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味道很好

教室的門牌寫着二年級一班,裏面四十多張桌椅歪歪扭扭的,不過依稀能看出排列成四組,牆上挂着各種讓人看不懂的卻童趣十足的畫,是這個班裏的孩子們畫的。

牆壁還裝有扶手,扶手上有盲文,供給行走困難的學生做攙扶和引導用的,這樣的扶手無論走廊還是教室都有。

姜有年環視淩亂的桌椅,雙手叉腰嘆了嘆氣說:“因為今天的親子活動,孩子們都很高興,離開的時候都不注意,把桌子都弄亂了,不過平時也整齊不到哪裏去。”

孩子們中間有看不見的,他們當然是不知道桌子是否整齊。

“箱子随便放下吧。”姜有年背對着還抱着箱子站在門口的程澍說。

雖然已經是秋天,但是教室關上門窗悶了大半天,空氣不流通,姜有年去将所有窗戶打開通風,從樓下操場傳來孩子和大人的加油打氣的呼聲。

窗戶打開便吹了一陣猛風,随後是徐徐清風,姜有年落到肩上的頭發越來越多散下來,他雙手繞到後頸,解了墨綠色的發帶,十根手指代替梳子,穿插在墨色細軟的頭發之間,露出潔白如玉的後頸,很快就将松散的頭發梳整齊,再用發帶綁起來。

站在他身後的程澍将他每一個動作收進眼裏,過分好看的男人逆着窗外的光,微風将他殘留在長發上的香氣帶起,十根撩頭發的手指似乎撩進程澍的心裏,他微微覺得喉嚨有點發幹,喉結不禁上下滾動了一下。

渴了……

程澍發呆的時候,聽到已經轉身過來面對他的姜有年喊了他兩遍名字才回過神來,傻傻地回應:“啊?什麽事?”

姜有年笑道:“我說,箱子可以随便找個地方放下。”

剛才程澍出神了,忘記自己還抱着個箱子。

他裝出不慌不忙的樣子,把箱子放到地上,實際心裏惱火自己剛才的思想。

出道這麽多年,他見過無數俊男美女,無數次情色誘惑都撼動不了他,他不曾對哪位女人動心,更沒有對男人動心,可唯獨總是對姜有年着了迷,對方明明衣冠整齊,卻比那些露骨的女人還要誘惑,第一次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喜歡同性的傾向。

這男人長得真是過分漂亮,不止那雙狐貍眼會勾人,連一根頭發絲也會。

不是的,或許這只是對優秀的人而産生的欣賞之情而已,絕對沒有摻雜別的情感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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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澍為自己剛才的不純思想辯解,并且成功的自欺欺人。

姜有年将兩手的袖子撩到手肘處,開始将靠窗那邊的一排桌椅擺弄整齊,程澍見狀也上前幫忙,搭話說道:“我來幫你吧,你是志願者嗎?還是老師?”

姜有年整理了三張桌椅,就把剩下的全交給程澍弄,自己則去打開箱子,裏面是用透明的禮物袋分裝好的零食小禮包,他拿出來按照每張桌子放一份,邊說:“志願者,我平常放假就會到這邊來給小朋友們做心理輔導,特殊人群的小朋友心理特別脆弱,要定期給他們開心理輔導課,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并沒有很壞,每次送這些我自己做的小零食,他們收到會特別高興,看到他們高興我也高興。”

程澍聞言,忽然發現姜有年身後像是有一道耀眼的光芒。

教室裏,程澍在前面整理課桌,姜有年跟在後面往桌上放小禮物,到了最後一張桌子,姜有年發現竟然多了份,他看了一遍每張桌子,确定沒有漏掉,于是遞給旁邊的程澍:“多了一份,送給你吧,謝謝你剛才幫我,東西不值錢,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笑納了。”

沒想到給小朋友的東西竟然能有自己的一份,程澍愣愣地伸手過來接,姜有年的手指特地抓着對方不會碰到自己的一角,否則剛痊愈的手指又該受傷,被對方看到就不好解釋了。

程澍透過透明的包裝袋看到裏面的零食有糖果和曲奇餅幹,都是印模出來的動物形狀,顏色多彩,很可愛,可以體現出制作的人是花了很多心思,注滿了愛心,精美得就像姜有年這個人一樣。

不,他不是人,簡直就是是天使好嗎!

