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冥冥低頭去看,照片上是個冬季,背景上銀裝素裹,萬物皆白,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笑吟吟的摟着一個面容消瘦的女人。
女人四十歲左右,穿着厚厚的紅色羽絨服,臉色蠟黃,嘴角下撇,雙眼無神的盯着鏡頭,看起來并不高興。
“……你在哪?”冥冥看了好幾分鐘才開口說道。
冥定指着女人背後露出的一小片黑色帽子,說道:“這是我。”
冥冥:“…………”
這真不是耍我玩?
冥冥無語了一下,道:“這是你母親?”
冥定點頭,“對,旁邊的男人是我爸。”
“可你爸不是重病嗎?”
“是重病,拍這張照片的時候後面跟着三個醫生。他想要在死前彌補我,所以執意從醫院出來拍一張照片。本來還有我姐姐一家,只是那張照片被我媽燒了,她犯病的時候可是六親不認。”冥定聳了聳肩。
冥冥想了想,“我覺得有點奇怪,既然你母親精神狀況不好,為什麽你爸會想和她一起拍照。”
“都說了是為了彌補我。”
“是為了彌補他自己吧。”冥冥哼了一聲,問道:“再說說那個律師吧,他的嫌疑也很大。”
冥定:“不會是律師,他半年前死了。”
“死了?怎麽死的?”冥冥詫異。
“不知道,姐姐說是病死的,但是她老公卻跟我說是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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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懷疑過他嗎?”冥冥摸了摸他的頭,道:“我是說,你懷疑過他跟你母親的死有關系嗎?”
“懷疑過。”冥定直言道:“事實上,在我媽自殺之後我曾經雇過私家偵探去調查這件事,我姐姐推薦的人,錢也是她出的,那個偵探是退下來的刑警,很有手段,他把律師的一切都查的很清楚,最後才斷定我媽是突然發病,跟律師無關。”
……姐姐?
為什麽冥定的姐姐會幫他?即使關系再好也會有私心,做這種事情出力不讨好還會惹得一身腥,她圖的什麽?
為了證明她沒有嫌疑嗎?
冥冥皺起了眉頭,但他沒有把猜想告訴冥定,而是問道:“現在怎麽辦?天馬上就要亮了,你和我躲在這屋裏的陰影裏,等到晚上是回醫院還是去你家?”
“去我家。”冥定不假思索。“我姐姐雖然沒有嫌疑,可是別的人未必沒有。”
冥冥挑了挑眉,道:“怎麽說?”
“我姐有個老公,我讨厭他。”
……不能因為你讨厭就去調查他啊。冥冥無語的看了他一眼,“你家裏都有什麽人,全部都說出來,我拜托幾個朋友一起查。”
“好。”冥定沒有推脫,他道:“我和我姐住,除了她老公外,還有一個女兒,今年六歲。我有一個叔叔,叔叔一家三口,家裏有個堂姐,年齡比我姐還大,至今單身,她對我……她讨厭我。”
“讨厭你?到什麽程度?”
“恩……不好說,不過她說過希望我死。”冥定擡起頭來看他,眼神很平靜,“爸,你說,我的存在就那麽讓人讨厭嗎?”
冥冥一怔,道:“品格再好的人都有被小人中傷的一天,品格再壞的人都有被人感激的一天。你不要多想,她這麽說只是沒有看到你好的一面。”
冥定問:“那我是品格好的還是壞的?”
冥冥想安慰他是好的那個,可是一想起剛才玩具的暴動就不吭聲了。
冥定明白了,“你這是在說我品格壞?”
冥冥咳了一下,“都說讓你不要多想,你看,又多想了吧。”
冥定疑惑道:“可我總覺得你話裏有話。”
冥冥道:“哪有,都是你多想了!”
冥定:“…………”
冥冥撓了撓他的後頸,“那我們先去你家調查你姐夫,然後再調查你叔叔一家?”
冥定覺得癢,他縮了縮脖子,反問道:“不然呢?還有別的辦法嗎?”
冥冥笑了笑,“你家裏離這邊遠嗎?”
冥定道:“一個在郊區,一個在市區,挺遠的。”
冥冥還想接話,外面漸漸傳來汽車的轟鳴聲,他一愣,把冥定放下,自己走到窗邊去看。冥定跟在他的身後,像個小尾巴,也湊過腦袋去看。
“這麽晚了,怎麽還有人來?”
“大概是某個高官過來會情婦的,他們都喜歡在半夜來。”冥定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我們對面的房子就是個市長情婦住的,她老是往我家裏跑,還說什麽想跟我媽取取經。”
冥冥把冥定撥到一邊,“你怎麽竟知道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環境所迫。”冥定淡淡道。
冥冥嘆息一聲,再不說話。
他把窗簾拉上,讓月光照不進來,自己先躺在房間裏的大床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道:“過來。”
冥定乖乖的過去了,與之前的僵硬不同,這次他主動伸手抱住冥冥,除此之外還伸腳圈住冥冥的腰。
冥冥:“…………”
“放開一點,我喘不過氣了。”冥冥試圖掰開抱他的手。
“你胡說,你根本不用呼吸。”冥定不留情面的戳穿了他的謊言。
“好好好,是我胡說,那你能不能讓我舒服一點?”
