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1)

什麽叫左右為難,進退維谷?

弘歷眼下的處境。

前有餓狼,後有猛虎,稍有不慎,就是被一口吞下再無幸理的命!

只須臾間,就難為得他雙股戰戰,滿頭大汗。

無盡的抗拒掙紮。

熹妃一生就只得這麽一滴血脈,所思所想所為悉數都是為他。又怎麽忍心看着他這般的痛苦掙紮?

人活百歲,終究難逃一死。

橫豎當她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萬一皇上英明洞察所有又不肯網開一面的準備了,不是麽?迅速作出決定後,熹妃就要說些個一人做事一人當,皇上若還是個男人大丈夫就沖妾身一人來。別為難弘歷,他什麽都不知道之類。

結果她還沒等開口,好大兒就噗通一聲跪下:“皇阿瑪,兒子,兒子不知道。這……”

“這怎麽會這樣?”

“您是不是搞錯了?是不是有刁奴欲構陷額娘?您,您這般英明神武,可不能被些個小人所騙啊!額娘從潛邸到宮中,從區區王府格格到如今的一宮主位。”

“可,可以說皇後娘娘底下第一人。她做什麽好好的日子不好好過,非要跟八弟個孩子過不去?”

“而且額娘素來慈和溫婉,最是良善。掃地都恐傷蝼蟻命,又怎麽可能……”

“呵呵!”雍正冷笑:“可不可能,下不下得了狠心,這不得問你麽?女子本弱,為母則強。你額娘倒好,為了你,連個人都不肯做了!”

這是不但要清算額娘,也要帶累他的意思麽?

弘歷心中驚愕,不敢再嘗試打感情牌。

只狠狠抹了把臉:“皇阿瑪莫要說笑,而今您膝下只得三子。五弟志不在此,八弟又生來病弱。作為其中唯一一個身體康健,文武課業兼優。母族是滿洲八大姓之一,妻子也名門望族,本身還雖非嫡卻長得的,兒子本身機會就頗大。”

“哪裏用得着跟弟弟們手足相殘?只做好手頭上的一切,讓您滿意便可了。八弟再如何得寵,也扛不住身體病弱。您越是疼他寵他,越是不會将大清江山這般的重擔壓在他肩上……”

說來諷刺,弘歷常嫌福晉富察氏唠叨。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總試圖對他說教。可到了關鍵時刻,腦海中浮現的,竟然全是她當初殷殷相勸的話語。

原樣學了之後,皇父果然颔首。

就在他以為這關算是過了的時候,逼問又來:“的确,但凡你打心裏認同自己所言,并認真執行,再好生勸着點你那蠢額娘,事情都不會是如今這個樣子。”

“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朕只問你。如今證據确鑿,你這掃地恐傷蝼蟻命的額娘确是犯了滔天罪行,謀害皇家血脈。作為兒子,你要為他求情麽?”

熹妃拼命搖頭,想讓兒子勿以她為念。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可粘杆死死壓住她,捂住她的嘴,不許她有任何的語言表述。

一分一秒,冗長的沉默後。

她終于看到弘歷又哭着跪下:“皇阿瑪,額娘辛苦生我育我,如掌中寶心頭肉地疼我。她,她便再犯了如何滔天罪行,那也是兒子的額娘。九死一生,把兒帶到這世間的額娘!”

“私心裏,兒子肯定盼着您能網開一面,好歹留她條性命。可……”

“兒子不僅僅是她的兒子,也是大清皇子,有守護大清律法威嚴的責任。兒也是八弟兄長,聽他喚兒一聲四哥。兒子怎麽忍心,讓那麽乖巧的他被人所害後。還為了幕後主使,向最愛他,也最痛徹心扉的皇阿瑪您求情?”

