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內宅暗湧四
過了半個月,趙家的事平息了下來。
莫語莺告訴陸萱,趙氏在岳家的賬上挪了銀子解決了趙家的燃眉之急,同時,她開始插手岳家的生意,岳家以前和樓家合作的生意她沒有大動,但是還沒開始合作的都被她握在了手裏。
這女人的膽子還挺大,竟然一次插手這麽多。陸萱在心裏嘀咕,不過這也怪岳朗對趙氏的過度信任,他似乎認為他身邊的女人對自己都是忠貞不渝的,就算自己對這個女人的娘家見死不救,這個女人也不會背叛他。這就是傳說中的種馬邏輯吧,真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啊。別的不說,就陸萱所知道的,岳朗身邊的六個女人,真正對他一心一意的只有一個王氏,還因為他的涼薄早已心灰意冷。
這樣的白癡實在太好忽悠了,不過如今這種程度還不夠。
現在是趙家為了自己要拆了岳樓兩家的合作,得讓樓家認為,這是岳家不想和他們合作了,進而再讓樓家不得不放棄和岳家的合作。
看來,要挑動樓晴的火氣了。
桐院內的葡萄架原是岳朗為讨樓晴歡心命人架起來的,是以閑來無事,樓晴便愛在架子下的軟榻上小憩。此時,她斜倚在軟榻的迎枕上,陽光正好,五月的微風徐徐吹來,和着掠過樹梢的些微鳥鳴,一派閑适的初夏光景。
樓晴卻愈發煩躁,她胡亂搖了搖手裏的團扇。一旁侍立的水晶忙端起幾上的茶杯:“奶奶可是要用茶?”
樓晴随意擺了擺手:“不用,琥珀那小蹄子怎還不回來?不過是去廚下看個燕窩,她竟去了恁久,莫不是去哪兒野去了吧。”
水晶忙陪笑道:“琥珀姐姐向來心細,奶奶的燕窩不能不仔細些。奶奶看這葡萄葉子,長得多好啊。”
樓晴向來愛聽人說她這架子葡萄,方轉了顏色:“如今才是五月,不過看這長勢,成熟時應該也不會差了。”
水晶又拿了團扇輕輕地扇着,引着樓晴說些閑話,心裏卻在暗暗發急。她與琥珀都是樓晴身邊得用的大丫鬟,兩人向來要好。樓晴近來心情煩躁,覺得臉上顏色也不好了,便要吃些燕窩滋補,且只要最上品的血燕。因這血燕實在珍貴,樓晴每日一盅,都是琥珀去拿的。今日不知怎的,竟去了一刻鐘還未回來。水晶不免在心裏嘀咕:“該不會出了什麽事吧……”
又過了一會兒,方才隐隐看到琥珀快步朝這裏走來。樓晴早已極不耐煩,沉下臉來問道:“琥珀,讓你去拿個燕窩,你拿到哪裏去了?”
琥珀撲通一聲跪在樓晴面前,面上惶恐:“奴婢無能,奶奶的燕窩,奴婢……奴婢沒能拿回來。”
樓晴本是生氣琥珀拖沓,沒想到她竟然真的沒有拿來燕窩,不由一愣,繼而厲聲喝道:“怎麽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奴婢先時去了廚下,因奶奶每日都要吃那燕窩,廚下都是早就備好了的。今日奴婢卻沒看到,問廚下的李婆子,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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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什麽?!”
