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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半夏小說獨發

音音回府時,抱廈裏已擺了飯。今日竈上鮮宰了羔羊,做了熱氣騰騰的羊肉羹,入口倒是極為熨帖。

回來好幾日,羌蕪頭回看見小姑娘用完一碗飯,一直懸着的一顆心才放下。

音音用罷晚膳,坐在海棠花下打發光陰,身邊人都散了,本來溫笑晏晏的神色凝住,半垂眼簾,空茫又襲了來。

桌案上的燭火噼啪一聲,她聽見門簾輕響,有腳步聲起。也未轉頭,随口道了句:“羌蕪,不必進來伺候,容我待一會。”

話音落了,并不聞身後人轉身而去,只有一片春夜的寂寥。

她蹙眉回頭,便見江陳一身墨藍海水錦,立在昏黃的燭光下。

他今日未束冠,墨發用月白絲帶束成高馬尾,發尾撫過利落的下颔,竟淡薄了平素的冷厲,帶出了幾分桀骜不馴的少年氣。

負手走來時,步伐穩健,清風朗月的矜貴,狹長的鳳眼迷離濕潤,有桂花釀的甘醇酒氣。

走的近了,他扯住音音的袖子,語氣不善,還帶着絲絲的委屈:“沈音音,我的荷包呢?”

音音頭一回見他飲酒,微偏開頭,眉眼間露出絲嫌棄神色。

江陳微揚了下眉,抓住她的袖口不放,頑劣的少年般,薄唇輕啓,朝她呼了口酒氣。

看見她轉頭避開,偏不如她願,又湊過去,将桂花釀的清醇呼在了她耳際。

音音有些惱,幹脆扭轉了身子不理他。

明明白日裏還是沉穩疏離的江首輔,一副運籌帷幄的不動聲色,這會子跟那三歲孩童般,幼稚的緊。

江陳見她依舊不做聲,又加重了語氣:“我的荷包呢?拿來!本官現在就要!”

這副執拗又強勢的無賴模樣讓音音一愣,這才想起,她脫身那日,曾诓騙過他,要給他繡一只荷包。

當下有些不自然,微擰了身子,道:“沒有。”

明明知道騙他的,還來索要作甚?

“羌蕪,拿針線繡活來。”

首輔大人的倔勁上來,捉住音音纖細的腕子,說什麽也不放過:“沒有就現在做,本官看着你做!”

羌蕪誠惶誠恐的上了一應物什,躬着身子退下了。

音音哪做過針線活?她幼時,阿娘要她讀書習字,啓智開蒙,天上地下的學問都要同她說一說,唯獨不要求她針線女工、女德規矩。

可旁邊這人虎視眈眈,一副兇狠模樣,仿佛今日她不做,便立時要吃了她。

她硬着頭皮,伸手去拿布料,卻聽那人又道:“朱紅錦緞為底,金絲銀線繡制,本官要最耀眼的。”

音音一噎,瞥了他一眼,觀其通身用度,墨藍蜀地貢緞,羊脂玉鈎革帶,除了腰間那枚江家的玉佩,連個飾物也無,所用皆是不顯山露水的貴氣,實在沒料到今日竟如此品味。

待案上的燭火又燃去了一截,音音手裏的錦緞才有了雛形,她低着頭,往江陳面前一送,語氣生硬的“喏”了一聲。

江陳目光在那物什上打量了一瞬,神色複雜,擰了眉問:“沈音音,這是個什麽?”

而後默了片刻,認命的嘆了口氣,依舊強勢道:“給我繡上鴛鴦,要那交頸鴛鴦!”

音音咬牙,被磨得沒法,一把奪過那荷包,拿了針線來繡。

到底心緒不寧,甫一下針,便紮到了指尖,有鮮紅的血珠冒出來,挂在白瑩瑩的玉指上,格外晃眼。

她輕輕“嘶”了一聲,剛要擦拭,忽覺指上一暖,面前高大的男子已蹲在她面前,捧過那玉指,放在口中輕柔吮吸。

他微涼的唇貼上來,柔軟一片,舌尖輕動,吮盡了那豔紅的血珠。

指尖酥酥麻麻,帶着濡濕的觸感,一路綿延上來,讓音音身子微顫。她瓷白的面上暈起薄紅,推着他的肩,急急往外抽手。

不妨指尖勾住了男子衣襟,撕拉一聲,扯的那貢緞直綴斜斜脫落,顯出了男子肌理分明的前胸。

江陳愣了一瞬,反倒笑了,眼尾微挑,眸光細碎,實足的輕佻風流,壞壞的勾人。他反手握住那纖細的腕子,順着手肘往上,在那滑膩溫軟的肌膚上輕觸,輕笑一聲。

看見小姑娘腳尖蜷起,眼裏慌亂一片,慢慢後退,不由傾身過來,将她逼近榻角,挑眉:“怎得,音音想看?”

音音一陣窘迫,眼神不住躲閃,急急道:“我.我沒有.”

江陳見小姑娘細白的肌膚上泛起緋紅,從臉頰蔓延到脖頸,又延伸進了領口,呼吸之間那春衫上的海棠起起伏伏,分外嬌豔。他那笑裏的張揚輕佻更甚,盯着那飽滿的海棠花,低低道了句:“可我想看。”

音音愣了一瞬,才明白這話裏的含義,她瞧着他一副無賴樣,全沒了首輔大人靜水深流的沉穩,不由惱羞更甚,伸手便來推他的肩。

動作過急,一時也忘了右手還攥了枚繡針,那寒芒一閃,順着墨藍刺入了男子緊實的上臂。

江陳動作頓住,微蹙了下眉,低頭瞧見那枚銀針,哂笑一聲:“沈音音,你要謀殺親夫嗎?”

