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冥定陡然驚醒。

他在想些什麽玩意兒？

又等了好長時間，冥冥還是沒有回來，劇組的人都已經收拾妥當要重新開機了，冥定不覺得冥冥已經離開這裏了，他心裏生出一股悶氣，就窩在牆角，直直的盯着劇組。

許是他眼神太過熱烈，惹得一個一看就是導演的人走了過來，導演呵呵笑了笑，“小夥子，你也想演戲？”

“不想。”冥定悶悶不樂。

“不想你一直盯着我們幹什麽？”導演從口袋裏摸出煙，也不在意冥定的态度，現在差不多是淩晨，他穿着厚厚的大衣，朝天空中吐出一口煙。

“盯着你們還犯法？”冥定撇了撇嘴。

“不犯法，呵呵。”導演笑了笑，突然道：“你在等誰啊？”

冥定奇怪的看着他，突然有了一點興致，他道：“我等我爸。”

“你爸……小夥子年齡也不小啊，怎麽還沒斷奶？”導演嘲諷了起來，他也跟着蹲在了牆角，滿嘴的煙味，“你要是跟你爸失散了，打個電話問問，或者報警，不過這還不夠丢人的，幹在這裏等是沒有什麽結果的。”

冥定聽見，點點頭，擡手拍上了導演的肩膀，道：“你的建議非常好，徐大導演。”

導演眨了眨眼，朝冥定臉上吐出一陣煙，迷得他眼淚都出來了，“唔，你小子還蠻厲害的嘛，怎麽看出來的？”

冥定手上的力氣越發大了，導演的笑容從一開始的氣定神閑到扭曲痛苦，最後迫不得已的求饒道：“松手松手！對不起！”

冥定不聽，執意使勁，直到導演的關節骨頭被他捏碎，才慢慢松開了手。

導演扭曲的面容下一陣黑氣缭繞，等到冥定問出“我爸在哪”的時候，他的身體已變得如鐵般堅硬。

“咔噠。”

Advertisement

導演扭過頭，嘴裏的煙頭閃着微弱的紅光，臉已經成了沒有五官的傀儡，他猛地湊近冥定，嘴巴大張，一股惡臭就沖着冥定撲面而來。

冥定趕緊放開他，退後十幾米遠，躲在牆角邊，只探出腦袋偷偷看他。

太惡心了。

冥定揮了揮手，試圖把環繞他身上的惡臭驅散，但效果不大，到最後他也只好放棄問出冥冥的下落，隔空把導演的身體捏碎。

随着這一手，他們的動靜已經引來其他人的注意，還在拍戲的人員突兀的看到自己導演異常扭曲的屍體。

尖叫。

有理智的顫抖着掏出手機撥打了110。

冥定歪了歪頭，他自認為已經破除了導演的僞裝，別人看到的應該是個木偶，怎麽還會有人試圖過來給他做緊急措施。

他愣了愣，從遠處跑來，說聽見叫聲，問是怎麽回事，得到回答後又說自己是醫學院的學生，希望能幫忙。

劇組的人員和其他過來幫忙的人很快把導演圍了起來，冥定跪下，把導演掰過來，無五官的臉，觸碰導演的身體，鐵的質感，湊近心髒，也是冰冷的鋼鐵。

但周圍人的恐慌又不是作假。

有人問怎麽樣了。

冥定遺憾且沉重的搖頭，有人捂着嘴巴嗚嗚的哭了。

警察和醫生們一起過來，見到這個樣子都很吃驚，他們一個把導演拉上救護車，一個在周圍畫起警戒線。

天已經亮了，影視城已經開始營業，因為除了命案，負責人和警方交流了一下決定暫停售票，其他還在這裏拍戲的劇組也要過來接受審查。

等問到冥定的時候，他把之前想好的臺詞說了出來，反正警察們要想核對人員最快也要等幾個小時，他湊到一個哭的眼睛紅腫的女演員那裏，輕聲安慰着她。

冥定現在的長相極好，小時的嬰兒肥褪去變成瘦削的臉，五官也不如以前緊湊長開來了，以前的還有些陰郁的眼神全都被遮掩住，成了風流俊秀的青年。

他想騙人，簡直無師自通，一張嘴就吐出無數花言巧語，女演員很快舒展了眉頭，甚至對這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多了不少好感度。而冥定也在不引人懷疑的情況下問到了他最想要知道的東西。

