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青珂大結局(四)六更

第80章青珂大結局(四)六更

果然薛謹猛地将她推離幾寸,卻緊緊攀住她的雙肩,發紅的瞳仁茫然地将她望着,半晌,勾出一個無奈的笑:“原來如此,你還是不信我。”

被無奈的笑包裹着的人,身旁寒風卷卷,似渺渺雲煙,眼底開出一朵曼妙青黛花來,落在他的眼中,提醒道:“便如你曾經那般不信任我,傍今的我,也莫能輕易相信你。薛謹你也扪心自問,沒有那樣的盤算?”

她說的這些,并不是心頭不大舒爽,便同薛謹擡杠的負氣話。世間碌碌,皆是趨炎附勢,肯在熱竈裏燒火,不肯于涼竈裏添柴之人。薛謹年少氣盛,寧可為了一張王座,為了複仇,便将她丢棄,确是有幾分碌性在裏頭的。

他似迎着這朵亭亭而立的青黛花,将嘴邊的冷意抹開,望向蒼茫雪海的沉寂眼眸,翻出往日的吳山點點恨。再從淹留着恨的塵埃裏,掃除一道春暖花開的大道,昭示歲月匆匆的仇恨裏,有過她的存在。他阖了阖眼,繁華過後,籠在層層水霧的真實,被醞釀出來:“你同我說的話,為我做的事,我一直相信那是你真心的。我同你說的那些,除卻初初相見時的話存了試探的心思,旁的沒半句是假的。但是阿珂,你也曉得你父親的所作所為,我看着你便想到他,想到因他的過錯,令得我一生痛癏,我便不能原諒。你興許想說,你同你的父親是分開的兩個個體,但既然有血緣一說,如何能分離?我日日夜夜想着,是否有一日,你也會同你父親那般對我。我一面很愛你,一面卻又透過你,想到你父親的做派,便有些恨你。”他終于将一切陳白,但口吻卻如同念着一張寫滿聖旨的稿子,漠然無情。

他在狂風攬雪中,再将無奈化作一盞明燈點上,輕而易舉地形容笑道:“便同你多日前說的,你頭裏錦衣玉食的時候,我卻日日想着如何吃一口飯,如何多得一件衣裳。你尚在娘親懷裏,不知天高地厚,酸甜苦辣的時候,我卻夜夜要防着狼群捕食,日日提着心吊着膽,怕遇上個把花牙子,将我同胞姐拐去。”

面對他的陳白,她只将神情冷漠成一株朽木,兩池黑潭中,掠過光靡彩華,于陣陣笙歌之間,透照出譏諷:“薛謹,世間同你一般的人有許多,但你何其幸運……”頓了頓,原本的光輝似一瞬間被黑霧吞噬,平靜無瀾道:“那些往事已然如煙化去,傍今你是一國君上,該好好看着你的子民才是正經念頭。”

鑽骨刺心的寒冷痛得他莫能動一動,衣衫上的繡梅似被凍住,翻卷幾回只瞥見殘花落葉的樣貌,似難以回複的年華。他拂開方才的幽幽冷意,妄圖令凄白的雙唇禪出暖色:“是,但我想要一個機會,能撇開仇恨,與你共挽白頭吟的機會。”

他仔仔細細将她望着,眼底冒将出的希望,因她搖頭的動作,化成灰燼。他的雙手漸漸發抖,風雪狂飙之間,聽得她鄭重道:“薛謹,你曉得沐青珂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倘若時光複返,你會不會放下污濁之物,同她共看秋華,攜手白頭?”

他很想點頭,但青珂說的是倘若,他曉得這個詞的含義,既然是倘若,便沒有回頭的可能性。

他還想說些什麽,可蒼天不允。一擊落雷,将青龍的天罡罩并印珈湖面徹底擊潰。黑霧從湖底瘋狂紮出,驟集于空,猛地幾道閃雷霹靂不約而同地炸響,曝光半邊天際,生生剜開一口子。

青珂一猛子退後數尺,捂着嘴止住從心kou奔潰出的鮮血。

薛謹無意識地沖上來抱住她,沒想通為什麽突然會吐血,想了想又看向被怒雷擊破的天罡罩,想通後回頭,扶住她的身子,不教她滑落,澀着嗓音道:“你會死的。”

說話間,印珈湖內冒出濃濃黑霧,鬼犰逐漸成形,雙首六目,獅身龍尾,四須約十丈,黑鱗似抛了光,熠熠發亮。kou吐焰火,龍尾鞭笞處,飓風卷來,杳無生跡。

風雪愈益猖狂。

薛謹的四個字教青珂愣了愣,繼而猛然笑出了聲,不再将感情壓抑,道出此生對他最後的诘問:“你現在想到,我會死了?”默念了一個仙決将薛謹緩緩推開,在他無力的眼神中道:“你刺我第一劍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會死,你刺我第二劍的時候,又有想過我會死麽?”

孟浪的風雪,要将一切摧毀,摧毀了上山的玉階,摧毀了茂密的虬樹,摧毀她眼中僅存的光芒。

一束青光炸開,劈開黑雲,直達九重天。青龍的幻印鸷騰着矯健的龍姿,從青珂頭頂灌入,那一瞬間,她淚流滿面與他道了最後一句:“遇到你也不枉我下凡一趟,即便傷了情,終究比無情的九重天好得多。薛謹,既以我換得一國,有生之年,莫負了你的蒼頭赤子。”

話落的眨眼間,那條矯龍已直沖雲霄逼退黑雲。披着青光,踏着閃電,一聲龍鳴叱咤雷電呼風喚雨,傾盆暴雨從九天傾瀉下來。雙方纏鬥時,時而是跋扈自恣的點點流火,炙烤天地,時而是剛柔兼濟地和風細雨,潤養人心。

鏖戰了整整一夜後,待東方即白,鬼犰業已無力,被撻入印珈湖。青龍口吐岚霧,将湖面層層凍結。

鵝毛雪迎來黎明,柔軟地撕裂黑雲,一束束泛着水光的曙色湧進來,将她置身于粼粼亮甲中,周身舞着雪亮雪亮地輕塵,畫面安逸祥和。

半空中留下一滴淚,砸向湖面,不着痕跡。她帶着一身累累傷痕,絕塵馳去。

劫後餘生的雪地中,冬日暖陽,融化滄桑。一片歡呼過後,只餘下一個寂寥的身影,執着地在雪中尋找,那悲傷的聲音仿佛蒼老了一萬歲:“在屋外葺一畝花田春花秋實,屋內鋪四壁藤草冬暖夏涼……”

玉袖捂着戰抖的香囊,它似乎跟着哭泣。

鳳曦問道:“那麽,神君未歸天庭,是去哪兒了。”

玉袖望向遠方,輕道:“八荒只得一座青龍山,一個青龍洞,依千山餘脈,西臨渤海之濱。”

萬裏無邊的皚皚白雪中,一座青塔漸漸将展于眼前。塔邊的青龍洞前積雪深深,五十年後的薛謹望着洞,蒼老的濁眼驟然有了亮光。

應他要求,玉袖幻了把笤帚與他,好令他時時掃去洞前積雪。可玉袖想,他掃得去冬雪,掃得去秋葉,掃得去塵埃,卻掃不去那一世哀殇。

離開時,聽到塔內悲涼的龍鳴,忍不住回首一望,那曾萬人之上的君主,抱着一把破舊的笤帚,泣不成聲。

這是他們的一世殇。

第二卷一世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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