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 承池 “……世承?”

天黑下來, 室內光線晦暗。

眼前的男人微垂眼睫,安靜凝望着她, 烏黑清透的眼珠像蒙了層無機玻璃。

兩人挨得極盡,呼吸交纏。

腦海裏閃過模糊的片段,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池晚心頭隐約産生一股尤為熟悉的既視感,喚起了深埋在潛意識的記憶。

一雙多情的桃花眼,和眼前納蘭究的眼睛漸漸重合。

池晚盯着他的臉看:“剛剛走神了,你說什麽?”

“……”

席世承笑出淺淺的氣息,望着她嬌嫩的臉蛋, “好像是有點早?”

他想了想,好脾氣地說, “那我再等幾年。”

……

晚上睡覺,池晚在枕邊放着量子炮,夢中能聽見遙遠地平線傳來的轟炸聲。

這個世界并不太平, 每天都在打仗,四處都是戰場,黑色的煙霧從廢墟中彌漫而出,滿地仿生人的殘肢斷臂。

NL-9偶爾會離開家裏, 很晚才會回來,黑色制服染着夜色的涼意和戰火的味道,手裏卻拿着一支白薔薇。

一半是殘酷,一半是浪漫。

地球千瘡百孔, 城市覆蓋面積高達百分之八十, 綠蔭芳草鮮花在31世紀是稀有的風景。

花瓣還帶着水珠,池晚訝異地伸手接過,低頭輕嗅,能聞到薔薇花淡淡的清香。

“你從哪裏找到的?”

席世承笑着揉揉她的頭發:“保密。”

“這麽神秘啊?”池晚轉身走到窗前, 将薔薇花插在瓶子裏。

灼灼綻放的白薔薇背後,是遠方灰色的戰場廢墟。

NL-9每天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事,池晚一概不清楚,也很少問。

畢竟人工智能的想法和人類不同,誰知道他們在密謀什麽。

天空永遠是灰蒙蒙的,泛着可怕的紫紅色,城市某個角落偶爾會響起音爆聲,震耳欲聾,仿生人燒焦的臭味四處彌漫。

NL-9仔細叮囑過她,千萬不能離開家裏,外面到處都是危險。

池晚有時候不禁想,她不會是地球上最後的人類吧?

過幾個月,NL-9會安排她再次進入休眠倉。

想到躺在漆黑的房間裏,在一個又一個虛拟世界度過不同的人生,池晚忽然覺得沒有意義。

殘酷的困境還是理想的幸福,區別只在于拿到的劇本不同。

哪個是真正的她也不重要。

灰蒙蒙的大清早,窗外的炮火聲清晰逼近,戰火終于綿延到了這裏。

X7小姐蹬着十公分高跟鞋,快步走進來:“池晚,我們得趕緊撤離這裏。”

NL-9離開五天還沒回來,池晚看向煙霧缭繞的窗外。

轟一聲,地面震動起來,卧室牆崩開一道裂紋。

灰塵簌簌掉落,兩人都站立不穩,池晚直起身,冷靜問:“納蘭究去了什麽地方?”

X8小姐面無表情走過來,冷漠地說:“超過三天沒回來,他只有可能是死了。”

池晚沒說話。

NL-9是最強的一代仿生人,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領導階層,材質特殊,刀槍不入,火燒不壞,應該沒那麽容易死。

X7忽然喊道:“你在做什麽?”

下一秒,X7分崩離析地散落在地上,殘肢截面處冒着化學物質的味道。

X8的各方面性能要優于7號,毫不留情地滅掉同類後,朝池晚走了過來。

池晚知道她要殺自己,立刻摸出枕頭底下的武器,雙手舉起,邊快步後退邊朝X8按下扳機。

轟一聲,強大的後坐力震得她虎口發麻,後背重重撞在床柱上,劇痛順着神經末梢傳遍全身。

恐怖的能量爆炸釋放,牆面瞬間被熏黑,X8上半身瞬間化為虛空,跪倒在地,趴下。

恰在這個時候,整片區域遭到了外部轟炸,大地搖晃,數座大樓頃刻間坍塌傾倒,滾滾塵霧彌漫。

池晚首次清楚地意識到,人類末日離自己如此近。

家裏不能再待了,池晚披上外套,将兩把重型熱武器綁在腿上,又在腰間插了把刀,迅速跑出搖搖欲墜的樓房。

戶外的空氣污濁難聞,遍地橫屍,高度發達的中心城市徹底淪為廢墟場。

人類社會的滅亡,竟是由人類自己研發的人工智能引起。

池晚不禁有些感慨,科技的飛速發展值得警惕。

街上空無一人,池晚在昏黃陰暗的霧氣中穿梭,忽然聽到一聲清悅的聲音。

“晚晚。”

那一瞬池晚懷疑自己聽錯了,目光穿過薄霧,環顧四周的廢墟,臉色茫然而詫異:“……世承?”

席世承怎麽會出現在真實世界?

急促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薄霧中漆黑修長的身影逐漸明晰。

池晚站在一片倒塌的廢墟前,目不轉睛地看着對方,手指垂落,摸向綁在腰間的刀。

是同類?還是仿生人?

污濁的煙霧中,那人的眉眼緩緩舒展,漆瞳裏含着細碎的光,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

像末日的神明,五官輪廓分明,眼前烏絲晃動,白皙的臉龐染着髒污,依舊好看得發光。

“納蘭究?”池晚眼睛發亮,迅速朝他跑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脖子,高懸的心髒落了地,“你沒事,太好了。”

席世承微微俯身抱着她,溫暖的掌心貼着她後腦勺,像擁抱着自己的全世界。

“納蘭究,我們沒有家了。”

“嗯。”

“那兩個機器人也死了。”

“嗯。”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

席世承收緊手臂,嘴角弧度緩緩下落,眼睫低垂。

問出這句話,她忽然想起來,納蘭究沒有情緒,感知不到快樂。

髒兮兮的制服有股硝煙的味道,池晚環着他的脖子,攀在他肩上,擡頭問:“這幾天你去哪了?”