“反正又不會再死一次,爸你遷就我一下會怎麽樣?”
冥冥瞬間覺得和冥定商量是個錯誤的選擇,他側過身,背對着冥定,道:“随你吧。”
冥定抿了抿唇角,悄悄松開了環住他的手。“爸,你生氣了嗎?”他問。
冥冥沒有回答。
冥定:“真小氣。”
說完他也翻個身與冥冥背靠背,正當冥冥松了口氣打算進入冥想時,冥定壓抑着哭腔的聲音傳來。
“爸,你讨厭我了?你不要讨厭我好不好?”
冥冥一怔,睜開眼睛。屋內漆黑一片,姣好的月光只能從窗簾的縫隙中透過來,擁有夜視能力的眼睛可以很清楚的看見在他前面的兔子玩偶,微笑的可愛臉龐在陰影下顯得猙獰起來。
害怕它再次出現暴動,冥冥坐起來,擡手就是一個腦瓜崩。
“痛——!”冥定捂着後腦勺蜷縮起來。“爸你幹什麽!”
“爸在教你做人的道理。”冥冥深沉道:“你一個男子漢,不要動不動就哭,讓別人看見會笑話。”
這回換冥定不吭聲了。
冥冥繼續道:“還有,裝哭的時候最好不要說話,稍微抽泣一下,再抽搭兩下肩膀,我可能就心疼了,你這都是他們玩剩下的。”
冥定轉過身子,在黑暗中雙眼發亮,他看着冥冥,這個男人有着帥氣的臉和堅毅的眼神,此時略帶笑意,冥定腦海裏浮現出生前的各種,最後說道:“爸,我讨厭你。”
冥冥的笑容僵掉了,“你說啥?”他不可思議的問,“讨厭我?”
無法無天了!
冥冥氣的瞪圓了眼,他捏着冥定的臉頰,做出各種各樣的鬼臉,道:“你還挺厲害,說兩句都不讓?”
冥定把他的手打掉,面無表情,“反正就是讨厭你。”
冥冥扯了扯嘴角,罵道:“小兔崽子,你再說一遍?”
這下他可精神了,冥想也不要做了,把冥定從床上拎起來讓他坐正,引經據典,高談闊論,從孔孟談到毛鄧,從之乎者也說到社會主義價值觀,直把冥定說的暈頭轉向,瞌睡連連,暗自後悔惹到了冥冥。
“你聽我說了這麽多,懂了什麽?”終于在公雞鳴曉之時,冥冥停了下來。
冥定立刻松了口氣。
“懂什麽……”你說的全都聽不懂,冥定當然不可能這麽說,他直直的盯着冥冥道:“全都懂了。”
那眼神要多誠懇有多誠懇。
冥冥滿意的點頭,“既然這樣,你把剛才的所想寫成一篇文章給我。
啥?
冥定愣了。
“我,我才十三歲,初中。”他覺得有必要強調一下自己的年齡和學歷。
“十三歲又怎麽了?”冥冥大為不屑,“我從小不學無術,十三歲的時候也堪堪能寫些文章出來,我又沒讓你作詩?這有什麽難的?”
“你說的文章是指……?”
“賦。”冥冥說。
“……我沒學過賦。”冥定說。
冥冥皺起眉頭,“沒學過?現在不教這個?”
“不教……作詩也不教,我只學過幾篇文言文。”
“文言文?”冥冥念了念這三個字,猛地一拍腦袋道,“自打洋人進入國門以來,世人文章越加偏向西化,我本以為只是為了在國際面前通俗一些,沒想到現在大流都是如此。”
他焦躁的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早該想到的,那些書本并無艱澀難讀之感,電視節目也愈加白話,建國之出還有文人寫出些西化的詩來,這才多少年竟連祖宗根本都忘記了!忘本!忘本!”
冥定無法理解他這些固執,對他而言,通俗的白話文當然比文言文更容易理解,他有些不滿,道:“你在這生氣也沒用啊,你的時代看古文,我的時代看小說,咱倆之間差着三百多年,三個世紀呢!你都能接受汽車電話電視機,怎麽就不能接受現代的文化呢?你連社會主義價值觀都背出來了,我都不會!再說我們又不留大辮子,也沒有皇帝統治,挺好的啊。”
他見冥冥的表情有點松動,停了停,接着道:“一枚錢幣,放三百多年還能成古董了,所以你這個在莫名其妙地方糾結的老古董能把視線放在別處嗎?”
他特地加重了‘老’字的讀音。
“什麽?”
冥定把後背對着他,道:“我的身上着火了。”
作者有話要說:
冥定不知道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他只聽說過,他才初一,還沒上完,算是個半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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