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白年身着寬松的棉質家居服,他沒戴眼鏡,雙手戴着除草用的手套,右手正拿拿着一根水管,面無表情地蹲在遲等眼前。

遲等的話音才落下來,白年執水管的那只手就揚了起來,他對着遲等一張看起來十分邋遢的臉開始沖水。

“真髒。”

他點評道。

遲等本張着嘴在笑,被噴了滿臉的涼水,水流算不上多緩,撲面而來後嗆進他的鼻子裏,灑進他嘴裏。

遲等被水嗆得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他身上的束縛衣還沒拆開,脖子以下仍舊難以動彈半分,他費力地在地上蠕動着身體,一邊咳嗽一邊大喊大叫地鬼叫起來。

拿着水管的白年像是在洗車一樣,對着車身上的污漬一頓毫不客氣地沖刷。

遲等只要張開嘴,那水管裏的水便直接沖進他嘴裏,他只好閉上了嘴,又因為打在臉上的水流飛濺進眼睛裏,他沒辦法只好又閉上了眼睛。

白年像是一個沒有感情清洗工人,他用水管對着遲等的臉沖洗完成後,随後又對着遲等亂糟糟結成一團的頭發沖。

他默不作聲地在遲等身上沖了近十五分鐘的水,随後徑直扔下仍在出水的水管,從地上站了起來。

“好好學習一下,怎麽做一只聽話的小狗,知道嗎?” 白年垂着眼睛盯着躺在地上一片狼藉的遲等。

他神情平靜,說話的語氣也平靜到像是真的在跟一只聽不懂人話的小動物在溝通。

他穿着拖鞋的腳踩在了滿地的水上,因為水流飛濺,他的褲腿也濕出了一個巴掌大的水痕。

遲等睜開眼,躺在地上微微晃了晃自己的頭,他像小女孩一樣埋怨出了一句:“好粗魯。”

白年神色冷靜地一腳踩在了剛剛丢在一旁的水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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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水管因為被他的踩踏,裏面流淌着的水驟然飛濺了出來,直接濺到了遲等的眼睛以及嘴裏。

白年問遲等:“什麽?”

遲等因為水進了眼睛不得不又閉上了眼睛,他舔了舔嘴唇,喉結滾動數下咽了好幾口飛濺到自己嘴裏的自來水,他扯開嘴略顯下流地笑了出來:“不過我喜歡。”

他笑出了兩排牙齒,不顧飛濺的水流,睜開眼睛用眼神上上下下舔遍了白年的全身。

“非常喜歡。”

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白年彎腰撿起地上水管,他站直身子捏着水管繼續往遲等臉上噴着水。

“你需要重新學習一下正常人說話的方式。”

白年說話語氣不變。

遲等在水流下晃起了腦子,他竟然直接哈哈哈大笑了起來,像是被人戳中了笑穴般。

“哈哈哈哈哈白老師說笑了。

您說話方式也不怎麽正常,那是不是也需要重新學習一下啊?” 他大笑着搖晃着自己的頭,搖晃着自己滿臉滿頭發的水珠。

遲等在束縛衣裏笑得渾身發顫,整個身子躺在地上抖動。

白年擡起自己穿着皮革涼拖的腳,一腳直接踩在了遲等因為大笑而在震動的胸口。

他幾根手指捏着水管頭,讓噴出來的水流變細後沖擊力增大,那加劇後的水流噴到人臉上,幾乎能聽見肌膚傳出的被水流擊打的 “啪啪” 聲。

遲等像是在被水柱打耳光。

他大笑聲斷掉,變成了劇烈的咳嗽聲。

白年一腳踩着遲等因為咳嗽而起伏加劇的胸口,一邊面無表情地垂眼看遲等。

“哦。”

他一副後知後覺的模樣發出了一個音節。

捏着水管出口的手微微松了松,腳下遲等的咳嗽聲才慢慢地緩了下來。

白年補充完前面未說完的話:“那就換個說法。”

白年說道,“你需要重新學習一下,我喜歡聽的說話方式。”

遲等滿臉的水珠,睫毛都粘成了一縷縷的形狀,他眨了眨眼睛,就在白年以為他會在下一秒立刻聽話地回上一句 “好的” 的時候。

遲等突然晃了下自己的腦袋,他目光一錯不錯地盯着白年,随後咽下了口腔裏剛剛灑進來的水,他咧開嘴笑得萬分燦爛。

“白老師,我耳朵進水啦!” 他語氣清晰,帶着些街邊地痞流氓似的輕佻,這麽開口說道。

——比自己以為的還要瘋一點。

白年面無表情地這麽想着。

他随手扔下水管,收回自己踩在遲等胸口的腳,而後目不斜視地擡腳從遲等身上跨了過去。

白年走到花圃旁邊關掉了水管的水,拿起剛剛放在自己杜鵑花叢旁的噴水壺,繼續彎腰開始濕潤種植了杜鵑花的土壤。

他耐心萬分地在照看自己院子裏的花草。

遲等在一地的髒水裏蠕動,他久未打理過的頭發因為剛剛一番沖洗,竟然略顯柔順地落在了地上。

他扭着頭一直看着白年的方向,在許久無人搭理後,他開始找話題聊:“白老師,養花嗎?”