程澍拉了張剛整理好的椅子坐下,過長的雙腿無法容納到小學生的課桌底下,一條腿跨出來伸到走廊中間。

一向不吃這些花裏胡哨小零食的他來了興趣,随手拆了一顆應該是草莓味的糖放進嘴裏,發出吮吸的聲音,不禁點頭誇贊道:“挺好吃,味道很好,姜有年,你不僅是入殓師,還是個特別會做小零食的心理輔導師,業務真廣泛啊,這麽漂亮又心靈手巧,你一定很受小朋友們喜歡吧?”

“還行吧。”姜有年在程澍斜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一手撐在桌面拖着下巴,視線固定在程澍在咀嚼糖果的嘴巴上,心無旁骛地說:“其實我今天來不是當心理輔導師。”

“嗯?那你今天來是做什麽?”程澍沒有注意到對方投過來的赤裸的視線,而是認真地拆第二顆糖果吃,是橙子味道的,他再次滿意地點頭表示對食物味道的肯定。

姜有年托腮思考片刻,臉不紅心不跳地開玩笑:“我來參加女兒的親子活動啊。”

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報複剛才程澍說「生一個」那句話。

程澍直接被這一巨大的信息量吓得差點将嘴裏那顆還沒捂化的糖生生咽下去,大驚道:“什,什麽?咳咳,女?你有女兒?你剛才不是說沒有……”

程澍的話卡住了,沒有繼續說下去。

剛才明明是姜有年親口說沒有家人的,這會兒怎麽蹦出個女兒來出來。

而且之前他還親口說過沒有對象,或許說不定以前有,然後生了個女兒,女兒身體有殘缺,對象跑了……

程澍的腦子裏全是些亂七八糟的猜測。

“嗯。”姜有年想繼續玩下去,不過看到程澍備受打擊的臉色就沒忍住解釋:“看你被吓得,臉色都青了,我開玩笑的,我這個爸爸角色是臨時的。”

程澍懵了,不知道該相信哪句話。

“今天不是親子活動嗎?”姜有年的視線離開程澍,轉去看向窗外的晴空:“這裏的孩子們身體上有着各種各樣的缺陷,有先天性的,有後天造成的,孩子們原本因為殘缺的身體,性格方面比較敏感,父母的愛是安撫他們的最好良藥,所以就有了這場親子活動,可以讓孩子們知道,原來爸爸媽媽和大家都是很願意陪他們玩的。”

“但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是十全十美的,父母的愛可以很偉大,也可以很寒心,程澍,你大概不知道,操場上的孩子們,有過半是單親家庭,幾乎都是因為孩子身體殘缺,其中一方忍受不住整天為孩子的醫藥費東北西跑,也不希望下半輩子搭在那樣的孩子身上,所以選擇離開。”

“可父母雙全的孩子并沒有好到哪裏去,江萊那孩子,也就是我的臨時女兒,她的父母完全将這兒當做是寄養院,交了錢就直接将孩子丢在這兒不管不顧,經常過年過節也不接回家,今天這種場合當然也不可能會到場,這麽多孩子有人陪在身邊,她也應該有一個,盡管那人不是父母,比起父母,她更喜歡某個陌生人陪着。”

“學校裏像江萊這種情況的孩子有三四十來個,老師為了不讓他們受到冷落,于是拜托一些志願者幫忙當一日父母,都是些常來的志願者,跟孩子們都熟悉,雖然比不上血緣關系上的親人給予的愛,但總好過讓他們看着身邊同學們身邊有大人,自己身邊空蕩蕩。”

程澍靜靜地聆聽完,有某種壓抑感堵在胸口處,悶悶地卻不疼,直讓人難受。

他凝視姜有年的側臉,這個人表面清冷淡漠,讓人看着是難以靠近的性格,內心卻是相反的,倒不至于似伏天那般火熱,更同于夏末初秋,不會過于炎熱膩人,也不會過于寒冷滲入骨,溫暖和清涼具備,兩種情感交替散發出來卻不會讓人反感,眼睛裏總像是藏了許多複雜的故事。

