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是入殓師
姜有年那俊美的容顏驚喜又意外:“沒想到真的是程澍。”
話語雖然詫異,聲線卻保持着撥人心懸的清冷。
“你們好,我叫姜有年。”姜有年的視線也看了看旁邊的小包:“胡先生有跟你說過我的情況吧?”
程澍才發現自己的腦袋莫名空洞了幾秒,可能是咖啡的作用讓他的喉嚨有點澀,他的拳頭放在嘴邊輕咳一聲,走到姜有年面前,兩人相距不遠,能從對方的眼眸裏看到自己的倒影,他要比姜有年高一些,他略低頭:“你的履歷多豐厚就不用多廢話了,胡充能介紹的必定是好的化妝師,我聘用你一次五萬,怎麽樣?”
他單刀直入談酬勞。
姜有年愣了一下,随之忍不住笑出了聲,在場三人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笑的,只聽姜有年說:“我想你們應該搞烏龍了,胡先生沒跟你們說嗎?我确實是一名化妝師,不過我所從事行業的服務對象不是活人,而是死人。”
姜有年說完,休息室內陷入死亡般寧靜。
呼——
明明窗戶和門都鎖緊了,卻不知道從何處吹了一陣陰風進來,使程澍和小包兩人紛紛起了雞皮疙瘩,冷進骨頭縫裏。
合着是搞來一名入殓師了?
程澍腦子還在分解組合姜有年剛才說的話,小包等他發言行事,程澍腦汁抽痛,他扶着額走到角落,另一邊手已經撥通胡充的電話,信號只有一格,勉強能打出去。
通話裏先是哔了一聲,胡充的聲音方才響起:“喂,大爺,接到人了?”
“你找的是個什麽人?”程澍壓低聲音。
“就……就化妝師啊,怎麽啦?”
“陽間的事你一點沒幹。”
說到這胡充就不懂了,前一通電話裏明明跟程澍說明白姜有年的正業是入殓師,不過他給活人化妝也很厲害,問他是不是真的要,當時他就很篤定地說要,這會兒來找晦氣是怎麽回事,這就讓胡充有點兒不爽:“怎麽的啦,我剛才跟你說很清楚了,不是你自己信誓旦旦的說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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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說得很清楚……
草,一定是信號不好,把最重要的那幾句話給屏蔽掉了。
真是見鬼了。
挂了胡充的電話,程澍把手機放進口袋裏,盡量讓自己友善一些,試圖化解一點兒尴尬。
姜有年特殊的職業,配上一身白到發光的冷白色皮膚,給人有種他是從陰間詐屍起來的人,在知道他的職業之前,大家還沒有這種感覺。
濾鏡來得太快。
程澍退到一邊背對姜有年,一手對小包做出退下的動作,意思是讓他送客,可是小包還多嘴問:“是不用他嗎?”
“廢話!我是死人嗎?”程澍的聲音不高不低,剛好室內的人都可以聽到。
然而姜有年卻沒有生氣,他的表情管理能力比專業演員差不到多少,這會兒保持着溫溫和和的表情,換成別個人估計已經氣炸。
小包唯唯諾諾準備送人走,腳步有點不太敢靠近姜有年。
這時休息室有人敲門,小包立刻跑去開門,工作人員探了顆頭進來說:“程老師,還有一個小時就要上車走紅毯,請做好準備。”
程澍:“……”
這是要把他逼上絕路了。
雖然對方的職業是特殊的點,不過也是個靠自己雙手掙飯吃的正當職業,不是亂七八糟的小偷小摸,活人是人,死人也是人,存在的方式不同而已,誰都會成為死人,幫助死人漂漂亮亮地去往生是一件多麽神聖的事情啊,聽說給死人化妝的難度要大多了,技術肯定很好,而且作為無神論者應該要信仰科學,身為線下最正能量演員應該廣愛天下,不能對特殊職業的打工人有偏見。
