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翌日清晨,外頭天才蒙蒙亮,床帷間的雲黛便起了身。

梢間守夜的琥珀聽到裏頭的動靜,很快睜開了眼,“姑娘是要喝茶,還是如廁?”

“琥珀姐姐,我醒了。”裏頭輕輕答道。

琥珀看了眼天色,趕緊踏着鞋,披了件外衫進了裏間,果真瞧見灰蒙蒙的光線裏,小姑娘規規矩矩坐在床邊,一雙眼眸亮晶晶的,是完全清醒的狀态。

“還不到卯時,姑娘怎不多睡會兒?”

“要給夫人請安,不能貪睡……”雲黛細聲道。

兩年前,沈家來了位老姑奶奶,好似是陪着孫子來肅州尋什麽差事。那位老太太在沈家住了三日,便端着長輩架子對雲黛指點了三日。一會兒指責雲黛貪睡懶惰,不知早起給長輩請安,一會兒又說雲黛手腳不勤快,她自家孫女跟雲黛一般大的時候,早就準備好全家的飯食了。

後來奶娘将這些話轉述給沈忠林,第二天,那位老姑奶奶便被“請”出沈府,她氣得嘴都歪了,在門口罵罵咧咧好一陣才走人。

雖說國公夫人心善,但雲黛想着人在屋檐下,還是得勤謹些,免得遭人背後說嘴。

琥珀雖不知內情,但也知道姑娘還拘束着,想着到底才住進來,不适應也正常,便解釋道,“夫人向來睡到辰時才起,有時伺候國公爺起身後,還會繼續躺會兒,所以姑娘您不用起的這般早。”

雲黛“啊”了一聲,有些無措,“那我、我……”

琥珀笑道,“既然您醒了,那奴婢給您打水洗漱,再讓紅苕和翠柳去廚房取早膳來。待用過早膳,那會子再去請安也差不多了。”

雲黛松口氣,“那就有勞琥珀姐姐了。”

用過早飯,天光也大亮,窗外的臘梅花幽香陣陣。雲黛閑着沒事,趴在窗口盯着梅花發呆。

等到琥珀掀簾進來,說夫人已經起身了,她連忙從榻上爬下來,整理好衣裳,随琥珀一道去請安。

喬氏那邊才梳洗好,便聽丫鬟來報,清夏軒的沈姑娘前來請安。

“這麽早。”喬氏将一枚紫玉雕雲紋玲珑簪插入漆黑發髻,溫聲道,“快将人請進來。”

雲黛很快入了內,見着喬氏,規規矩矩蹲了半身,“雲黛給夫人請安,夫人萬福。”

“好孩子,難為你這麽早過來。”喬氏從梳妝鏡前起身,上前牽過雲黛的手,親切的走到榻邊坐下,“昨夜睡得可好?”

雲黛道,“有勞夫人挂懷,昨夜睡得很好。”

喬氏看着她微腫的眼皮,心裏嘆了聲,面上卻不說破,只問道,“可用過早飯了?”

“已經吃過了。”

“那你再留着陪我吃些,你太瘦了,還是得多吃些。”

雲黛知道喬氏是好意,她心裏也是想與喬氏多多親近的,便應了下來。

很快,端着早膳的丫鬟們魚貫而入,擺了一桌。

二爺謝仲宣和三爺謝叔南也來到歸德院給喬氏請安。

雲黛與他們見過禮,心下不免好奇,怎麽不見世子爺?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喬氏解釋道,“你大哥哥在你前頭來的,他每日在我門口作個揖,便與國公爺一道出門了……你大哥哥現下在隴西軍營裏當差,跟着國公爺學習軍中事務,每日早出晚歸,是咱家的第二大忙人。等開了春,二郎也要去郡學讀書了。三郎年歲還不夠去郡學,當下是在我娘家的家塾與表親們一道讀書……”

說到這,她看向雲黛,“好孩子,你在家中可讀過什麽書?”

雲黛先是點頭,後又搖了下頭,“從前是哥哥帶我識字,後來哥哥忙着參軍之事,就沒空教我了。我父親本想給我尋個先生的……”

見她停下沒繼續說,一旁的謝叔南追問,“然後呢?沒尋到合适的?”

