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郝主任難以置信,他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瞪着楊溱溱道:“這是怎麽回事?”

“我怎麽知道!我要是知道大成早就回來了!”楊溱溱回瞪回去,毫不示弱。

“你!”

“我什麽我!”楊溱溱嗆聲,她一直看不上郝主任這幅脾氣,想什麽就說什麽,一點也不會看場合,“就知道在這裏咋咋呼呼,有你什麽事?我自己做事自己當,有什麽後果大不了去了這一條命!”

郝主任一聽,這還得了,立刻火冒三丈,伸手指着她,罵道:“你在想些什麽!你這條命說不要就不要,你讓我弟弟怎麽活?”

楊溱溱不屑道:“這跟你有什麽關系?”

“……好了好了。”醫生在一旁無奈的勸着架,“都是不小的人了,別吵架。”

步愉心見他緊張的樣子,偷偷笑了,上前道:“阿姨真的确定那個男人死了嗎?”

楊溱溱收回目光疑惑的看着她。

步愉心說:“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話,我也可以做到。”

“你的意思是……”

“讓一個人停止呼吸,心髒停跳,體溫降低,身體變僵,在我們這一行裏這是很平常的障眼法,一般是用來迷惑敵人或逃生的。”她深吸一口氣,又重重的呼了出來,微笑着抓起楊溱溱的手放到自己胸前。

楊溱溱一愣,繼而滿臉不可置信,又撲到她懷裏去聽,沒有心跳。她立刻去摸步愉心的脈搏,也沒有跳動。“這……”

步愉心眨着眼,“這些都很簡單啊,阿姨被騙了。”

楊溱溱臉上的血色刷的一下全部褪去,慘白無比,她嘴唇動了動,眼神很無助。

“那這樣說的話……大成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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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不來的,阿姨。”步愉心見她這個樣子心下不忍,卻也不得不讓她認清這個事實,“人死不能複生。”

“可、可也有死而複生的人啊!”楊溱溱在被林花找上之後查過不少東西,世界各地都有記載說死而複生的事例,更何況她是醫生,這些年見過許多奇跡,死而複生也、也應該可以做到的。

“他們都可以回來,為什麽我兒子回不來?”

步愉心十分理解她的感受,但這不能成為她做下錯事的理由。“好吧,那就假設大成能夠回來。”她看了一眼醫生,後者面無表情,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我不想回來。”醫生說。

這下就好辦了。

“他回來之後的軀體在哪裏?他住在誰的身體裏呢?靈魂和血型一樣一定要找匹配的,他借住的身體必須要與本人的八字合拍,但是中國這麽大,要從哪裏去找?更何況現在已經沒多少人會注重八字了,還要專門找人來挑。就算找到了,萬一人家沒有死呢?好吧,再假設一切都按照阿姨您的設想,我們找到了可以讓大成複活的所有必備物品,也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完成了這個術法,大成活了下來。那麽現在活着的大成是誰?你的兒子,還是他肉身母親的兒子?”

“是我的兒子!”楊溱溱叫道:“他不回來我要怎麽活!”

“唉。”步愉心嘆了口氣,對楊溱溱這種執着十分頭疼,“可是阿姨,大成……并不想回來。”

“不可能!”

“是真的。阿姨作為母親應該更能理解兒子的個性才對,我直說吧,人間有人間的法則,陰間有陰間的規矩,想要讓人起死回生,是違背天道輪回的事情,你不要以為只有你一個人命就可以了,施法的人和被施法的人都要承擔巨大的風險,輕則永世不得超生,重則魂飛魄散。”她指了指醫生所在的方位,“他現在在這裏,明确的告訴我他并不想回去,所以……也希望阿姨能夠為他考慮考慮。”

楊溱溱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裏只有一堵牆。

“怎麽會……”

她的兒子已經沒有了,想要讓兒子活過來的希望也破滅了,甚至兒子寧可成鬼也不願意複活……楊溱溱這些天昧着良心忍着愧疚所做的事情似乎成了一個笑話,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幫她,誰也幫不了她。