琥珀頓了頓,方道:“她說二姨奶奶吩咐了,府裏如今要節儉些,奶奶若身體不适,盡可以吃些別的補品,不必要吃這血燕。”其實李婆子的原話極為難聽,琥珀怕樓晴發火,只能斟酌着小心翼翼地回話。
樓晴聽罷,已是氣得渾身顫抖。她與趙氏素來不睦,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趙氏把着管家之權,如今趙氏借着權力欺到她頭上,讓她怎能不氣!且樓晴自認高貴,當初家裏讓她嫁給岳朗做姨娘她本就不願,王氏別居後,她便立即讓桐院的人改口叫她“奶奶”。進了岳府,上頭居然還壓着個趙氏,這些年,要不是趙氏做出一副忍讓之态,她怕不是早就鬧将起來了。
“好!好你個趙三娘!”樓晴生的豔麗,如今雖已是三十五六歲的人了,但因保養得當,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此時她氣急攻心,一張極盡鮮妍的臉竟然露出猙獰之态。
琥珀看她就要氣怒之下去找趙氏算賬,忙巴住了她的裙角:“奶奶莫急!奶奶莫急!奴婢有話要說!”水晶也搶上前來,兩人一起扶着樓晴到榻上坐下。
一番忙亂後,樓晴重又倚在榻上,問道:“琥珀,你有什麽話?快說。”
琥珀看樓晴已冷靜了下來,方道:“二姨娘今日欺辱奶奶,自是不能放過,只是,她原是不敢對奶奶如此的,今日這般,卻有些反常啊。”
樓晴細一尋思,确實如此。不提以前王氏還在府中的時候,就是後來趙氏掌家,趙氏不說對自己畢恭畢敬,但也絕不敢如此欺上臉來。各中情由,不過是因為趙家式微,樓家正如日中天。可今日……
琥珀看樓晴神色,顯是已經聽進了自己的話,又道:“趙家前陣子因那趙澤不争氣,已是元氣大傷,若說是趙家給了二姨娘這麽大的膽子決計不可能。奴婢思來想去,想起前幾日錢婆婆帶來的話……”
“錢婆婆帶來的話……”樓晴不由悚然一驚,錢婆婆是她的乳母,當初她嫁入岳府,錢婆婆作為陪房也一并入了府,後來樓晴看她年紀大了,便讓她回家養老。錢婆婆對樓晴一向忠心,前幾日她忽然來拜訪樓晴,樓晴本來還挺納悶,沒想到錢婆婆居然帶來了她最不願意聽到的消息。
“老奴今天來看姑娘,是瞞着府裏的。”錢婆婆一臉擔憂地望着樓晴,“半個月前府裏就有人傳,說是姑爺要撤了和咱們樓家生意。老奴開始不信,昨兒三哥兒來找老奴,讓老奴來給姑娘提個醒。姑娘,這事不會是真的吧?
”
“你問我是不是真的,我又怎會知道!”樓晴恨恨地想,趙氏牢牢地把着岳家的生意,岳朗偏又極信任她。樓晴不是沒想過把這權力弄到自己手裏,但岳朗似乎不太喜歡自己過問這些事,她想着反正趙家已翻不起什麽風浪來了,岳朗要發財還是要靠着樓家,自己也就懶得和趙氏去争。難道現在,岳朗要像踢掉趙家一樣踢掉樓家嗎?
如果不是哥哥讓錢婆婆來通知自己,自己恐怕還蒙在鼓裏吧。假如樓家真的和岳家決裂了,自己一定是被犧牲的那個。樓晴在心裏冷笑,樓晴的娘親本是個普通胥吏的女兒,嫁給了她父親做填房。樓晴的上頭還有兩個哥哥三個姐姐,且都是原配所出。樓晴的娘親去世的又早,留下她和哥哥相依為命,若非如此,家裏又怎會讓她做姨娘!她對樓家來說,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嫡女,後來岳朗的官越做越大,樓晴才在樓家有了些臉面。如今樓家要放棄樓晴,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看着樓晴的神色變幻莫名,琥珀小心翼翼地道:“奶奶,奴婢以為,這件事還是要問一問老爺,二姨娘此舉,也不一定就是老爺授意……”
不是岳朗授意,趙氏又怎會有這麽大的膽子!樓晴雖然驕傲,但也知道,自己已經顏色不在,所可倚仗者,不過是樓家和岳朗對過去的情意。如今,樓家眼看是靠不住了,難道,真的要用那點情意去搏一搏嗎?
“不……不……我得再想想……讓我再想想……”
“桐院還是沒什麽動靜,想不到樓晴這麽沉得住氣。”莫語莺淺淺啜了口手裏的竹葉青。
陸萱笑吟吟的為她續上新茶,方道:“三姨奶奶可不是沉得住氣,怕是火候還不到吧。”
“依你的意思,我應該派人再去點點火?”莫語莺微微一笑。
“這潭水本就混了,姨奶奶盡可以去讓它更混一點。二姨奶奶可沒少在老爺面前煽風點火。”
“趙家的本意雖然和我們不一樣,但他們做的事到是幫了我們的忙。如今,樓家已經疑上了老爺,老爺到未必懷疑樓家。”
“老爺對姨奶奶們都信任的很。”陸萱和莫語莺相視一笑,兩人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譏諷的笑意。趙氏已對岳朗離了心,樓晴恐怕也要開始為自己籌謀後路了,莫語莺從來就不是岳朗這邊的人,還剩下兩個姨娘,誰又是真心,誰又是假意。
室內一燈如豆,借着燭火,岳朗提起的筆卻落不到紙上去。從接到錦春堂的消息開始就積攢的怒氣在瞬間爆發,岳朗狠狠地把筆掼在了地上:“一群忘恩負義的東西!”
