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夢境
洛南堂一進來就有些發昏,身子一倒,站在他旁邊的吳舒婷就糟糕了,表情糾結的跟生孩子似的。
“昭……昭,救命——”她滿天大汗,腿抖得跟篩糠似的,或者說跟軟面條一般無二。
她一直認為自己的力氣在女生裏算是大力了,顯然還是高估了自己,撐起一個成年男子的體重還是太勉強了,她恐怕還是第一次這麽清晰的認識到,自己竟然還是一個軟妹子。
怎麽感覺這麽心酸。
嗚嗚嗚,好累。
葉昭剛把返夢符放到桌子上,就聽到她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快步走來幫他架住洛南堂。
她一來,吳舒婷就感覺自己輕松了許多,結果就是她看着葉昭一個人把他丢到床上去。
這就是大師和凡人的差距呀,何止天塹和地溝溝的區別呀,完全不在一個水平面上。
輕輕松松就把一個大男人架起來了。
将他放到床上後,葉昭在床尾放了一個小書桌,并把香爐和黃符攥到手上。
“我此時就送你如夢,不過切記等我叫你時,必須回來。”葉昭響指輕點,黃符燃起了火,繞着香爐來回三圈,黃符徹底消失不見,連點灰渣兒都不見。
而香爐裏冒出袅袅香煙,虛碎的盤旋升騰,彌漫至整個空間。
若不是她們倆已封閉住五感,此刻估計也得和他一樣沉睡不醒。
他是去了夢境,然而她們幹什麽去,難道看一個男的睡覺,還不知道要看多久。
那也太無聊了吧。
如果真的那麽無聊,葉昭也不會讓她這個急性子的家夥進來了。
“婷婷,讓你準備的鏡子呢?”她突然問道。
“哦哦,在這兒。”聽她的話,吳舒婷早就把她的梳妝鏡給拿來了,現在聽到要求,立刻走到電視機旁邊拿出鏡子遞給她。
原本锃亮毫無內容的鏡子上,突然閃現出陌生的畫面來,不用想都知道是夢境。
還有這好事?
吳舒婷終于興奮了,想要看看那個讓他輪回轉世了還忘不了的女人,到底長什麽樣子。
剛開始畫面有些不太清楚,只能看到模糊的建築,仔細一看就發現和現代很像,但是又不是現代的,更加偏民國的建築風格,家裏的顏色都是白色,有着中西合璧的感覺。
視線一轉來到一個房間裏,房間裏到處都是人在進進出出,一盆盆的血水看的格外滲人,有些醫生還在裏邊,床上有個夫人,她的肚子碩大,痛苦不已,臉上都是汗水,把她的發絲打的濕透。
随着醫生的指示而不斷吸氣呼氣,終于孩子出來了,是個健健康康叫的格外嘹亮的男孩兒,無疑就是洛南堂了。
家裏人因為有了孩子,充滿了歡樂,無論是洗三禮還是滿月酒,都辦的格外溫馨盛大。
緊接着一切好似都按了快進鍵,這些年來的事可以用一句話概括,那個孩子成長的很優秀,是父母的驕傲。
那白滾滾的男孩兒,頃刻間長成一個十七八的帥氣小夥子。
今年在他快要過生日的時候,因為時局不穩,媽媽要帶他去江南老家,他爸爸獨自留在北平。
為了讓父親放心,他和母親踏上了老家之路。
美麗的江南此刻仿佛是最後的樂土般,沒有炮火的洗禮,綿延貫穿于每條街道的碧綠河水,将這裏裝點的更如人間仙境,更何況周圍的建築還是保存的已久的江南水墨派,淡淡的筆墨,渲染出了這世間最美的建築群。
他恐怕沒有想到這裏除了景色美,還有一抹倩影撩撥了他的心湖。
正是一年梅雨季,雨水說下就下,初來乍到來街上游玩的他自然沒有帶雨具,渾身被打透,狼狽之餘又顯得更加英挺。
在他窘迫之際,巧遇前方有名藍衣少女,打着油紙傘在雨中不急不慢的走着,在周圍風景的映襯下更有一番風味。
但是他此刻顯然想不起來別的,盡管有些失禮,還是向前去搭話。
“小姐,能和你一起走嗎?雨下的太大……”他快步走向她,在背後叫住人家。
那位少女果然停頓了下,轉過頭來,或許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說的就是她吧。
溫婉靈動的她一下子就在他心裏留下一粒種子,而女子的善心,更是催生了那顆幼芽。
女子邀請他共用雨傘,并送他回家,洛明堂的心從來沒有跳的如此快過,兩個人漫步悠閑在朦胧雨聲中。
一路上走着,就免不了說說話,再加上村鎮裏的人并不多,他又長得比這裏的男孩子要高出許多。
