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下午五點三十分，因陰天的緣故，天色已黑。

x市第一人民醫院，醫生輕咳了一聲，在醫院門口将自己的儀容整理一下，以一副積極向上的精神狀态走了進去。

“廖大夫好。”有護士打招呼。

醫生微笑的點頭，“你好。”

“張大夫好。”又有護士在打招呼，醫生依舊微笑，“你好。”

“李大夫好，您吃飯挺快的啊。”

“有急診，我還沒吃完，就先過來看看。”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說道。

“有急診，我還沒吃完，就先過來看看。”醫生同時說。

“哦哦，那我不打擾了。”

“行，忙去吧。”

“行，忙去吧。”這次醫生等那女人說完才接的話。

大廳裏人來人往，絲毫沒有因為雨天而有停住，大廳旁邊是輸液室，有些挂水的病人透着玻璃窗看大廳的電視，電視上正播着時下最熱門的連續劇，這人一不小心入了迷，連藥瓶打完都不知道。醫生嘆了口氣，往那病人的耳朵裏吹了口氣，一陣陰風起，病人猛地打了個哆嗦，正納悶呢，一擡頭發現自己的藥水滴完了，趕緊喚來醫生護士給他換水。

醫生笑了笑，“祝您早日康複。”

這裏是他生前工作的地方，也是他死去的地方。生前對此沒有任何感覺，死後才知道對這裏有多懷念。

留戀，留念。

想活。

Advertisement

醫生的低落沒有持續多久，他吸了口氣，走到一旁的電梯，與一些人一起上去，真是好運，有人和他要去同樣的樓層。

電梯裏空間狹小，有兩個人一左一右的穿透了醫生的身體，醫生聳聳肩，對着前面被抱起的小孩做起了鬼臉，一歲多的小孩還不能理解為什麽這個人可以把臉扭成那種樣子，但這不妨礙他覺得有趣。小孩子咯咯笑了起來，雙手亂舞，指着醫生說着誰都聽不懂的話。

小孩的母親以為是後面有人逗弄她的孩子，轉過身看着身後的人，歉意的笑了笑。在醫生左邊的女孩打扮很時髦，扶了扶大框的眼鏡，也朝着那位母親笑着，伸手摸了摸小孩子的臉。

“真可愛。”女孩說。

小孩的母親想說些什麽，但是電梯已經停下了，她對小孩子說：“跟阿姨再見。”

小孩揮了揮手。

醫生注意到女孩子的臉瞬間就僵硬了，她扯了扯嘴角擺了擺手。

“我才不是阿姨！”醫生聽到女孩子小聲的抱怨。

“那你總不能稱呼那小孩的媽叫阿姨吧，你願意叫，人家還不願意聽呢。”醫生随口吐槽了一句，見到電梯停下，就走了出去。

六樓，622室。

門沒關，醫生直接走了進去，在這個雙人病房裏卻沒有他要找的人。

怎麽回事？

醫生在床頭沒有看到想看的，前兩天還有的人名已經被劃去了。醫生撇了撇嘴，不敢相信那麽怕死的人會出院，為了不讓自己白跑一趟，他去太平間裏找了一下呆在這裏的夥伴。

“那個622的出院了？”

“沒有。”夥伴有着青白的臉，高高的顴骨，兩頰凹陷，聲音虛弱的仿佛要消失，他赤/裸着胸膛，肋骨根根可見，雖然是站立的，但膝蓋以下卻不見了。“他……轉房了……”

“轉房了？轉到哪裏去了？”醫生特別不開心，他覺得自己的計劃被打亂了。

夥伴張了張嘴，又閉了回去。

醫生都要被急死了，“到底在哪啊？”

夥伴又張了張嘴，最後慢吞吞的說道：“621。”

醫生：“…………”

這個時候太平間裏的燈閃了幾下，醫生飄到天花板上說：“燈泡該換了。”

“哦……”夥伴并不在意。

安靜。

兩只鬼都靜了一下。

醫生問：“今天有小孩被送到這裏嗎？”

“……嗯？你問這……幹什麽？”夥伴的眼珠子動了動，幾乎要脫框而出。他眼睛很大，但是因為臉上沒有肉深深的凹陷了下去，此時看起來竟然有些吓人。

“有沒有？”醫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夥伴，你一個人在這寂不寂寞？有沒有想和我一起住啊？房租可以給你減半哦~”

“有，不……寂寞，沒有……不要……”夥伴想了一下挨個回答。

醫生已經習慣他這調調，率先去問最在意的，“有？在那裏？”

夥伴：“……不知道。”

醫生：“嗯？？？”

夥伴：“被……警察……帶走了。”

那小鬼果然是被害死的，這樣說的話不查清楚是誰，他就要一直呆在冥冥身邊了。

醫生扯了扯嘴角，突然覺得那小鬼真是越來越不順眼。

雖然冥冥有一出門就撿回一鬼的習慣，但今天怎麽就撿回個兒子啊！

“行吧。”醫生咂了咂嘴，不怎麽滿意，他看了看守在太平間左側櫃子的夥伴，特別無奈，“等有人看的見我，我就拜托他們出錢把你這身體燒了，到時候記得投胎。”

“……哦。”夥伴點頭，“你也小心……祝你……也早日……托生。”

“怎麽聽起來這麽奇怪？”醫生有點納悶。但随後他就不管了，“我走了。”

“……再見。”夥伴直勾勾的看着他，一向木讷的臉上微微浮起笑容，“謝謝……你來……看我。”