程澍的演技經過十多年千錘百煉,又有極高的天賦加成,什麽角色看一眼劇本就能演得出神入化,喜歡揣摩各種不同人群的內心,此時他來了興致揣摩姜有年這個人,當他快要抓住這個人的某種思緒準備深入了解,又如流水從掌心裏溜走,最後得來的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的虛無感,讓程澍莫名有了挫敗感。

姜有年這個人太難摸透了,程澍在心裏笑笑自己,真的學不來這個人的情感。

把姜有年比喻成一樣東西的話,比較像是一件沒有年份蓋章的老古董,翻盡所有歷史書籍也找不到诠釋他的故事。

他就是他,沒有誰能讀懂他的心思。

程澍的思緒出神得差不多,在姜有年站起身的同時,他掃去腦海裏所有亂七八糟的想法,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問道:“既然你今天是一日爸爸,怎麽沒有去陪那位江萊小朋友參加親子活動?”

姜有年苦笑道:“那孩子,我懷疑她是故意不想參加今天的活動,把自己冷發燒了,正在醫務室挂着水,估計快完了,待會兒我還要去接她回來教室,不能讓她隔絕人群之外,要多跟大家交流才行。”

“你真是用苦良心啊。”

“是啊,是個孩子總會讓大人操心的。”姜有年聽見外面走廊傳來許多孩子的說話聲,又道:“操場的活動已經結束了,接下來是孩子們跟家長回到教室,老師跟大家進行交流談話,我現在要去醫務室接江萊,你不忙的話可以坐到後面的角落,了解一下他們的世界,這個班的孩子們都是眼睛有障礙的,說不定能給你的新電影帶來啓發。”

“行。”程澍說:“你去忙吧。”

姜有年快步離開教室,不到一會兒就陸續有家長抱着孩子進了教室。

程澍在此之前已經戴上帽子和口罩,因為過于悶熱,口罩沒有拉得太上,高挺的鼻梁露出大半,盡管如此也沒有人認出他來,因為他身上穿着志願者的制服,老師和家長沒把太多注意力給到他身上。

家長們抱着孩子找到相應的座位坐下,小朋友們已經摸索到桌面的零食禮包拆開吃,他們各個身上都有活動過後的汗水,孩子們的眼睛雖然都沒有焦距,擋不住今天尤其興奮,幾十張嘴巴叽叽喳喳地說話,教室裏鬧哄哄的,各種嬉笑聲,與一般人的課堂無差。

程澍見女老師又是給沒有找到相應桌位的家長指路,又要給大家發水和紙巾,實在忙不過來,程澍就主動上前幫忙将水和紙巾發到每張桌上,女老師這才能松一口氣,她的注意力有被程澍僅露出的眼睛和鼻梁吸引住,還有優越的身高,0志願者制服底下的身材肯定很不錯,女老師覺得他有說不上來的熟悉感,腦海類剛浮出一個人的畫面,就被前來詢問的家長打斷了。

程澍忙完後回到後面的角落,見最後的位置沒人坐,于是坐了下去,看看腕表的時間,半個小時,姜有年還沒有接到人回來。

說人人就到,姜有年領着一名小女孩出現在門口,想必她就是江萊。

江萊的臉色看起來有點兒憔悴,一看就是生過病,一雙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的地板,她的右手摸着牆壁的扶手,手背貼着一塊平口貼,手指在摸扶手上的盲文,慢慢地往前走,按照記憶裏的路線摸到程澍前面的座位,确認課桌右上角的盲文是自己的名字,然後拉開椅子坐下,整個過程靜默完成,周圍的嬉笑聲被她強行忽略。

而姜有年還停留在門外,原來他後面還站着一名小男孩,那男孩剃了個板寸頭,臉上有幾處淤青,鼻梁貼着創可貼,手臂纏着紗布,校服破了幾個洞,沾了些烏黑,跟個剛去幹完架回來的小混混似的。

姜有年蹲下身與男孩平視,當然男孩是看不到他的,他對男孩說了兩句話,應該是讓他進教室,男孩卻不領情地甩開他的手,不知道姜有年哪裏得罪他了,臉臭得要命,最後自個兒憤憤不平地摸進教室,摸到程澍旁邊的位置坐下。

看來是個問題兒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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