聰敏的少女自然就猜出這是林奶奶家的外孫了。
只可惜女孩兒始終沒有告知她的閨名,眼睜睜看着她離開,任由心思百轉前結。
或許是有緣,又或許是他有意尋找的結果,之後的日子裏兩人總是不期而遇,而他也終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倪黎。
這個名字在他的心裏嘴上流連不去,就像一枚美麗的果實,哪怕青澀,終歸是愛的。
那個年代的愛戀大概都特別的單純吧,兩個風華正茂的男女,終是忠于自己的心的,兩人從梅雨聊到時局,比情感更美妙的是心靈的契合。
兩家大人很快也發現了他們的異常,很開明的任由他們去戀愛。
這在那個時代是很少見的,那時就算人們已經開放了許多,還是有許多婚姻都是父母包辦的,像他們兩家這樣允許自己孩子去戀愛,不謂是一例壯舉。
然而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時局越來越動蕩,即使戰争的火苗尚未波及到這裏,但是祖國到處都彌漫了硝煙,身為華大畢業的大學生,經過了先進思想熏陶的他,又怎麽可能不憂心自己的祖國母親。
但是母親還在這裏,心上人也在這裏,這個勇往直前,無所畏懼的年輕人,第一次感到了彷徨,感到了不舍。
女孩子總是心思敏感的,他的變化自然瞞不過她,若是一般的女子,都會舍不得自己的愛人去危險的地方做危險的工作吧。
不過她說的話,讓他最終踏上了一條不知未來的路。
可他的心是歡喜的,因為他知道自己愛着的女孩兒願意等他,并且是真心支持他的,和他一樣深深的愛着他們的國家,這塊生養他們的土地。
又怎能見她被外人摧殘。
兩個人的心在這一刻無比的接近,哪怕他們就此遠離,他們的心緊緊的纏繞在一起。
戰火紛飛的歲月,或許不該談遙遠的戀愛,因為距離實在是種折磨,那時交通工具不如現在發達,通訊工具同樣如此。
他們自那兒之後再也未見,只靠着時斷時續的信件來一睹相思之情。
少女的字總是婉麗清秀的,而男子的信從來不避諱他思想上的痛苦和對她的愛意,然而更多的是他心上昂揚的張力。
那是他相信自己的國家終會勝利的執着。
每次少女等來他的來信,眼眸中總有柔意流轉,纖細的手指一遍遍撫摸着泛黃的信紙,将之依偎在自己胸前,閉上眼,仿佛就能看到那個英俊少年郎出現在她眼前。
她是快活的,在那個年代,情之一字就是這麽單純,等待是最長情的告白。
原以為真如他所說的,他們很快會把敵人趕出自己的國家,可是一年又一年,三四年的時間過去了,将近二十的女孩子還未出嫁,不知受到了多少人的非議,就連她的父母都開始動搖了,打算給她重新訂門人家。
更何況和那人他們也并沒有全禮,等了三年多也夠了。
少女卻不願聽從父母的安排,她知道自己的心,已經被一個人完全的占據,再也容不下其他男子了。
更不想随随便便的結婚。
她是固執的,柔弱的身子裏蘊含了無比強大的能量,面對父母的逼迫,她不惜用生命抵抗。
身影日益消瘦的她,開始不停的生病咳血,這時她的父母害怕了,也終于妥協了。
面對摯愛的女兒如此下去,哪個父母忍心,從此再不提逼婚一事。
這時愁眉不展數月的少女,才重新展露了笑顏,懷抱着厚厚的信箋靠在床邊,聽那滴滴落雨的歌聲,回憶他們相遇的點點滴滴。
但是男子的信已經很久未到了,從前就算受到戰火的幹擾,他的信也不會超過一月的間隔。
然而三月,五月,半年過去了,信終究未至,有人說他變心了在外邊娶親了,有人說他發達了不願娶她這個小鎮的女兒。
人們有時是最傷人的,他們為了自己的口頭之快,沒有證據的猜測,只是為了自己多個談資。
完全不顧慮他人的感受。
這些話自然也傳到了少女的耳裏,但是她從未信過,堅信着那堅毅眼光和她立下執子之手的他。
哪怕他最後的信印證了旁人的猜測,她依舊是不信的。
信到的時候正是冬季,常年不下雪的南方雪下的很大,潔白的雪花,就如同純潔的她一樣。
不過她更多了抹堅韌,那是在雪中仍然傲立的梅花的姿态。
信到了她手裏的那刻,少女的心并沒有産生很大的波動,因為她知道他的信終歸是會該來的。
信的內容正如外人所說,他升官了娶了恩師的女兒,背叛了她,對她很抱歉,願來生為她而死。
少女哭了,然而她哭的是他的背叛嗎?