“額娘,兒子不孝,兒子……”

得到答案後,雍正就沒有心思再看他們如何母慈子孝,依依難舍了。

着人把弘歷帶下去,好生看管。

終于被放開,能言語的熹妃死死盯着雍正:“一夜夫妻百日恩,好歹……”

雍正狠狠一巴掌過去,打得她嘴角見血:“朕這一生只明媒正娶了皇後烏拉拉納氏,賤婢也敢僭越,稱一聲與朕夫妻?看來是朕過于心慈,縱得爾等忘了規矩,亂了尊卑。”

“你……”

“我?”雍正冷哂:“你既口口聲聲說自己侍奉多年,難道連自己主子爺什麽脾性都不知?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可不僅僅是皇阿瑪。賤婢敢在朕心頭上捅刀子,就得做好被千刀萬剮的準備!”

“怎麽樣?一心一意為愛子,結果卻被親手放棄的滋味不錯吧?他不但不肯為你求情,還覺得你很蠢呢。”

“事實上,你也确實蠢到家了。”

“原本朕已經寫了遺诏,就裝在正大光明匾的暗匣裏,上面寫的就是四阿哥弘歷的名兒。可他有了你這麽個毒婦做額娘,你猜,朕會不會提前把那诏書拿下來,再換一張?”

熹妃大驚,上前欲抱住雍正大腿。

被一腳踢開仍還舍生忘死地撲過來:“不,皇上您不能!不能啊!千錯萬錯都是妾身的錯,千刀萬剮您沖着妾身來。禍不及家人,更何況,弘歷身上流的終究是您的血……”

“您歷經千辛萬苦,忍常人所不能忍之苦才做了這大清之主。您自有您的滿腔抱負,萬千追求,自然也需要個優秀的繼承人。弘晝荒唐無能,又素來受制于妻,斷不是個仁君之選。”

“您不能因妾身故,連祖宗社稷、天下子民都不顧了啊!”

雍正眯眼:“原來,這才是你有恃無恐的理由。篤定了這天下非弘歷莫屬,吃準了朕便是為顧及他的想法,也得留你條狗命?哈哈哈,你且把福慧所遭受的一切都遭受了,就安心的去吧。”

“朕寧可再生皇子,或從旁支過繼,也絕不将天下交到平庸之輩手上。更不讓你這等毒婦,有絲毫成為聖母皇太後的可能!!!”

“你泯滅人性地想要把他推到那個位置上,朕就讓他因為你這個毒婦再無絲毫可能。”

說完,雍正還特特拿了随身攜帶的寶匣。

開啓後讓熹妃看清楚了那上面寫的,四阿哥弘歷字樣。這才命人傳火盆,将那道诏書投入其中,付之一炬。

看熹妃拼命阻攔而不得,醜态百出。

這才滿意地勾了勾唇角,着人讓她罹患風寒,命懸一線。再仔細救回來,失足墜亡。

也許這般對待個女子有些殘忍,但……

一想想福慧傷成那樣還軟乎乎沖他笑,說皇阿瑪沒事就好。雍正所有的不齒就都消失不見,只打心眼裏覺得賤人值得。

虐過了想虐的人,下定了某些決心後。

天已經破曉。

雍正匆匆趕回乾清宮,命人往怡親王府傳了十三弟允祥入宮。親自動手,将放在正大光明匾後的密匣取了下來。

對滿臉驚疑的允祥說:“十三弟啊,當年是你瞧着朕親手寫下傳位诏書。密封好,放置正大光明匾後的。如今,朕打算廢除此前心思,想着也該由你在場,做個見證才是。”

允祥:!!!

瞳孔震驚,雖然皇帝四哥是通知而不是商議。弘歷侄兒确實也有些個驕傲、自負,還有點淡淡的庸碌。但……

更聰慧些的福慧已經入土為安,弘晝侄兒又沒那個心思又不堪托付。

摘了這最後一個瓜,就真的只剩下蔓了!!!

基于此,允祥就算明知道不讨喜,也得嘗試着勸上一勸:“皇儲預立關乎到江山社稷,不可沖動而立,更不可沖動而廢。皇上萬萬三思,不能率性而為。”

雍正上前把人扶起:“十三弟忠心,朕向來深知。也知你這顧慮是在何處,其實,朕又何嘗不是?”