雲黛咬了下唇,“然後打仗了,父兄都要外出,家裏沒人,不好讓外男入府。”

謝叔南覺得奇怪,“那就請個女先生呗?我外祖家就請了兩個女先生。”

雲黛一聽,腦袋埋得更低了,讷讷道,“女先生不好找,而且月錢也高……”

謝叔南還想說話,被謝仲宣塞了塊糕點,“吃你的,怎這麽多問題。”

喬氏看了眼兩個兒子,再看雲黛,“你三哥哥什麽都好,就是嘴巴碎,也不知是像了誰,你甭理他。”

雲黛看着謝叔南嘴裏鼓鼓囊囊塞滿的模樣,有點想笑,盡量憋住了,只道,“三哥哥性情活潑。”

“是,國公爺經常說他活潑過頭,像只猴兒。”喬氏笑道,又斂起笑容,正色對雲黛道,“好孩子,你可想讀書?若想的話,便與你三哥哥一道去文慶伯府讀書。”

文慶伯,是皇帝給喬太傅追封的爵位,現任伯爺是喬氏的父親。

雲黛聞言,眼睛微微睜大,稚嫩的面容難掩驚喜,“我可以麽?”

“可以!怎麽不可以,一句話的事。好了,便這樣定下,等你出了熱孝,就與三郎一道去伯府讀書。”喬氏扭頭對謝叔南道,“三郎,你可得照顧好妹妹。”

“讀書有什麽好的,無趣極了。”謝叔南撇撇嘴,“不過她既然想去,我就罩着她呗。”

喬氏彎起眼眸,給謝叔南夾了個豆腐皮包子,“這才是哥哥的模樣嘛。”

用過早飯後,謝仲宣和謝叔南先走了,喬氏将雲黛留下說話。

“我算過日子,等到三月,你也出了百日。那會兒春暖花開,正好辦場春日宴。”

雲黛面露茫然,“春日宴?”

喬氏兩根手指捏起掐絲琺琅的香爐蓋,将一枚小巧的脫花香丸添在雲母制成的隔火片上,輕松道,“就是聚在一塊兒賞賞花,品品茶,玩些鬥草投壺的小游戲。屆時隴西各府的女眷都會來府上,正好趁着這個機會,讓她們都見見你。”

雲黛的表情一僵。

各府女眷,應該都是些大官家的夫人貴女吧?那她要見那麽多人,跟那些人打交道?

喬氏看出她的緊張,将香爐蓋放下,寬慰着,“別怕,一場宴會而已,往後這樣的大宴小宴還多着呢,習慣就好。”

雲黛強裝鎮定的點頭,又說了會閑話,她與喬氏提起晉國公之前送到沈府的兩箱厚禮。

她之前打開看過,一箱是價值不菲的錦緞,另一箱是滿滿當當的金銀。

“夫人您和國公爺願意收留我,給我一方庇佑,于我已是莫大的恩情。這兩箱謝禮實在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這是國公爺對你父親的感激,既送出去了,斷然沒有收回來的道理。”見雲黛一臉堅決,喬氏略一思忖,“不過你院裏沒有庫房,那兩箱東西放着沒人保管也不妥……這樣吧,我先替你存着,就當存嫁妝了。”

雲黛還想再說,喬氏伸手點了下她的額頭,“就這樣定了,你再推辭,我就當你有意與我生分了。”

喬氏都這般說了,雲黛也不好再推辭,只好應下。

從正房出來,她徑直回了清夏軒。

奶娘在門口盼着,見雲黛是和小丫鬟紅苕一道回來,随口問道,“琥珀姑娘呢?”

“夫人有些事交代琥珀姐姐,留了她一步。”雲黛将身上的白底緞面鬥篷取下,交給丫鬟妥善挂好,自去榻邊倒了杯熱茶喝。

奶娘将小丫鬟遣出屋內,沒了旁人,她湊到雲黛身旁,關懷道,“請安請得怎麽樣?”

雲黛将早上的事都說了一遍。

奶娘撫着胸口感慨,“好啊,看來國公夫人真是個菩薩心腸的好人,姑娘您有福了。”

雲黛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又與奶娘說起春日宴的事,“奶娘,我有些害怕。到時候宴上來的都是些大官夫人和大家閨秀,我什麽也不會,我怕給夫人丢人……”

奶娘道,“姑娘別怕,這不還早着麽。只要這段時間您好好學規矩禮儀,等到那日,定能應付過去。”

雲黛有些不自信,但見到奶娘滿臉鼓勵之色,深吸一口氣,眼中也露出堅定之色。

她一定好好學規矩,絕不在宴上給國公府丢人。

***

是夜,月明星稀,萬籁俱寂。

喬氏與晉國公并肩躺在床上,聊起雲黛來,“她昨日回去還悄悄問琥珀,沒叫我母親,我會不會生她的氣。今日還不到卯時她便起了,生怕給我請安請晚了。唉,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得讓人心疼。每次一看到她那雙眼睛,我這心裏就澀得很。”

晉國公阖眼道,“她父兄都是忠義之輩,這樣家庭教出的孩子不會差。她剛到府裏,肯定多有不适,她又是個心思敏感的……還勞夫人多多費心,好生照顧着。至于咱家三個小子,我也會叮囑他們。”

“無須你說,我自會上心。”

靜了片刻,喬氏又問道,“你可給秦州沈氏寫信,知會他們族長了?”

