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從前的愛情

城市的光線漸漸明亮,當安蘭德的軍靴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的時候,天花板上的監控器調整着他們的方向。無數的紅色光點聚集,聚焦在這一位年輕的少校身上。

安蘭德早就把這樣的風景當作了尋常,他面不改色地前進,來到了翟艾伯指定的房間裏面。

那是一間會議室,除了翟艾伯以外,還坐着另一個男人。他高大英俊,穿着軍服,軍銜比安蘭德高。

“安蘭德。”他比翟艾伯快一步察覺到安蘭德的到來,他興高采烈地站起來,張開手臂想要去迎接安蘭德,并給予他一個懷抱。“好久不見。”

安蘭德冷若冰霜,擡起手臂擋住了他,不發一語地從旁邊離開。

“霍華德少将,安蘭德少校。”翟艾伯笑吟吟地轉過頭。

“博士。”兩人朝他打招呼。

“我們先彙報一下情況吧。”翟艾伯在主位上坐好,手裏拿捏着一支鋼筆。“少校,這一次的任務如何?”

“是。”安蘭德說:“我按照你的吩咐,在兩次的世界攻略中都躲起來觀察新兵A561,并且在必要的時候提供幫助。經過我的分析,他完全具有當一個攻略者的資格……但是,他有點奇怪。”安蘭德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A6561”霍華德有些想笑,“博士,你專門叫我回來,是為了讓我幫我的舊夥伴看看他的新夥伴嗎?一個小兵?”

安蘭德依舊面無表情,翟艾伯不問話,他就沒有話要說。

“奇怪的點在哪?”翟艾伯繼續問。

“一,他說他是在營養艙中沉睡了近千年……我們千年前并沒有這樣的科技。二,他的檔案,我怎麽樣都查不到一點半點關于他的信息。三,他的能力。我們攻略者在新的世界藏起來,不被世界發現是一件難事了。像我,有僞裝的能力,這已經算是很占便宜的能力了。但是他……世界在為他創造适合的身份。不管是他去的第一個世界,犯罪世界的人承認他是一個神父。抑或是靈異世界,還将他的身份設置在攻略場所裏面,改變他的外貌和年齡,使他貼合那裏的人。”安蘭德皺眉,這種事情,他聞所未聞。

“還有這樣的人?”霍華德感興趣了。其實不管是他還是安蘭德,之前的職責都是在管理城市,攻略世界他們很少去。

“我今天讓少将你來,就是想讓你知道這件事情,并且認一下這個人。”翟艾伯打開了投影。“請看。”

霍華德看向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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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裏的監視器對準了某個角落。

一個人正背對着他們,用一根帶羽毛的棍子在逗貓咪。

安蘭德:“……”媽的,這個智障。

霍華德只看了一個背影,也無語凝咽。

翟艾伯依舊挂着笑容,盯着屏幕。

那個人在逗貓,逗貓棒最貓咪的面前晃來晃去,貓咪撲過去,他就擡高棍子。

他們三個人看他重複這樣的動作重複了十幾分鐘。霍華德開始懷疑翟艾伯是不是專門找自己的茬了。他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說道:“我記得我們這樣不能随便豢養動物的……”他的話說到一半就停止了。

因為貓咪撲了半天都沒有撲到棍子,它生氣了,怒而撲向他的主人。那個人被貓咪撲過來,慌慌張張地往後倒,他的臉終于出現在三人的面前。

“啪!”椅子突然倒在了地板上,安蘭德被吓了一跳。

霍華德突然站了起來,撞倒了椅子。他的雙眼睜大,裏面含着的情緒很複雜。可以說是驚悚,可以說是不敢置信,可以說是憤怒。“鹿彌!”他準确地念出了一個本不應該認識的人的名字。“他怎麽可能還活着!”