“親夫?”音音咀嚼着這個詞,垂下頭,低低道:“大人的妻另有其人,我算什麽,一個外室,尚不敢稱大人為夫。”

這話帶着淡淡的落寞,讓江陳無端憋悶,他擡手抽出那枚銀針,盯住她孱弱的肩:“沈音音,你不該忘了你的身份。”

是了,她是罪臣之後,依大周律法,罪臣之後,男不得入仕,女不得為妻為良妾。更何況江家這樣的世家,若真娶了她,那是要家族蒙羞的。

音音仰起臉,澄澈的眼裏都是堅定,她問:“大人,我從未奢望過你會娶我,可你不該困住我,為什麽不讓我離開呢,是你太貪心.”

她還是要離開,那樣堅定,酒氣湧上來,江陳覺得自己眼裏都有霧氣,他再不敢聽,傾身過來,吻住了她的唇。

餘下的話含含糊糊,再說不出來,音音被他的氣息一寸寸侵占,險些呼吸停滞,腦子裏昏沉一片,已被他抱上了床榻。

她掙紮不開,眼裏的淚一點點沁出來,啪嗒一聲,落在了男子修長有力的指上。

江陳仿似被灼了一下,身形頓住,擡手來給她抹淚,語氣不善:“沈音音,不許哭!”

可小姑娘哪裏聽的進去,淚珠斷了線的珠子般,接連不斷砸下來。

這淚水砸的江陳手足無措,扯着袖子替她抹淚,平日的波瀾不興、方才酒後的輕佻無賴都沒了影,毛頭小子般慌神,一個勁道:“你別哭,你別哭.沈音音不哭.”

音音自己也不曉得何時止住的哭聲,只記得被一個堅實的臂彎攬着,哭了個痛快,迷迷糊糊睡過去時,夢裏還在抽噎。

第二日一早,長街上的梆子敲了五下,青藍的天際已是泛起了魚肚白。

于勁搓着手,大步進了垂花門,遠遠朝候在廊下的羌蕪使了個眼色。

早朝瞧着便要開始了,往日主子爺這時早已進了宮,今日卻一點動靜也無,他左等右等,連個人影也無,只得進後院來尋。

羌蕪會意,輕手輕腳進了內室,止步在紫檀底座的玉蘭屏風外,低低問了句:“爺,該上早朝了,于勁已候了多時。”

屏風後一片靜谧,隔了一會,才聽見主子爺壓着嗓子,道了句:“今日讓于勁進宮,給聖上告個假。”

羌蕪愣了一下,倒沒想到,他們主子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忙于政務,竟也有告假的一天。

她“喏”了一聲,躬身退了。

江陳平躺在寬大的烏木鎏金纏枝床上,垂眼看蜷在他懷中的小姑娘。

她柔順的發細滑微涼,絲絲縷縷落在他腰腹,單薄的肩背孱弱的讓人憐惜,伏在他身上,與他緊密想貼,盡是依賴模樣。

這幾日她橫眉冷對,在這睡夢中才又恢複了溫順乖巧模樣,讓這內室一下子溫暖又香柔,熏的他不想起身。

待窗外的光影一點點亮堂起來,音音睫毛輕顫,睜開了眼。

因着昨日痛快哭了一場,醒來時,便覺嗓子幹澀,眼睛也腫的睜不開。

她微微動了下身子,手下溫熱又堅實,讓她有一瞬的愣怔,擡起眼,便見男子下颔線緊繃,利落又飛揚,閉着眼,仿似還在沉睡中。

她似是被灼了一下,立時彈坐起來,去摸床腳的外裳。冷不防聽見男子冷哼:“這會子倒是手腳麻利。”

方才這內室的溫馨輕柔一下子散了個幹淨,江陳利落的下了床,一聲不吭的穿戴,酒氣散去,又成了平素冷厲果決的江首輔。

待腰間蹀躞一扣,他忽而轉身,伸手便捏住了音音下巴,聲音帶着晨起的暗啞,他說:“沈音音,別再想着離開。”

頓了頓,又咬牙道:“若再有下次,想想你京中的親眷,譬如你那幻表姐,你那二哥哥。”

“你.”音音猛然擡頭,直直看進他幽深的眸,帶出一抹防備神色。

江陳瞧見這神色,額上青筋跳了跳,順着她的話,替她說出了那下半句:“對,我就是個混蛋。”

說着再不停留,逃也是的,大步往外走。走到門邊,忽而腳步慢下來,低低喟嘆了句:“只對你混蛋。”

音音愣了一瞬,擡手便将手邊的腰枕扔了過去,沒砸到那大步流星的人,倒是擦着羌蕪的衣擺,落在屏風前。

羌蕪沒料到,這樣溫柔的一個人,竟也有發脾氣的時候。

她撿起那秋香錦緞迎枕,只當未聞內室龃龉,走進了禀道:“姑娘,陳家來了個婢子,自稱是蘇夫人身邊貼身的大丫鬟萍兒,今日天不亮就來了,說是有急事,可要見一見?方才已被引着進了後院.”

羌蕪話還沒說完,便聽四棱支摘窗外萍兒帶着哭聲的喊:“表姑娘,你快去看看我們家夫人吧,她.她生了一夜了,今早上連聲兒都沒了。”

“萍兒,你說什麽?大姐姐生了?”音音連鞋都來不及穿,順手扯了件外裳,邊披邊往屏風外轉。

萍兒推開隔扇門,滿面淚痕的跪在地上,不住磕頭。

她實在沒辦法了,蘇夫人沒有娘家人,現如今放眼京都,也就還有個親厚的表妹。她說:“是,表姑娘快去看看吧,夫人她命在旦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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