席世承聲音溫和,淡淡道:“談判。”

頓了頓,他低斂眉眼,靜靜注視着她,說得更清楚些:“與人類和諧共處,給晚晚争取幾天安穩日子。”

想到X7叫他長官,池晚不知道他在那幫仿生人裏是什麽地位,“結果呢?”

“失敗了。”席世承柔軟的嘴角上翹,滿不在乎地嘲弄道,“它們畢竟不是人類,腦子不太靈光。說再多也是對牛彈琴,唯有以暴制暴。”

池晚不禁笑起來:“怎麽連自己也罵,你不也不是人嗎?”

灰黃的濃霧漫了過來,帶着嗆人的味道。

席世承眼梢微揚,手指碰了碰她軟乎乎的臉,眼睛彎成月牙:“誰說我不是?”

兩人視線膠着在一起。

池晚不太懂,慢慢松開環着他脖子的手:“你是?”

身側的廢墟裏忽然倒塌一塊,爬出一個面相兇惡的仿生人,朝池晚沖了過來。

池晚摸向大腿綁着的武器,席世承伸手擰碎了對方的脖子,遠遠扔到了五十米開外的垃圾堆裏。

看着他像切瓜一樣利落的動作,池晚微微睜大眼:“這就是實力壓制嗎?”

簡直好有安全感!

分秒間隙,兩側的大樓逐漸分崩離析。

席世承擡起頭,眼睛閃現綠光,迅速反應過來,手心護着池晚的後腦,奮不顧身把她撲在地上。

下一秒,兩側高樓轟然倒塌。

玻璃碎屑、鋼筋石塊仿佛崩潰的山洪,頃刻間将兩人的身影淹沒在高山一樣的廢墟裏。

……

煙霧散盡,萬籁俱寂。

池晚滿臉灰塵,在黑暗中什麽也看不見,扭頭悶咳幾聲,意識逐漸清醒後,倉惶地去摸身上的NL-9。

“納蘭究!你還好嗎?”

沒有回應。

黑暗中一片令人揪心的死寂。

池晚顫抖地擡起手,摸到了柔軟的臉龐,高挺的鼻子,薄薄的眼皮。

渾身的血液仿佛涼透,她的手繼續向下,指尖碰到了冰冷的紐扣,制服口袋,布料下是堅硬的胸膛……

意識到他是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了廢墟,池晚眼睛氤氲着熱氣,喉嚨發緊,急切地呼喚他:“納蘭究!阿九!”

頭頂的機器人一動不動,沒有半點氣息。

兩人之間的空間有限,池晚躺在他胸膛下方,無法翻身,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手貼在地上,在黑暗中摸索四周的環境。

伸手就可觸碰到粗砺的碎石鋼筋,光線被廢墟遮擋得嚴實。

她再次擡起手,忐忑不安地觸摸NL-9的腦袋,脖頸,手臂,肩線,腰腹,直至夠不到的地方才停止。

至少上半身是完整的。

NL-9報廢,不會有救援隊的人來,最遲五天,她就會被困死在廢墟裏。

生命的最後時光,池晚安靜躺在地上,回顧自己的人生。

休眠180天之前,她還是那個天真懵懂小女生的時候,她覺得這個悲慘的世界沒什麽好留戀的。

直到她帶着虛拟世界最後一層的記憶蘇醒後,再次見到了納蘭究。

他和之前很不一樣,像個活生生的人。

不會機械地執行命令,不再冷冰冰發呆,每天變着花樣給她改善夥食,回家會送她一支白色的花。

哪怕安靜陪她時也是溫和細膩的,會注意到她的情緒,偶爾笑吟吟逗她幾句。

笑起來的樣子眉目含春,唇角随之彎起,黑色的眼睛染着光,看誰都像在放電。

禍水似的。

很像一個人。

适應了黑暗後,池晚依稀能看清NL-9的眉眼鼻唇。

眉心輕蹙,唇角微微向下,面無表情的樣子又變成了那個冷冰冰的納蘭究。

池晚擡手撫摸他的臉龐,心裏有些淡淡的傷感:“阿九,為什麽你那麽像席世承呢?”

靜靜躺了兩天,池晚從未覺得時間如此漫長。

廢墟将戰火隔絕在外,世界悄無聲息,第三天晚上下起了雨。

雨水滲入殘垣斷壁,浸濕了後背的衣服和頭發,也打濕了她的臉龐。

池晚餓得兩眼昏花,麻木地睜着眼,聽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

她忽然笑了笑。

他倆就這麽死在一起,好像還挺浪漫?

“笑什麽?”

昏暗的廢墟裏響起一道輕不可聞的聲音,宛如一片羽毛,風一吹就散。

池晚眼珠微動,緩緩看向眼前的男人。

身上的黑影輕輕吐了口氣,調息了片刻,力竭般垂下黑乎乎的腦袋,鼻尖距離她的臉不過半寸:“有沒有傷到哪裏?”

“納蘭究……你好了?”

池晚眼睛不眨,直愣愣看着他,忽然喜極而笑,伏起身緊緊抱住他的脖子,眼底泛着激動的水光。

他沒死。

她的機器人沒死!

席世承全身被水淋濕,任由她抱着自己,眼珠清澈,俊秀好看的臉上滿是髒污。

“我吃醋了。”他輕聲說。

聽到這聲熟悉的腔調,池晚頓時愣了下,松開他的脖子,直視他的臉。

詫異了半晌,她錯愕地試探道:“……世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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