她是個可憐的女人,從以前就是。

她擡起頭看着步愉心,雙眼含淚,目光中充滿懇切。

“我想看看他……求你讓我看看他……”

步愉心被這眼神看的心底發毛,不自覺後退一步,求救似的看向醫生。醫生接受到她的眼神,眼眸垂下,良久才道:“我想和我媽說一會話。”

“好好好。”這個時候步愉心巴不得做些什麽呢,趕緊答應下來,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符紙,一張給了楊溱溱,一張貼在醫生的腦門上。

“你不要抵抗符咒帶來的效力,一會開始的時候如果有疼痛一定要忍着,不要出聲。”

醫生點了點頭。

步愉心又轉過頭對楊溱溱說:“……阿姨,一般來說我是不能讓你看見的,但是這畢竟是醫生的請求,我的職業你也知道,這事我擔着的風險不小,所以……”

楊溱溱怔了怔,了然。“那要多少?”

“嘿嘿,以我和醫生的關系就算你便宜點,八折怎麽樣?”

郝主任眉頭一挑,插口道:“終于說出真心話了!你個騙子!”

“騙不騙跟你有什麽關系啊大爺?”步愉心盯着楊溱溱道:“阿姨,你說吧。”

“要多少錢都可以。”楊溱溱回答的極快,“是現金還是刷卡?現金的話要稍微等等,我這裏只有幾百。”

“都可以~”步愉心喜歡爽快的人,扯着嘴角笑了出來,“我這裏允許賒賬。”

她信得過醫生母親的人品。

撓了撓頭,在心裏算了一陣,開口道:“為了避免一會你們把我忘了,我先把事情說一下,我來這裏是因為醫生讓我幫兩個忙,哦,醫生就是大成,成鬼了是不能說真名的。”

楊溱溱點頭表示理解,用眼神示意她接着說下去。

“第一個忙是希望我能幫他燒掉一具屍體。”

“火化,是火化。”醫生糾正。

步愉心擺擺手,“随便啦,第二件事是你們醫院門口的下水道裏也有一具屍體,醫生希望我能報警,我答應了,但是同時醫生也答應給我跑路費,所以加上現在讓你們母子想見的費用,一共是……五萬。有問題嗎?”

價格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醫生沒有問題,楊溱溱也沒有,但問題出現在郝主任身上。——作為一個無神論者,他堅決不同意步愉心說的話。

——更何況她還開口要錢,騙子!

“她就是個騙子!神棍!這都是迷信,封建思想,封建殘餘!”郝主任叫嚣着。

步愉心好笑的看着他,“不管怎麽說都跟大爺你沒有任何關系,你這麽激動做什麽?”

郝主任道:“我家裏人在我面前被人騙了,還不能說句話?”

“可我不是騙子啊。”步愉心眼神真誠。“神仙還要供奉呢,我上有老母要養,下有吃喝拉撒要管,手頭上沒點錢哪能活啊。”

郝主任被噎住了,轉而道:“我不信,除非你讓我也看見郝瑞!”

“好啊。”步愉心答應下來,“你是自己付錢還是和阿姨一塊?一塊的話我可以再便宜點。”

郝主任:“…………自己。”

“呵。”步愉心輕笑。

将一切都講清楚之後,也算絕了後顧之憂,她将房門鎖住,指揮冥定去守門。又走到診室的中央,踩着八卦方位請這兩人一鬼按照規矩站好。

……所以說,我還留在這裏幹什麽?

冥定看着他們跳大神似的動了起來,心裏這麽一想,靠在門上,不太樂意。

他稍微讓上半身穿透門板,膝蓋前屈,以一種糾結的姿勢看了看走廊。

臨近下班,人聲寂寂,走廊空落落的。

暫時不會有人來。

冥定收回姿勢,一擡起頭,發現那三人一鬼都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神中透着某種悚然的光芒。

“幹嘛?”他問。

剛才那幾秒發生了什麽?