“皇嗣少,幾乎是選無可選。又恐天不假年,生了小阿哥或者立了小皇孫的,讓天下重複順治、康熙之初的動蕩。總想着好生教養,讓弘歷快點立起來,哪怕做個守成之君。可……”

在最最肝膽相照的十三弟面前,雍正倒是沒有什麽隐瞞。

只一五一十的,把熹妃所犯罪行說了。包括但不限于他對弘歷的考驗,以及對方的應對。

允祥瞳孔震驚,真沒想到看似無害的熹妃能惡毒至此。可……

雍正揮手:“沒什麽可不可的!其實打從雍正五年,朕就有些懷疑自己這诏書是不是立得過于草率。可到底弘晝那樣,福慧又病弱。弘歷雖差強人意,到底還有那麽些許可雕琢之處。”

“然而這幾年,他卻昏招頻出。空有野心卻沒有實現野心的資本,志大才疏、急功近利。這也就罷了,他還……”

“他還過于涼薄!”

“弘晝待他不下于你我兄弟,因個兵部差事就被他造謠中傷,鬧騰到滿城風雨。馬齊甘為他黨羽,為他搖旗吶喊。可馬齊事敗,他第一個大義滅親。還有他福晉富察氏、額娘鈕祜祿氏。”

“平日裏千好萬好,一旦影響到他,也還是難免被舍棄出賣。這般心性,朕如何敢以江山托之?”

這個……

允祥放棄勸說,只鄭重而跪:“既然如此,四哥便以自己的決定而來吧!不管如何,臣弟總是站在你這邊的。”

“好!”雍正揚唇,勾起一抹清淺笑容:“有十三弟這句話,為兄心中就舒坦多了。誰說一定得父死子繼?咱們大清,從來都是唯才唯能!”

“子輩靠不住,朕還可以嘗試培養孫輩。若天不假年,真讓朕三五年間便……那也還有十三弟你在,有你與一班忠臣良将,朕便沒有什麽不放心的。”

剛被扶起來的允祥又惶惶然跪下:“皇上切莫出此不吉之言,列祖列宗保佑,您定然福壽安康能将小皇孫教養得允文允武,龍章鳳姿。”

雍正點頭,将那曾經一筆一劃仔細寫就的诏書扔進火盆裏:“朕也盼着如此。”

允祥抓緊機會仔細勸說,試圖讓他多些休息,少點操勞。

快點兒從喪子之痛中解脫出來,千萬顧念些龍體。

說到這個話題,雍正的情緒就明顯低落:“朕知了,十三弟放心。”

允祥:……

瞧你這神情恹恹的,臣弟實在放心不下呀!

不過晚年喪子,人生至痛。嫡長子也才沒了幾年的他最能感同身受。更何況因為福慧,皇上四哥這還廢了個繼承人,失了了妃子呢!

熹妃雖然榮寵不如皇貴妃年氏、當年的齊妃李氏。但到底因時疫之事,在禦前頗有幾分顏面。

又因其子弘歷,連朝野間都願意給她幾分薄面。錯非如此,她個後宮妃嫔也搞不出來這麽大動靜。沒法子在皇上眼皮底下,算計了他最愛重的幼子去!