白老師沒做聲。

遲等自顧自地 “哈” 出了一聲,有些惋惜地開口說道:“他們治療組的人覺得我會用鋼筆的筆尖傷人,所以他們搶走了您讓我帶來的鋼筆,我只能留下一只筆帽。”

白年一言不發地繼續澆花,在給打理好自己花圃中的花後才緩慢地站起身。

他放下自己手中的噴水壺,随後摘下自己手上戴着的手套,他把東西都扔到了花圃旁的架子上,一邊拍着手上的髒污一邊不急不緩地走到了遲等面前。

遲等沖白年眨眼睛,拖長着語調:“白老師——什麽時候能把我身上的東西解開呀——?”

白年看遲等,認真詢問起來:“你覺得……” 他微微上挑起眉梢,“就我們兩個現在這種情況看起來,” 白年問道,“誰的耐心會比較好一些。”

遲等咧嘴笑:“您說過您的耐心不好。”

白年笑出一聲:“沒錯。

那你耐心要更好一些才行。”

他說完又一腳跨過了躺在地上的遲等,徑直走回了屋裏。

遲等靜靜地躺在院內地上,直到聽見白年回屋內關上門的 “啪嗒” 聲,他眉頭皺了起來。

開始大聲喊叫起來:“白老師!白老師!”

白老師進了屋內,拿着客廳茶幾上随手放置的專用平板電腦,頭也不回地直接走進了書房。

仍舊被束縛着全身,甚至還躺在了滿地髒水裏的遲等,他嘟囔出了一句:“白老師可真沒有情趣啊。”

沒人回應他。

遲等在院子裏被晾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他眼睜睜地看着太陽落下了山,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他視線十分迅速地在這個院子內搜索着,一只帶着翅膀的黑色飛蟲落在了他已經被熱風吹幹了水的臉頰上,他耳朵內能十分清晰地聽到有蟲子在土壤上行走的聲音、能聽到土壤下蠕蟲鑽洞的聲音、他能聽見風的聲音、能聽見院子內花苞打開的聲音、聽見昆蟲進食葉片的聲音、他能聽見遠處小鳥拍打着翅膀的聲音。

最後他十分清晰地聽見了黑夜降臨的聲音。

遲等脖子上的青筋露了出來,轉頭眼睛狠狠地盯着自己開始吐出來的鋼筆筆帽。

這是一只墨藍色的金屬筆帽,筆帽上印着一個白色的 logo。

遲等盯着筆帽,近乎兇神惡煞的神情。

隐隐一點太陽的微光也落了下來,白年的院子裏沒有燈光,陷入了黑暗之中。

這附近甚至沒有亮起來的路燈,簡直像是一個被遺忘的荒郊野外。

遲等在黑暗中用力地瞪着那隐隐反射了些許光芒的金屬筆蓋,他十分費力地吞咽着口水。

在不知道多少個漫長的心跳聲過去,他聽見屋內傳出來清晰的腳步聲。

遲等猛地擡起了眼睛,屋內亮了一盞十分耀眼的大燈,從落地的窗戶裏照了出來,散在了黑暗的院子裏。

遲等的呼吸急促起來,他在束縛衣裏奮力地掙紮着,像是一只見光的蛾子一樣,想往光亮的地方撲騰過去。

他的動靜十分大,大到一邊擡手看表一邊開門的白年,聽見動靜都站在門口頓了頓。

“你幹什麽?” 他問道。

白年有心要晾遲等,開門也只是因為晚飯時間過了,他要出門解決晚餐問題。

才晾了幾個小時,反應這麽激烈,讓白年有些莫名。

而這個反應激烈的哨兵,聽見了白年的聲音,立刻從鼻腔裏哼哼了兩聲:“冷。”

他說。

白年甚至懷疑自己聽錯。

“好冷。”

院子裏的人這麽說道。

白年冷嗤道:“快四十度的大熱天,冷什麽冷。”

遲等說:“白老師,我超級聽話,放開我嘛。”

白年垮下臉來,臭着臉十分嫌棄地質問道:“怎麽說話的?”

遲等拖着嗓子,聽起來十分乖巧聽話:“我超級聽話,放開我嘛。”

白年對于他的說話方式十分嫌棄,他啧了聲:“你先學會用正常語氣說話,再考慮別的問題。”

遲等在黑魆魆的院子裏擡起眼睛盯着站在光亮中的白年。

“白老師,” 他維持正常的語調,緩慢地開口說道,“小狗自己不知道什麽叫做聽話,得靠人教。”

白年挑了挑眉。

遲等就 “汪” 了一聲,随後道:“我覺得應該是個非常非常好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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