趙氏幾次三番的告訴岳朗樓家最近的小動作很多,岳朗原本不信。他和樓家合作多年,樓家雖有些貪婪,他也懶得計較,況他如今正是步步高升之時,樓家怎會在此時想着自立門戶。岳朗便只當趙氏風聲鶴唳,趙氏原本就有些小心翼翼,這也是岳朗看不上她的一點。且他之前才為了趙澤的事斥責過趙氏,自覺有些愧疚,因而對趙氏也可說是百依百順了。“如我這樣的男人在古代有幾個。”岳朗不由沾沾自喜地想。
可惜樓晴卻一點也不理解自己的辛苦,前幾日小意殷勤地來求自己,岳朗以為她又是要什麽貴重的玩意兒。樓晴平日就有些驕縱,岳朗雖不喜這樣的性子,但他對女人素來憐惜,也懶得和樓晴計較。沒想到樓晴一番旁敲側擊,居然是想要插手岳府的生意。正是這一點觸到了岳朗的逆鱗,岳朗不介意女人插手外面的事,但卻十分讨厭別人質疑自己的決定。樓晴話裏話外,不外乎趙氏這個掌權人做的不好,需要她去幫扶。
“笑話!三娘是我選的,她做事情怎樣,我沒有你清楚嗎?”岳朗并未當場發火,但他這一句話說出來,樓晴立即變了臉色,再不敢多說什麽了。
自己還是太慣着這些女人了,岳朗心中憤憤,樓晴往日還只是愛使些小性兒,如今竟然還想插手自己的決定。再聯想到趙氏的話,莫非,樓家真的不安分了?
因了樓晴的事,岳朗開始對樓家帶了點疑心。且近日岳朗要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這事偏偏要損害到樓家的利益。岳朗不是不知道其中的關節,連皇帝都隐晦地向他問過樓家的态度。但這是為了能順利推行岳朗的紡織工坊計劃,要想真正的發展,還是得靠資本主義。三年前江州民變不過是操作不當,岳朗有信心這次能把事情辦妥。
想來樓家正是因為這件事才起了外心,只是岳朗卻不想和他們撕破臉,畢竟合作了這麽多年,自己一貫重情重義,對方不仁,自己不能不義。
就在岳朗這樣想了之後,沒過幾天,錦春堂樓家的人鬧事的消息就傳了過來。錦春堂是岳樓兩家合開的專賣胭脂水粉的連鎖店鋪,一直是岳府進項的大頭。接到消息後,岳朗頓時大怒:“好!好你個樓世恒!總算是按捺不住了,既如此,休怪我岳某人心狠!”
岳朗在書房輾轉反側了一整晚後,終于下定了決心,他原打算用更穩妥的方法辦了那件事的,如今看來,也不用顧忌樓家了。
第二日朝上,岳朗上奏稱,應把如今的江南路分為江南東路和江南西路,便于朝廷在洪州,、撫州、信州等地推廣紡織工坊。朝上經過半個多月的吵鬧,到底還是把這事給定了下來。江南路官場經過一番大震動,樓家在江南路所掌的的漕運、鹽政之權因而遭到分割,除了被朝廷收回外,剩下的大半落到了王岳兩家手裏。如此,樓家也算是徹底和岳朗撕破了臉面,之前的生意因為牽連甚多尚在維持,但兩家也開始往外抽梯子。
其時已是五月末,天氣還不甚熱,荷院內的大片蓮池裏已是荷葉田田,莫語莺和陸萱坐在蓮池旁的小亭裏,就着清風荷香,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倒是一派恬淡光景。
莫語莺正抿着手裏的一盞竹葉青,笑道:“今次事畢,你我也可以好好歇會兒了。”
陸萱道:“姨奶奶派人去錦春堂鬧事,到是狠推了老爺一把。”
莫語莺卻是一愣:“錦春堂的人不是我派去的。”
“不是?怎會……”
莫語莺輕笑:“你必猜不到是誰派去的。”她卻不賣關子,又道,“是樓晴派人去的,不然樓家的人誰又使喚得動。”
陸萱一驚:“竟是樓姨娘,她這是要……斷尾求生?”
“樓晴總算是聰明了一回,她也知道前次去求老爺是求錯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樓家不顧及她,她也不用顧及樓家了。你且看着吧,待她去老爺面前哭訴一番,老爺自然待她如前,說不定,還會讓她和趙氏共掌錦春堂。”莫語莺冷笑,“咱們這位老爺,憐香惜玉的緊!”
陸萱在心裏暗笑,可笑岳朗還以為自己去了樓家這個心腹大患,卻想不到這裏面的關竅。樓家早就開始釜底抽薪了,經此一事,岳家必然元氣大傷,趙氏卻不會告訴岳朗,樓晴也不會告訴岳朗。若說此次獲利最大的,恐怕就是皇帝了吧。
陸萱看了一眼正靜靜喝茶的莫語莺,莫語莺可以放下心來了,自己卻不行。還有三個月皇帝就要駕崩,必須在這之前扳倒岳朗。
皇帝要派岳朗去新出爐的江南西路巡視,自己必須想個法子把四姨娘冷紅淚留下來,讓岳朗孤身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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