她會說沒有,她哭的是今生緣盡。
家人怕她心情不好,讓她免得受人打擾,誰知再去她閨房時,早已人去樓空。
桌上只留一封信箋,在譴責自己的不孝。
原來她從未相信他的背叛。
如是心意兩相通,奈何不解戀人情。
她相信他絕對不會背叛她,于是義無反顧的踏上了北上的路。
路上的種種艱辛她從來沒有喊過苦,用盡一切辦法打聽他的消息。
這時的她才知道,這三年來他一直用筆來抗争來喚醒國民,青年人有幹勁兒有激情,盡管才華橫溢,怎奈鋒芒太露,又礙了多少人的眼。
在發表一篇文章之前,他就有預感那些人不會放過他,但是他絕對不會回避,如果用他一人的鮮血能讓更多的人真正醒來,那麽他的犧牲就是有意義的。
就算死,他也要給那些陰地裏的蛆,給予致命一擊。
割舍不下的唯有父母和戀人。
她了解他的心性,他又如何不清楚她的性情,于是連夜寄出了那封信。
而他在次日還在疾聲痛呼,子彈穿過人群射入他的心髒,敵人還是沒有放過他。
但是不要緊,因為他今天早就做好了準備,把他找到的那些賣國賊的罪證印成單子,被他死前用力一撒,撒進了無數人的心裏。
單子的內容讓人痛心疾首,原來最可恨的不止有侵略者,還有他們的同胞。
那些為了一己私利,而出賣自己國家的蛀蟲。
随着他的犧牲更加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一下子形成一種聲勢,全國多地都出現了懲戒國賊的運動,聲勢浩大,一時無兩。
不過他終究是走了,走的那麽慘烈,他死後屍體如他的遺言,葬在了南望的山上,他想着死後去找他心愛的姑娘。
少女依舊沒有哭,始終含笑的聽着旁人敘說中的那個人,那是她缺失了三年愛人的形象。
他還沒有死,依舊活在人們的心裏。
北方的雪較南方的更大,上山的路并不好走,少女卻不介意,慢慢的走着,她身上穿着他們初見時的那條藍裙,天很冷很冷,她的臉上卻不見一絲冷意,只顯的格外紅潤。
哪怕她時不時的用絲帕捂住蒼白的唇,笑意也沒有停過。
來到男子的墓前,輕輕撫摸他的墓碑,就像撫摸他的臉一般。
“敬之,我們終于再見面了。”她雙唇凄紅将臉貼在墓碑上,叫着他的表字。
寒風呼嘯時的簌簌聲,她當做那是他的回應,閉上眼睛“今生無緣,那麽來生我們再見,你會如約的對嗎?”
“我會在這裏一直等着你,無論你容顏轉換,歲月更疊,不離不棄。”
她的手攤平,滑落下來,他贈送的那枚絲帕上點點紅梅浸染,滴落在雪中。
那是誰的淚水呢?
哀,莫大于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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