允祥心下一凜,再不敢多想。

只細心交代這段時間,朝中的諸般事務等。雍正打起精神來細細聽着,甚至還撿着緊要的折子批複了一陣子。

一切看起來風平浪靜的樣子。

可事實上,他就算是将熹妃千刀萬剮,也換不回來福慧了。

可恨因皇家尊嚴體面,免得民間惡意揣測等故。讓他只能這樣以牙還牙,竟連将真相大白天下都不能夠。傷心愧疚之下,原就勤奮的雍正更把政務當成了精神支柱般。

每日裏醉心案牍,真起五更爬半夜。

皇後、裕妃、新晉得寵的劉貴人等。但凡能在禦前說上點兒話的,都頻頻求見,花樣勸解。

懇請皇上保重龍體。

可別說奏效了,等閑她們都進不了養心殿,更別說面君了。

如今公務之外,皇上也就隔幾日見見皇後,問問幾位皇孫的情況。連和親王跟四阿哥頻頻上書求見,都被分別回知道了,朕不用你惦記,好好當差,多替朕分擔些比什麽都強。

安心,朕躬無礙,你只仔細侍奉你額娘。

是的,熹妃娘娘‘病’了之後,皇上甚為擔心,這般繁忙之中隔幾日也必然駕臨景仁宮。更着四阿哥親自侍奉身邊,萬萬不可怠慢雲雲。

不知道的都羨慕熹妃,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啊?

個區區四品典儀家的姑娘,居然有命被指給當時還是四貝勒的今上。得天眷顧地生下了四阿哥,如今看着這妃位竟然還不是人生至高點啊!

厲害了厲害了。

而深知其中根底的弘晝則是每日裏愁眉緊鎖,煩到時不時原地繞圈:“爺今兒的請安折子又被知道了,皇阿瑪只接受請安,不願意接見吶!福晉你說這可怎麽辦?”

“也五十幾的人了,原就因八弟事被打擊得不輕。再這麽夜以繼日的熬下去,可怎麽得了啊!”

舒舒特淡定地将茶盞塞進他手裏:“今年新采的忍冬花,最是去火靜心。來來來,你先喝點消消火,轉圈兒也解決不了問題不是?”

這要是個別人,弘晝保管杯都給砸咯!

都什麽火候了,居然還有心思調侃爺?可自家福晉……

他就是再火上房,也得收下這份體貼啊!噸噸噸,喝茶如飲酒似的,三下兩下喝盡後。笑嘻嘻圈着舒舒的腰:“好福晉,你向來心眼比爺多,快幫着也好好參謀參謀。”

“到底怎麽見皇阿瑪一面,又怎麽能讓他老人家別這麽拼命啊!”

“你去工部好生努力,趕緊作出點兒成績來?”舒舒攤手:“皇阿瑪雖然不怎往後宮走動,也不見你們哥倆。但朝政大事卻毫不含糊的,想來該不排斥見個把優秀青年官員。”

弘晝臉上一苦:“哎呦我的好福晉,這主意爺哪裏不知道來着?可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啊!尤其……”

“爺一直抱着當鹹魚的心思在工部,每日不是練拳腳就是喝茶的。自打咱們永瑛出生後,更是一日當值休個三五天甚至七八天、旬日。工部尚書沒直接把爺攆回家賦閑,都是因為爺後臺硬,上面有人!”

舒舒樂:“對自己的剖析還挺到位。”

弘晝攤手:“所以,立功是不能立功的,無法作為功臣被召見。”

“那就作為從屬被攜帶呗。嗯,十三叔跟皇阿瑪素來手足情深。比誰都擔心他老人家龍體,想來應該不會拒絕爺這麽個助力?!”

疑問的句子,卻是肯定的語氣。

被醍醐灌頂的弘晝趕緊出門,一路飛奔到戶部衙門。

聽說弘晝侄子求見,允祥還挺詫異:“今兒刮的哪股香風啊?竟然把弘晝侄兒吹到爺這來了。怎麽?你也覺得工部過于枯燥簡單,不能一展你胸中所學。所以改弦易轍,來戶部找十三叔學習了?”

弘晝緊張地咽了咽唾沫,脫口而出一句:“那我哪敢?沒那麽想不開!”