“啊啊啊啊啊啊!!!!”楊溱溱尖叫着後退,伸手指着他顫聲道:“鬼啊啊啊啊!!!”

冥定:“…………”

郝主任也被吓得夠嗆,但他畢竟是個男人,又是醫生,在醫院裏也經歷不少奇怪的事情,強撐鎮定,喝罵道:“你是什麽東西!”

冥定:“…………”

他朝步愉心揚了揚下巴,示意她給解釋一下。

步愉心剛剛昨完一個法術,頭有點暈,只得含混說道:“不要怕,是自己人。”

“怎麽了?”醫生第一個注意到她的異樣,關切的問道:“要不要去床上休息休息?”

“沒事,還撐得住。”她這麽說完,一擡頭,眼前一面漆黑,天旋地轉,等到好一點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眼睛已經看不清人了,略一思索,也不勉強,摸索着就往簾子後面去,醫生在她旁邊扶着。

“我睡一會。”她對醫生囑咐道:“我的靈力可以支持很長時間,有什麽話盡管說,不用顧慮我。”

“沒什麽好說的,很快就完事。”醫生見她臉色慘白,嘴唇發青,知道她現在狀況很不好,難得心裏軟了軟,道:“你好好休息,我不會太吵。”

“沒事……”步愉心小聲的說:“誰讓我收了錢呢……”

錢啊。

真乃萬惡之源。

步愉心已聽不見其他,閉上眼,沉沉睡去。

醫生走了出去,楊溱溱這時已經冷靜了下來,她看着兒子,目光中似乎有着千言萬語,最後只發出一聲嗚咽。

“媽。”醫生先開口,道:“有想我了嗎?”

楊溱溱淚如雨下,拼命點頭。

“呵呵。”他笑了笑,轉頭看向郝主任,笑容收斂一些,“大伯。”

“……你小子……”郝主任也忍不住了,坐在椅子上抹眼淚,“四年了……你也不知道來看看我……”

“大伯的家門口是警察局,我過不去。”醫生解釋,他上前扶住自己的母親,用靈力讓一個椅子從邊角飛過來,與郝主任的位置放在一起,“媽,你坐。”

“哎、哎。”楊溱溱做了上了去。

醫生走到他們的對面,毫無征兆的跪了下來。

“大成,你做什麽!”楊溱溱急忙跳起來拽他,被郝主任一聲呵斥:“弟妹,你別管!”

“郝秉行,你給我閉嘴!”

“媽!”

醫生擡頭看了一眼楊溱溱,沖着她磕了三個頭,又轉過來沖郝主任磕了三個頭。

“我死的時候年齡已經不算小了,接近而立,卻行事糊塗,渾渾噩噩,時常與父母吵架頂嘴,死後不能在父母跟前伺候,還讓你們為我憂心,十分不孝……我今生已了,還留在世上就是因為心中有怨,怨氣消散,我就該投胎轉世,還請媽你不要為了我做一些不開心的事情。”醫生緩慢而低沉的說着:“我成鬼已經四年,每一天都會回到這個醫院,媽媽平時的事情我也有注意,這次是我的疏忽,我活着的時候不能為父母排憂解難,死後就只希望親人們能快樂安穩,所以,媽……希望你不要再牽扯什麽,我已經不在了,再也不會回來,你不要在過去出不來啊。你還有爸,他……他……算了。”

醫生嘆了口氣,“媽,你不要讓我有其他的牽挂啊。”

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

醫生咬牙,他說的豁達,做的絕情,以這種形式來逼着自己的母親何嘗不是因為他想活啊!

活着。

多麽平常的字眼,但是對醫生而言已是奢侈。

是人的話哪怕身有殘疾都是好的,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手中握不住東西,口中說不出話語,眼中也傳達不出感情。被親近之人無視,只能看着愛的人一遍遍念着自己的名字而無法回應。

痛!

痛徹心扉啊!

“大成……”楊溱溱跌回椅子上,眼淚已經流不出來,她只能反複念着醫生的小名,良久之後才說:“……是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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