醫生已經聽不見了，他急需要去找他想要找的人。

621。

醫生微微笑了起來，只是與他平時的笑容不同，這是一種扭曲的帶着極端恨意的笑容。他穿門進去，沒多久房間裏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

殺人犯，怎能生活的如此安穩？

……

冥冥看着門口，在他身邊的冥定正在看着醫院裏僅存的兩本書。

一本《格林童話》一本《時間簡史》。

盡管聰明的過分，但是以他初中物理的水平，還看不懂霍金的著作。而《格林童話》也因為大王小王的緣故破破爛爛，有些字甚至被摳掉，斷句之後成為一個低俗的笑話。

“這是我媽媽燒給我的。”小亞轉動着她的頭顱，頗為嫌棄，“你趕緊看，看完記得還我。”

小亞的頭發這次順順滑滑的飄在腦後，露出一張明媚豔麗的臉，大概十六七歲，因為長得好看，連嫌棄都讓人覺得可愛。

“好的。”冥定把書合上，放到了小亞的頭頂上，“我看完了，小亞姐。”

“看完了？這麽快？給我講講。”小王撲到了冥定的身後，用自己肉嘟嘟的小手勒着他的脖子，以此來威脅他。

他不識字，最喜歡聽別人給他講故事，盡管這本書的故事他已經聽膩了。

冥定面無表情與他回望，輕輕說了聲：“不要。”

小王愣了幾秒，突然爆發出一陣尖叫，“啊啊啊啊啊哥哥冥冥！！！冥定欺負我！他欺負我！！”

冥冥被尖叫聲吓得回神，回過頭的時候小王已經被冥定捂住嘴巴，正壓在身下猛揍。

他趕緊把他倆拉開，冥定的臉被小王突然揣起一腳，但是小王的命根子也被冥定踩爛。

冥冥的腦子出現了幾秒鐘的空白，他看不出冥定是怎麽出腳的。

冥冥：“你……你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王的尖叫幾乎要把房頂震塌，白熾燈閃閃爍爍，最終一陣電流聲響，這個用了很多年的燈泡炸了。

大王聽到叫聲，腳踩泡沫，身姿飒爽，頭發飛揚，眼神淩厲，擋在了小王的面前，“弟弟，不要怕！我來了！”

“哥哥，揍他！”小王滿臉鼻涕眼淚的看着冥定。

大王也不示弱，悶着頭就沖上去了。冥定雖然看着瘦小，但是打起架來卻是個狠角色，招招陰毒，都是往最脆弱的地方去。

“唔……嗷！啊！哎呀！”大王哪裏經過這種事，他從出生到死亡，再到成鬼，除了被人綁架那會兒吃了點苦，之後可都是被當成寶貝寵的，他打不過冥定，心裏急得要死，忙向弟弟使眼色。

小王沒想到哥哥也會被揍，為了不讓哥哥再被欺負，他急中生智，大叫道：“哥哥，你肚兜沒穿！你快點穿上，穿完我們再一起揍他。”随後他站了起來，下/體處的小jj正在愈合，冥冥看着就覺得疼，想強行禁止，沒想到小王竟然叫嚣道：“等我哥幾秒，等他穿完肚兜再揍你！我哥穿上肚兜可厲害了，十個你都打不過！”

小亞：“…………”

冥冥：“…………”

冥定：“…………”

大王：“…………”

大王沒有辦法，只好硬着頭皮往浴室裏跑，“等我幾秒，回頭揍你！”

此次戰役的結局是冥定大獲全勝。

冥冥被大王以‘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戰鬥，你這個祖爺爺到一邊歇着去’為由趕了出去。

當然，祖爺爺是經過冥冥美化的，事實上，大王說的是老頭子，老不死，偏心漢，負心漢。

‘老頭子，老不死，偏心漢，負心漢’——冥冥十分傷心。

所以即使冥定下的全是陰招，大王小王都開始哭爹喊娘他也沒有出手相助。

看到大王小王被揍得服服帖帖，冥定頓時有一種荒唐的感覺。

我下手沒有章法，但是對人體很了解，看樣子我以前過的不好，經常和人打架。如果我有錢，我就會有一幫小弟，但看起來并不是這樣……冥定覺得自己大概是個問題學生。

“欺負五歲的小屁孩很開心？”冥冥有點生氣，他指這不遠處被小亞嘲笑的大王小王，“你覺得這樣做是對的？”

冥定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嘴巴。

“行行行，說吧說吧。”冥冥說。

“按照真實年齡，他們比我大十來歲，我不覺得有什麽丢人。更何況他們二對一，我更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冥定拿起被扔在地上的《時間簡史》說：“這是誰的書？”

“別轉移話題！”冥冥怒。

“金哥的。”小亞在一旁說，她飄到冥冥的身邊，把下巴放在他的頭頂上，咯咯的笑了起來，“金哥可是我們這裏最有學問的人，你如果覺得無聊可以向他學習哦~”

小亞說起金哥的時候有點鄙視，冥定注意到她的嘴角下撇，似乎不喜歡這個叫金哥的鬼。

“小亞，下來。”冥冥的視線被小亞的長發遮住，弄得看不清前面。

“我才不要。”小亞哼了一聲，冷笑，“以前也沒見你說什麽，都是因為他來了……如果……”

“沒有如果。”冥冥打斷她的話，“小亞，不要想多餘的事情。”

小亞眯了眯眼，在長發的遮掩中也不難看出她對冥定那明顯的惡意。

冥定沒什麽感覺，他對此甚至覺得熟悉，似乎他的成長過程中經常面對這種惡意。

……我以前很讨人厭？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