眼見十三叔晴轉多雲,他這才尴尴尬尬地撓了撓頭:“嘿嘿,侄子有口無心的。十三叔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則個,原諒則個哈。誠不是侄子懶,不肯替皇阿瑪分憂。實在是……”

“術業有專攻,每個人擅長的方面都有所不同,侄子有心無力啊!您還是繼續教導四哥吧,他打小就比侄子課業好。同樣的一篇文章,他幾遍就能熟讀成誦。侄子把一百二十遍來足,還是頭霧水着……”

說話間,弘晝還小心翼翼觑着允祥的臉色。希望從他的反應中,看出點兒蛛絲馬跡來。

那自覺收斂,實則讓他想要忽略都難的目光。看得允祥一嘆:“你啊,就不能別總琢磨靠你四哥吃香喝辣,偶爾也想着好好上進,領他一起過好日子啊。”

哈???

所以,打老鼠終究還是傷了玉瓶麽!

雖然熹妃罪有應得,四哥身為她唯一子嗣,不可避免地會受到波及。但想想三哥弘時、八弟福慧與四哥,弘晝還是覺得當個鹹魚挺好。

只要夠沒志氣,就不怕被當成必須要鏟除的目标。

分分鐘堅定理想的他趕緊把頭搖成撥浪鼓:“不不不,沒沒沒。十三叔可別開侄子玩笑了,世間都是聰明的帶着傻子,哪有反過來的呢?不妥不妥。若四哥有了家眷,不好再支援侄子這弟弟太過。”

“侄子不好有福晉麽?她聰慧又能打,賊有大局觀。聽她的,一準錯不了……”

允祥扶額,算是明白了皇帝四哥寧可再努力耕耘或者直接上手培養小皇孫的苦。無他,弘晝侄兒雖心地善良,卻過于畏縮了點。又過于依賴侄媳婦,是真難當大任。

默默給自家可憐的皇帝親哥鞠了一把同情淚後,允祥到底答應了弘晝的請求。

弘晝也仗義,不等雍正怪罪就先自己叩頭請罪:“皇阿瑪別怪十三叔,他也不願帶兒子進來,是兒子百般央求。撒潑耍賴,十三叔才終于推辭不過。皇阿瑪要怪,就怪兒子好了。”

“怪你?”雍正橫了他一眼:“你有什麽要讓朕怪的?難道勞心費力進來,是為你那好四哥說情?”

哈???

弘晝瘋狂搖頭:“皇阿瑪怎麽會這麽想?”

小心翼翼瞧了下四周,發現所有人等悉數退下,連蘇培盛都往門外廊檐下守着。偌大殿內,就只剩下他們父子與十三叔。

瞧十三叔老神在在,毫不意外的樣子,想來也是被透露過的。

弘晝心裏有了底,也就不再一味回避。只舉手做發誓狀:“天地良心,兒子真真只是關心皇阿瑪,怕您這般辛勞累壞了身子。八弟舍生忘死救了您,可不是讓您這般糟蹋自己,早早跟他團聚去的。”

這膽子大到破了天,連允祥都忍不住為他捏了把冷汗。

眼看着皇上臉色越來越黑,已經雷聲隐隐、閃電不停,眼看着傾盆大雨說來就要來。十三都手疾眼快地捂住了他那破嘴:“破孩子胡言亂語,臣弟這就帶他下去好生反省。等他認識到錯了,再帶回來!”

整日裏被舒舒反複操練,力氣身手都漲了不止一星半點的弘晝鐵鉗似的大手,特別輕易地就掰開了十三的手:“侄兒實話實說而已,怎麽就需要反省了呢?十三叔快松松,侄子有話要對皇阿瑪說。”

還說?

再說爺怕你英年早逝!

弘晝只笑:“日前八弟風寒病重的時候,是兒子跟福晉左近照料的,皇阿瑪還記得吧?兒子愚鈍,不會說許多話來勸慰您。只把八弟遺言轉達給您,您略聽聽好不好?”