工作人員離去,姜有年失望地擡腿準備離開,在這個空檔裏,程澍的思緒千回百轉,不斷安慰自己,這樣想的話心裏就好受一點。
姜有年的手已經搭在門把上,突然聽到身後的程澍叫住他:“姜先生,你們給活人化妝有忌諱嗎?例如要包紅包什麽的……”
小包見鬼了似的看向程澍,不敢置信,又看看姜有年。
姜有年回頭,原本嚴肅的表情瞬間轉為笑臉,好看的狐貍眼盯着程澍:“你不介意是可以的,忌諱沒有,紅包也不用,按照一開始說好的五萬塊就行,技術方面嘛。”
說着開玩笑似的停頓了一下,轉而說:“當然是用活人的方法,除開職業我也是個普通人。”
見程澍坐到化妝桌前,從他臉上仿佛看到視死如歸四個字,小包問:“程哥,你是要……”
程澍:“姜先生動手吧,小包去跟安好說已經找到化妝師,讓她不用忙活了。”
休息室寂靜了一會兒,一瞬間開始忙了起來。
姜有年打開桌上的化妝箱,修長好看的手指在衆多化妝品中浏覽一遍,站在程澍側面微微彎腰便開始動手:“現在開始做妝前。”
程澍輕輕嗯了一聲。
水乳什麽的手法熟練地往程澍臉上抹,手法輕盈,就像對待一尊易碎玉器一般溫柔。
程澍閉着眼能感受到對方的小心翼翼,那指腹掠過臉上皮膚有種癢癢的又很舒服的感覺。
“你們入殓師不是挺好收入的嗎?也會出來找外快?”程澍問。
“我這是第一次。”姜有年笑道:“不過你不需要擔心,用東西和技術都是活人用的,剛好今天休假,又剛好胡先生聯系我,說報酬一定不會少,有錢當然要賺。”
“倒是沒聽說過胡充認識你這號人物。”程澍喃喃細語。
被姜有年聽到了,答道:“我是跟胡先生的妻子認識,後來才認識胡先生。”
胡充的妻子是正統的服務活人的化妝師,無法想象她是怎麽認識到入殓師姜有年的,程澍入行十年演過上百種職業角色,從未接觸過殉葬行業,不禁對姜有年這個人存有好奇。
“你跟胡充的妻子怎麽認識?我是想不通你們能有什麽交集。”程澍又問。
“我們都能統稱為化妝師,都是一個圈子的,很奇怪嗎?給活人化妝容易,給死人化妝很多講究,梅姐在劇組有時要化死人妝,通過些渠道找到我學經驗,一來二去就熟了。”
梅姐就是胡充的妻子。
做好了妝前,姜有年配合程澍的小麥色皮膚選擇不太顯白的粉底,抹之前提醒一句:“現在開始上粉底了。”
程澍睜開眼看他:“姜先生,剛才上妝前也是這樣,你做每一個步驟之前可以不需要提醒我的,省下一句話的時間可以快速完成。”
“哦,不好意思。”姜有年禮貌一笑,随後來了一句:“職業病。”
程澍:“……”
這是把他當成那些不會動的服務對象的意思嗎?
“眼睛閉上吧。”姜有年開始在他臉上塗抹粉底:“我們工作的時候是需要這麽做的,每一個步驟要提前說一句,這樣子是表示對他們的尊敬。”
姜有年說話用的名詞故意用「工作」代替「給死者化妝」,用「他們」代替「死者」,這樣體現出一種對程澍的禮貌。
程澍也聽得出這人真有教養,像是哪家的大家閨秀似的。
「大家閨秀」的食指輕輕挑着程澍的下巴擡起一點,給脖子勻色,邊誇幾句:“以前隔着屏幕看不知道,以為是化妝效果,實際底子很好,五官立體,沒有瑕疵,化不化妝都好看,就是黑眼圈有點兒重,熬夜了吧?”
被當面誇了,程澍心裏美了一下:“再好的底子都架不住閃光燈和超清鏡頭,诶,你別給我化得娘裏娘氣的,我走的是硬漢路線。”
“嗯。”姜有年說:“你的每個作品我都有看,對你的形象還算了解的,前段時間你主演的電影《黑海》上映,我刷了兩遍,網友們都說今晚的影帝是你,呼聲很高。”
“別跟着網友們捧殺我了,把我吹得那麽高,萬一沒得獎我多難看啊。”
程澍虛僞了一把,其實心裏早就歡脫到天際:“跟女朋友去看嗎?”