安蘭德微訝。

翟艾伯倒是一副不出所料的樣子。

“你認識他?”安蘭德問霍華德。

霍華德聽到了安蘭德的聲音,僵硬地轉過頭,盯着安蘭德。

他的眼神太複雜,沒有人能解答。

“安蘭德。”翟艾伯阻止霍華德說話,“你繼續觀察鹿彌。”

鹿彌還在盯着霍華德,他在等他一個回答。可惜,霍華移開了視線,并不準備跟他說話。

“……是。”安蘭德只能聽從吩咐。

“小心點,不要什麽都對他說。”翟艾伯囑咐他,“還有,去打探一下關于他的更多信息。”

“是。”安蘭德不能違抗翟艾伯。他非常聰明,也知道翟艾伯不想他再追問下去。

“你去找他吧。”翟艾伯瞄着屏幕,看着抱着貓咪進去了公寓的鹿彌。

安蘭德站起來,沉默地離開了。在關門之前,他看到了霍華德幾乎是驚恐地撲到了屏幕的面前,指着鹿彌,想要大聲傾訴某一件事情。

門關上了。

安蘭德轉身離開。

他之前得了病,不得已往他的身上注射了過量的藍色藥丸,從那一天起他就喪失了近一年內的記憶。當他從病床上醒來的時候,他的軍銜跟霍華德的軍銜調換了。平常只是陪伴在他左右的下屬,現在爬到了他的頭上。而他的職責,也從了城市的秩序管理人變成了世界攻略者。

安蘭德攥緊了手,他的腳步漸漸變得沉重。他的內心燃燒着怒火,但是表情依舊鎮靜。

守序世界裏的人不允許有太過激烈的感情波動。

他聽從翟艾伯的指令,乘坐車,來到了鹿彌居住的地方。

這裏是一個很普通的公寓,簡單到跟A級城市這個地方格格不入。

鹿彌在他趕來的這段時間裏,已經離開了院子的草坪。

安蘭德輸入自己的ID,利用他的權力,查出了鹿彌居住在哪一間房間。這一查,安蘭德皺緊了眉頭。因為,他在地下室。

他進了公寓,沿着地圖,來到了一間房間的前面。他伸出手,機器識別到他的權限,居然幫他把門打開了。

門開了一個縫,裏面的有聲音傾斜出來。

那是音樂。

安蘭德曾經在其他的世界裏聽過,小提琴的聲音。

第一個音符開始跳動的時候,仿佛一只小鳥撲打着翅膀往天空飛翔。它在講述着故事,故事的開頭是那麽的輕快,一只兔子在草地上奔跑。但是中途,天空變了,它變得陰沉,兔子的身軀完全暴露在獵人的槍下。

琴弦發出尖銳的聲音,它在預示着,有什麽東西的心髒要被鋸開,跟黑夜一樣恐怖的結局将要到來。

安蘭德不是沒有聽過音樂,但是他沒有聽過這種音樂……這一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音樂。

他的眼眶裏面溫熱,在他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淚水從他的眼睛裏滑落,掉到了他整齊而又無趣的衣襟上。

門被風吹開。

安蘭德看到鹿彌正好放下小提琴,優雅地鞠躬。

他的觀衆坐在他的前面,是一只貓和一個沒有生命的機器人。

“客人們,我再給你們演奏另一首歌吧。”鹿彌興致勃勃道。

“喵。”貓咪吼了一聲,頭轉向了門邊。

機器人的眼睛閃光,也跟着轉了九十度。

“嗯?”鹿彌順着他們的視線一起轉頭。

一人、一貓、一機器人,齊齊地看着來客。

“蘭蘭!”鹿彌眉開眼笑。

他沒有問他為什麽會過來,也沒有問他為什麽會哭。

安蘭德擡起頭,抹掉了眼淚。

在這個世界,音樂美術和著作都是多餘的,從前安蘭德的工作就是去毀滅這些東西。他從前沒有懷疑過神的決定,但是此刻,在聽到小提琴歌聲的這一刻,他開始動搖了。

神啊,為什麽要迫害如此完美的東西?

“這裏的人似乎都不喜歡音樂。”鹿彌将小提琴裝回袋子裏面,“我詢問過翟博士,他說,只要我不在人的面前演奏,他可以允許我持有我的小提琴。”

“你……哪裏來的小提琴?”安蘭德本來只是好奇而已,但是所有的話經過他那張僵硬的嘴巴,似乎都會變味。他像是一個冷血無情的敵軍,質問着被他死死壓住的俘虜。

“這是跟我一起被冰凍起來的。”鹿彌并不怕他。

安蘭德問:“我可以進去坐坐嗎?”