“遺言?”雍正跟允祥齊齊驚呼。

“是!”弘晝點頭:“皇阿瑪素來勤政,卻肯為了陪他而放下朝政。八弟心裏隐隐約約的,其實有些猜測。恐您擔心,不敢多言罷了。只私下裏囑咐兒子,若他走後您無恙也就罷了。”

“若您沉湎傷懷,不肯好生照顧自己。那麽就讓兒子将他的話說給您聽,讓您知錯改錯,以後再不敢輕犯。”

這話一出,雍正頓時信了。因為他以往過分沉湎政務的時候,他的小八就會打着燈籠來找他。說他不乖,要好好念叨他。直念到他吃錯改錯,以後再不敢輕犯。

想想,雍正就不免哽咽:“他與朕說了些什麽?”

弘晝摸了個好大的信封出來:“喏,都在這上頭了。說好了啊,可不是兒子玩忽職守,不早早給您。而是八弟交代過,若您能釋懷,這信就不必有見天日的那天。”

“非得您悲痛不可解,不好生照顧自己的時候,才能拿出來,一次性給您哭個痛快。然後就再也不許傷心,不許難過。好生生的珍重自己,等着父子重逢的那日。”

這光景了,雍正哪兒還顧得上跟他扯什麽別的?

只飛快搶過那封信,顫抖着雙手撕開信封的火漆。幼子那他手把手教的,跟他像了至少七分的字體映入眼簾:皇阿瑪,見字如晤。

在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想必兒子已經跟額娘與兄姐弟弟團聚了……

短短一句,就讓雍正泣不成聲。

皇瑪法說過,死生常事,我所不諱也。兒亦不諱。說句皇阿瑪聽了怕不是要打的話,兒子甚至有些期待着。

人生美好,兒子卻沒有個享受這諸般美好的強健身體。

而是生來病弱,三餐用藥,諸多避忌。白駒過隙般十二年,嘗過最多的就是苦……

然而人生萬千不如意,能身為皇阿瑪子嗣,兒也無懼無悔。唯恐天不假年,不使兒長伴皇阿瑪膝下。此番若能躲過,兒子自當勉力鍛煉保養自身。若不能,也求皇阿瑪不必傷心難過。

只當出外游玩,兒子先到了目的地。您放開心胸,努力完成心中所願便是。咱們父子終有再見之日,若有來世,兒子也還願意做您的小八。

不過下次,兒子肯定争氣。什麽都沒有,也要有個好身體。随皇阿瑪塞外涉獵,江山看雨,去一切咱們爺倆未曾一起到過的地方……

知道失去自己,皇父一定傷心難過。還有可能遷怒弘晝,他在末尾處還反複攬責。

不停替弘晝求情,并囑咐雍正一定一定要保重身體。厚厚一沓的信紙上,全都是對皇父的不舍與牽挂。看得雍正肝腸寸斷,越發覺得熹妃鈕祜祿氏值一個千刀萬剮。

就知道會是這樣,所以才拖了又拖的弘晝:……

只紅着眼睛拿着帕子,輕輕給雍正拭淚:“您看到了吧?八弟将監督您,讓您好生保重的任務交給兒子了呢。在您看到信的那一刻,兒子就已經走馬上任了。皇阿瑪可千萬配合着些,免得兒子将來沒法跟八弟交差。”

雍正一噎,眉頭皺得死緊:“朕還以為你要說些個死者已矣,還是要以活人為念。到底朕是大清皇上,要為大清江山、萬千黎庶着想的屁話。”

“以新君不适合有個罪婦額娘為由,求朕饒了那賤婢一條狗命!”

“怎麽可能?”弘晝瞠目:“兒子也是當阿瑪的!若有人敢謀算你那好大孫兒,兒子說什麽也得讓他碎屍萬段好麽?而且四哥是哥,八弟也是弟。一樣的手足,兒子沒有任何偏袒,只站在一個理字上。”

“戕害皇子,罪大惡極。沒直接昭告天下,都是皇阿瑪的寬仁,兒子還有什麽可求的?至于四哥,他既然承受了熹妃帶給他的種種好,就不免要面對她伏法後所帶來的牽連,這沒什麽好說的。”