職業雖然不太招女孩子喜歡,可是這麽好看的人,應該是有漂亮的女孩追吧。
說到女朋友的話題,姜有年略顯苦澀:“程老師真會開玩笑,做我們這行的怎麽可能會有女朋友,有個女性朋友就不錯了,不過簽名可以要兩張嗎?我同事的女兒是你的粉絲。”
“當然,晚點給你幾張簽名。”
“太好了,回家我得裱起來。”
他們倆聊得正歡中,姜有年就沒停過手,程澍擡眼看鏡子裏的自己,臉上的妝已經完成得七七八八,再看到近在咫尺認真的臉孔,程澍突然微怔一下,又立刻淡定下來,感受毛刷在臉上游移的蘇癢。
剛才姜有年的臉湊得近,發現他的瞳孔是一種少見好看的琥珀色,很特別,像一塊經過精心打磨的寶石一樣。
化妝鏡的燈光在姜有年背後,程澍的方向看他逆光的效果,像是秋日裏躺在草坪上曬着太陽,心愛的人跑過來,遮住天上刺眼的太陽,臉上的表情比陽光還要燦爛。
驀地,程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心裏譴責自己怎麽會對第一次見面的人有這種想法。
而且還是個男人……
一個比女人還美的男人……
程澍的視線不再直視眼前人,而是放下一點角度,這個角度剛好看到姜有年半開的領子裏的鎖骨,眼睛突然被一個東西閃了一下。
姜有年的手很好看,用一個詞形容的話就是「秀氣」,充滿藝術氣息,手腕處帶着一條紅色編織繩,繩子的長度可以繞手腕兩圈,繩子穿有一顆紅白色的玉珠,紅色像是血液滲透進去似的,漂亮且詭異。
珠子配紅繩通常是女孩子喜歡戴的小飾物,但是姜有年戴起來一點兒都不女氣,反而很文藝,襯得他白皙的手腕更好看,讓人忍不住想握上去。
聽說玉石有靈氣能保護人,他每天出入殡儀館是應該戴,別說,這樣的手鏈還挺好看的。
兩人靠得近,兩道呼吸纏繞在一起,姜有年的工作整天跟屍體打交道,程澍還以為會聞到一股屍體腐爛的味道,然而并不,他身上卻有一種好聞的檀木香味。
程澍不知道自己打量人的視線多有攻擊性,讓姜有年再無法忽略下去,垂眸看過來時,他這才知道自己剛才魔怔了,立刻不自然地找了個話題:“給活人和給死人化妝有什麽區別?”
他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平時不太喜歡跟陌生人說太多的話,面對認識不到一個小時的姜有年,他的嘴巴就沒有停過,可能是對他的特殊職業存有好奇心……
姜有年用手背撥開垂在側臉的劉海,想了想說道:“暖的和冷的,會說話的不會說話的。”
“好工作那麽多,你就偏偏選找不到女朋友這一行業?”
姜有年拿着眉筆的手收回,端詳程澍的眉毛是否對稱,滿意了才把眉筆放下:“因為我喜歡跟死人打交道,跟活人打交道太煩了,猜不透他們的心思,我是一個不喜歡遷就別人的人,只有不會說話不會動的死人才能遷就我。”
這話誰聽着就會覺得姜有年應該是個以自我為中心,不容許別人跟他說不的性格,然而程澍卻讀到了一種孤寂的味道。
他沒有朋友,他想要一個默默聆聽者,一個就行,不會說他這件事不對那件事不合适,大概就是那種感覺,那種孤獨。
正當程澍想再說什麽,外面有工作人員敲門大聲喊:“程老師,到點要上車了,請收拾好跟我來。”
小包看程澍那邊還沒結束:“我去跟他們說晚一點。”
“等下!”程澍叫住了他,問姜有年:“還要多久?”
姜有年:“再打些陰影,頭發還沒弄,大概十分鐘。”
“小包,去前面打點好我要上哪一輛車,別我出去還要站邊上等安排。”見人還不動作立刻催促:“愣着幹什麽?去啊!”
“哦,好!”小包去跟工作人員交涉幾句,返回休息室看見姜有年正在收拾化妝箱:“怎麽收拾起來了,程哥的頭發還沒弄好啊。”
“去車上弄。”程澍也在幫姜有年把化妝品收拾進箱子裏:“主辦方已經安排好每個人的出場時間、順序、走位,只要有一個人變更,會打亂整個順序,到時候有心之人拿這件事說我半年出來一次就耍大牌,從這兒上車到會場正門速度緩慢可以走十來分鐘吧,足夠最後收尾工作,小包你手腳麻利點兒,趕緊把化妝箱搬上車。”
一陣手忙腳亂,終于在工作人員再次過來催促前出門。
姜有年剛走出休息室的門就被蓋了一頂帽子在頭上,幾名保镖包圍着程澍往前走。
姜有年把帽檐往下壓低,沒人看到他嘴角上揚,露出這張臉平常少有的燦爛笑容,快速跟在隊伍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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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