“去秦州送信的人回來了,還打聽到不少消息。”晉國公翻了個身,語氣也變得嚴肅,“其實完全沒必要知會秦州那邊,我派去的人查到,沈忠林十六年前便與沈氏決裂,沈家宗譜上也剔了他這支的名。”

喬氏驚詫,“脫宗離族可是大事,沈忠林是因何緣故?”

晉國公道,“說是為了個女人。”

這下喬氏更好奇了,手肘撞了下晉國公的胸膛,催道,“別賣關子了,快說呀。”

晉國公這才道,“那女人姓柳,喚作月娘。是永豐二年,沈忠林從牙行買回來的。那一年朝廷不是才與突厥打了一仗嗎?河西不少百姓流離失所,那個柳氏八成也是個流民,被人牙子拐來秦州賣。沈忠林當時将人買回去,是因他老娘病重,需要個女人伺候擦身換褥。”

喬氏聞言,忍不住發散思維,“然後買回家了,倆人一來一去,互相看對眼了?”

晉國公笑了下,“對是看對眼了,不過還沒這麽快。最開始沈忠林只是可憐那柳氏,并沒其他心思。不過據說那柳氏生得花容月貌,惹得族中一幹浪蕩子弟觊觎。其中一人為沈氏族長之子,趁着沈忠林去山裏打獵,偷翻過牆,意圖侮辱柳氏,幸好柳氏拔了把剪子防身,才沒讓歹人得逞。”

“還好還好。”喬氏松口氣,又怫然啐道,“族長之子怎是這般禽獸不如的東西!”

“夫人莫動怒,聽我繼續說。”

晉國公道,“柳氏雖保了清白,但經此驚吓,沈忠林家中老母病情加重,沒多久便撒手人寰。沈忠林去族裏讨說法,卻被搪塞回來。族長之子更是拿錢要跟他買下柳氏。沈忠林不答應,族長之子懷恨在心,對他百般刁難。後來有一回喝醉了酒,又闖入沈家,意圖不軌……好在沈忠林及時趕了回來……新仇舊恨加一塊,沈忠林将那歹人痛揍一頓。”

“打得好,這等奸惡淫邪之輩,實在可惡。”喬氏喝彩。

“那族長之子被打斷了一條腿,沈氏族長怒不可遏,要用族規治罪沈忠林,除非他磕頭認錯,并把柳氏交出來。沈忠林郁氣難咽,怒而與宗族決裂,帶着柳氏逃離了秦州。之後,倆人來到肅州結為夫妻,沈忠林身手好,腦子活,投軍之後表現不錯,一步步做到八品校尉。柳氏也先後給他生下一子一女……只是她福氣薄,生雲黛時沒挺過來……”

說到這裏,晉國公頗為唏噓,将身旁的妻子摟得更緊了些,“夫人,這些年你辛苦了。”

“有你這句話,我也值當了。”

喬氏長長的嘆了聲,“女子生産本就是過鬼門關,唉,這柳氏,明明都苦盡甘來了,可惜了……好在這沈忠林還是個重情義的,聽說他一人養着一雙兒女,又當爹又當娘的,這些年也沒續娶。”

緩了緩,她又道,“聽說沈忠林的大兒子,今年才十五,與咱們阿缙一般大。”

為人父母,簡直不敢去想自己的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該是何等撕心裂肺的痛。

晉國公聲音低了下來,“嗯,是個很英朗的小子,濃眉大眼的,我見過一面,有些印象。若人還活着,好好培養,沒準又是一個将才。”

床帷間一時沉默下來,夫妻倆都知道,人死了便不再有什麽如果。

良久,還是晉國公打破了靜谧,“斯人已逝,多說無益,還是珍惜眼前人。夜也深了,睡吧。”

喬氏往自家夫君懷中靠了些,悵然的閉上了眼。

她想,以後要對孩子們更好些。不論是三個兒子,還是這回新添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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