弘晝總記得那日八阿哥所裏,四哥被福晉抓出來的時候,那一臉強烈到扭曲的憤怒、嫉妒。

有必要的時候,他連自己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都能毫不遲疑下手。

更遑論福慧這個打小就被他深深嫉妒着的存在呢?年少時候,四哥從未在他面前遮掩過對福慧的惡意。天知道熹妃的驟然發難裏,是不是被他的焦慮影響,又有沒有被他慫恿。

雍正再沒想到他會這麽說,直接詫異了好一陣。才輕笑道:“你小子倒是通透。好,不說這個。就說你,要不要好生學習,接下為父肩頭這幅擔子?”

弘晝媽呀一聲跳了好遠:“茲事體大,皇阿瑪可別開玩笑。”

“兒子七八歲就知道有多大的碗,吃多少飯的道理。江山雖好,可也不是哪個都扛得動的。別的不說,就兒子這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的破脾氣。當年還是個光頭阿哥的時候都敢揍言官,真讓坐了金銮殿……”

“六科官員,怕是剩不下幾個!上折子給兒子,要求選秀的官員也一個都得不了好。”

列舉了自己一大堆的缺點後,弘晝才攤手:“您看,不是兒子不幫您,實在能力有限。要不您再努努力?漢武帝六十還生了劉弗陵,開創了昭宣中興呢。您才五十幾,完全可以!”

咻啪!

是杯盞擦着弘晝耳邊過去,掉在地上被摔了個七零八落的聲音。

差點被命中的弘晝縮了縮脖子:“說話就說話,做什麽打人呢?兒子又沒胡說!本來麽,立兒子大清江山一準玩完。還不如立個小皇帝,萬一有皇瑪法遺風,還能帶領大清再攀高峰呢!”

“你還說?”

“那再說最後一句?”弘晝瞧了瞧憋笑憋得辛苦的允祥:“咱們大清素來唯才唯能,也并不一定要父死子繼,還可以兄終弟及對不對?作為皇阿瑪最最得力的左右手,還有誰比十三叔更知您心意,更能繼承您想法呢?”

沒有啊!

所以完全可以打破常規,皇太弟什麽的走一發。

剛剛還悠悠然看他們父子鬥法的允祥趕緊跪下:“皇上別聽弘晝信口開河,臣弟絕沒有這般妄念!”

雍正親手把人扶起,好生勸慰了一番,心裏卻已把十三弟放在了實在不行的選擇上。

這邊三人讨論得激烈,那邊對外說是給熹妃侍疾,實則被軟禁在景仁宮偏殿的弘歷其實也在思考。

皇家無親情。

自古以來,為了奪取皇權而同室操戈的都比比皆是。父子成仇,兄弟反目,都是再尋常不過。九龍奪嫡的戲碼他從小看到大。就算心下不大贊同皇阿瑪的一些個殘酷手段,不願效法之,為了皇權而雙手染血。

但事實上,生平最大的競争對手福慧夭折,他心裏是狠狠松了口氣的。甚至夜半無人時,還感謝過神佛庇佑。只他沒想到,并非神佛顯靈,而是額娘在為他鏟除障礙。

偏還行事不密,被皇阿瑪發現,直接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

原本他還打量每日裏往圓明園請安,争取早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獲得皇阿瑪原諒,慰藉他的痛苦,重新修複父子感情。再讓他老人家看清楚自己的實力,就不愁自己的名字不能出現在傳位诏書上。

那點子流言,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畢竟當初廢太子兩廢兩立,八賢王之名聲震朝野。便十四叔,也被皇瑪法格外恩寵了好多年。可最後上位的,不還是曾被他老人家親口說過喜怒不定,不堪大用的皇阿瑪?

