柒。”

顧臨西微眯起一雙丹鳳眸,靜靜看着我,

許久,

又是輕笑一聲,

然後我聽見他喚我:“止柒。”

某一年,八月,暑氣甚盛。

我被關在藏經閣裏背佛經,不背出來就沒得吃飯。

雖說此地因處于背陰處,又有參天古木遮陰,算是涼快,但我是極怕熱之人,一時間當真是無可奈何了。而藏經閣門窗關的甚是嚴實,我實是出不去了。

這般天氣我倒還真是沒什麽吃飯的心思,只是實在熱的緊。

後來實是沒有辦法了,我脫了衣裳,躲在一排經卷後面,躺在鋪了青石板的地板上。

晚上,夜半三更的,突然聽到了門被打開的聲音,然後就見到朦胧的燈光恍恍惚惚地晃進門來。

我迷迷糊糊的叫了一聲昙明。

許是聽見了我的聲音,那盞不甚明亮的燈籠晃到了經卷後面,然後,呆住了。

那時我衣服脫的只剩一件兜衣,我自己是被熱的沒了神智。

卻聽得一聲淺淺的嘆息,然後身體被衣服輕輕裹住了。

我自是掙紮不依,喊熱。

昙明道心靜自然涼。

我怒了:心靜,怎麽靜,如此這般天氣,如此這般熱,如此這般……我又不是你這小禿驢!說着怒的撲了上去,然後一怔,整個人粘了上去:昙明,你身上如何這般涼?

昙明道心靜自然涼。

那一夜我粘了昙明一夜,他輕聲念着我需要背的佛經,聲音輕輕喃喃的。

他的手指翻過紙張,帶動衣袖間的檀香味,

我的心竟慢慢靜了下來。

心靜,神凝,則無所畏懼,無可憂無所怖。

那夜裏昙明教會我如何心如止水。

今日我應對于此。

那一聲止柒,我微笑以應,心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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