“請。”鹿彌搬來一張椅子給他,然後找水杯倒水。“你怎麽進來的?我記得我把門關上了。”

說謊可是不好的習慣。

安蘭德咳嗽一聲,“你沒有關好門。”

“哦。”鹿彌聽起來并沒有懷疑其他。

一杯水放在安蘭德的面前,鹿彌坐在床上,跟他四目相對。“所以你找我有事?”

安蘭德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剛剛音樂帶來的效果,他現在看鹿彌,居然覺得他頭頂上普通的燈光,變得光芒四射,把他照耀得就像是神一樣。他覺得喉嚨有些幹燥,幹脆一下子喝了半杯水。“我在想……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些信息,我幫你去找找你的親人……說不定你有什麽後代之類的。”

鹿彌意外他的來意,眨了好幾下眼睛。“我想不需要。”

“為什麽?”安蘭德逼問。

他這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讓鹿彌笑出了聲。“因為我跟大家的關系都不好。”

安蘭德換了個姿勢,總之就是要聽故事。

鹿彌無奈地笑了笑。“我的母親是被買進我父親家的,因為他并不喜歡我的父親,所以在我六歲的時候就跟着家仆一起私奔了。我被留了下來,大概在十五歲的時候,被逐出了家門。後面我靠在各種宴會上拉小提琴為生,跟家裏沒有聯系過。”

安蘭德看着他,認真地點頭。“那你也是可憐。”

鹿彌被他太過正經的樣子逗笑了。他的雙手撐在床板上,猶豫着。

“你還要說什麽?”安蘭德發現他的欲言又止。

鹿彌的手有些顫抖,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條項鏈。“這是另一件跟着我一起被冰封的東西。”

那是一個可以打開的項鏈,裏面有一張照片。那是一個穿着碎花裙的少女,只是臉大部分模糊不清。

安蘭德湊上去看,鹿彌盯着他的後腦勺,輕輕說道:“她的名字叫做朱麗安娜。”

安蘭德渾身抖了一下,震驚地看着鹿彌。

鹿彌隔着不過五厘米的距離,看着他那一雙令人眩目的漂亮綠色眼睛。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名字。”安蘭德艱難地說出這句話。

“朱麗安娜。”他輕啓嘴唇,短短的四個字在他的口中變得又甜又鹹。“我……記不清她的臉了,但是我還記得,我對這個人做了很過分的事情。我今天所遭遇的一切,一定是對她的贖罪,或者是報應。”

安蘭德盯着他黑色的眼睛,本應該消散的音樂音符突然在他的腦海中演奏,他快要被那首歌給熏暈了。

“我曾經是個在音樂上的天才。”鹿彌說,“我被趕出了家門,只帶着我的小提琴。但是我的一首歌,就有無數的老板湧上我,簽下我,帶着我給各種權貴表演。我自負又自戀,流連在花叢當中。”不過是生命中不久前的事情,現在說起來卻像是在天邊一樣遙遠。

“在我是一個無敵大混球的時候,我遇到了那一個賣花的少女朱麗安娜。”

朱麗安娜。

安蘭德低頭看那張照片。

“她一心一意愛着我,但是我卻玩弄她的感情。”他那時候有多少人喜歡啊,多少人為了他的美貌為了他的才華湧過來。就算他低級、無聊、惡劣,還是有數不盡的女人投向他的懷抱,他怎麽可能一心撲在一個賣花女孩的身上。

“後來我發生了一點事,我被所有人唾棄,她依舊對我不離不棄,可惜我太晚發現我喜歡她。”他嘆氣。“當我發現自己喜歡她的時候,我跑着要去找離開的她。但是那時候天空開始下雪了。”

好大的雪,大到把他的身體埋葬。他感覺自己的心髒都變得僵硬了。

“然後當我醒來,這個世界已經過了一千年。我的女孩,朱麗安娜,屍骨都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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