事實證明名聲、帝王印象、朝野間聲望、人脈等再如何重要,在能否讓大清繼續長治久安面前也無足輕重。

可現在,額娘被定罪,他也就成了罪妃之子。

再想翻盤難比登天。

只好在福慧已死,弘晝不堪大用,皇阿瑪根本選無可選!除非他舍得将自己苦心孤詣多年得來的江山,轉手就便宜了別個。

弘歷不知道雍正早年寫好的傳位诏書已經被毀掉,他此生都再沒機會被選為繼任皇帝。還在絞盡腦汁地給想法子,企圖将這事兒對他的影響降到最小,好謀一個來日方長。

結果沒兩日,被他‘侍奉’的熹妃病情就急轉直下,好容易從鬼門關前救回來。轉過頭往禦花園散心,就一腳踩空從堆秀山禦景庭上滾落了下來。

搶救無效,翌日景仁宮中便挂起了白。

接連失去愛子與愛妃,皇上心痛難忍。但還是沒忍弗了妃臨終所求,因其篤信佛法故,所以采取火葬,将骨灰撒入她與皇上相伴最久的行宮海子裏。

簡辦喪禮,取消一切祭奠。

所有人等亦不必聚集舉哀,只妃所出四阿哥弘歷至孝。數度哭到暈厥,傷心不已。親自操持了妃葬禮,親送妃骨灰往行宮後,更請為生母盡最後孝道。在行宮那片海子邊,為母守孝三年。

說來也是熹妃這個篤信佛法的形象立得過于深入人心,數度提起火葬好處雲雲。

還表示若可以,她也願意質本潔來還潔去。

是以,竟沒誰懷疑這所謂的遺願到底是不是懲罰,四阿哥又是不是真的孝順。只為這對母子,尤其是熹妃扼腕。差這麽一步之遙,竟然無緣享受當太後的快樂。

而知悉這一切的舒舒卻只會暗罵聲活該,并瘋狂給皇帝公爹點贊:“如此,才能讓無故被害的福慧瞑目。皇阿瑪此番,可真是英明神武極了!”

弘晝愣,頗有些詫異地問:“你都不覺得有些……”

“有些什麽?”舒舒斜眼睨他:“涼薄?殘忍?好歹一夜夫妻百日恩?呵呵,我只知道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某人若真念着夫妻情分,不會在皇阿瑪心頭上捅刀子。”

“既然做了,就得有被發現、被懲處的覺悟。若戕害皇子這般重罪都能被原諒,皇室還不得亡于後宮婦人之手?”

弘晝:……

沒什麽說的,就特別服氣福晉的傻大膽,從不知道什麽忌諱,拿過來就說。

對此,舒舒只聳肩。

表示自己絕非傻大姐,而是練武日久聽力超群。确定周邊環境安全,絕無被偷聽之慮!

被揍都揍進步不少的弘晝點頭,笑微微攬住她的腰:“是是是,我家舒舒厲害着,從不打無準備的仗!”

一連串的彩虹屁接踵而來,舒舒聽得歡喜,卻沒被迷昏了頭腦。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說吧,坦白從寬!到底有什麽讓你覺得難以啓齒,要把本福晉哄開心了才說的?”

“哈?”弘晝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這,這麽明顯的麽?”

“你一有求于本福晉,嘴巴就特別的甜!”舒舒撇嘴,特別不屑地啧了一聲:“而且你往日裏可從不談這事兒,也不許我多問。今兒主動提及,細細給我講了不說,還容我這般吐槽,可見所求甚大啊!”

“也,也沒有很大。”弘晝讪笑:“就,就是前一陣子,皇阿瑪全部心力都在查案,怎麽給八弟報仇上。”

“如今陡然松懈下來,又難免傷懷。”

“爺跟十三叔勸着他往圓明園住一段,免得觸景傷情。正好四哥不是往行宮了麽?皇阿瑪憐惜小皇孫,唯恐四哥不在,小哥倆失了教養。于是特旨接到禦前,為不厚此薄彼,也點了咱們永瑛的名兒。”

神特麽的慈瑪法情啊?

分明倆皇子一對兒矬子,實在選不出哪個更矬了,所以幹脆跳過,直接從皇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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