這些人看到的果然是屍體。

導演在冥定眼中是個鐵塊，在別人眼中卻是屍體，再回想羅素說徐愈最擅長的不是傀儡術，那答案簡直不言而喻。

——幻術。

徐愈最擅長的是幻術。

他在冥定不知情的情況下對他下了幻術。

可怕，太可怕了。

冥定突然覺得手腳冰涼，他想到了一種極為可怕的後果。

并不是眼前一切或許都是幻術，而是他殺人的樣子會被冥冥看到。

确定無疑的會被他看到。

他殺人可以用中了幻術來推脫，可是會有誰信？

反正以冥冥那個性格絕對不會，他親眼看見他殺人，這就夠了。

冥冥一定會對他失望透頂！

要怎麽解決？

無解，無解。

好狠的徐愈！

冥定嘴唇發着抖，臉色比以前更白了幾分，女演員看到他這樣，便好心安慰他，被冥定推開了。

要走，要走，走的遠遠的。

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被爸看到！

冥定想不出辦法，只想着逃避，他覺得走個幾年，冥冥或許就會淡忘他殺人的事情。

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離開影視城，卻在出口處的陰影裏見到了比他臉色還差的人。

“爸……”冥定的喉結動了動。

冥冥擡眼，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他沒有說失望的話，也沒有責罵他，只是這麽看着他，半晌之後，他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爸！”冥定覺得冥冥這樣還不如一刀捅死他來的痛快些。

“爸，你聽我解釋，我，我那是……我只是……”他說不出來，一向聰明的腦袋成了漿糊。

冥冥停下來，沒有打斷，只靜靜的看着，見冥定結巴半天也沒說出什麽所以然來，才主動開口。

“冥定。”

“你殺人了。”

冥定之前已經有了猜測，聽他這麽說還能忍住，只垂下頭。

冥冥又開口，“你有悔過之心嗎？”

冥定立刻答：“有！”

冥冥：“你現在很後悔？”

冥定猛點頭，“後悔死了。”

冥冥突然後退一步，慘笑道：“你後悔？你後悔什麽？是後悔不該殺人，還是後悔不該那個時間殺人？啊？我本來以為你年少被害，怨氣極深，想要好好引導就可以讓你怨氣盡消，怎麽我才離開多久你就變成這樣，或是你本性如此只在我面前隐瞞住了？是嗎？粱衡文。”

“爸，我……我那是，我被幻術迷惑了啊！”冥定靈光一閃，急忙為自己辯解，“爸，我中了幻術！那個導演，那個人在我眼中是個傀儡，他對我發出攻擊，我是為了自衛才下這麽重的手！”

“什麽？”

還有機會！

見冥冥遲疑，他心中一喜，他還沒出局，還有可能翻盤！

這個結論為冥定帶來了巨大的動力，他反複在心裏醞釀着語言和情緒，再擡起頭時，眼中已不是剛才的急切。

而是非常悔恨與難過的絕望。

“爸，我是真的非常後悔。”眼淚蓄滿眼眶，冥定帶着些微的害怕看着冥冥，“我在把傀儡破壞掉時并沒有被消除幻覺，我看到的依舊是沒有五官的傀儡，但是周圍已經有人圍過去了，他們又是尖叫又是報警，我這才察覺到不對，就趕緊過去看，但那個時候……已經遲了，我已經把他……”

眼淚流了出來，糊了滿臉，冥定演技很好，說的都要把自己感動了。

“爸，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好害怕，我會不會死啊？會不會入十八層地獄？我想贖罪，我要怎麽贖罪？”

冥定湊到冥冥的頸邊，輕輕蹭了蹭，這帶着撒嬌意味的動作，讓冥冥又好氣又好笑。

然而，他并不會因此而原諒冥定。

“你殺了人，冥定，你殺了人。”對于冥定，他不得不再三強調，“不管你是如何被人陷害，但你終究動了手，日後魂飛魄散記得是記在你頭上的。冥定，這是一條線，我三令五申讓你遵守，你還是跨過去了，就算是我也護不住你。”

“那、那我要怎麽辦？”冥定求救的看向冥冥，“我不想的，爸，你幫幫我！”

冥冥搖頭，“這事……”

他沒有說完，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妻，當初他拼上一切去為她在地府争得輪回可能，現在，要為冥定再做一回嗎？

他看向冥定。

對方也回望他，臉上還殘留着淚水。

外表再怎麽成熟，內裏他還是個十四歲的孩子。

做！

冥冥下了決心，同時他也知道這是最後一次，閻王和判官不會允許有人兩次冒犯地府，這一次做完，他大概要與冥定永別了。

“你是真心悔過嗎？”冥冥溫聲問了起來，他擡手摸了摸冥定的頭發，柔軟且冰涼的發絲觸感極好。

“是的，對不起。”

“你不要跟我說對不起，你并沒有對不起我，去跟那個被你殺死的人說。”

“好。”冥定乖乖的應着。

冥冥帶着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無奈與妥協，重重的嘆了口氣，“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冥定惶恐不安的轉了轉眼珠。

冥冥又嘆了口氣，“殺人這種事不可能會被原諒，被殺的也不會心甘情願被殺，你……我很想讓你知道這種事不對，甚至想打你一頓讓你知道被殺的人更痛，但是……要我大義滅親的把你押上地府，這我做不到。”

“我的性格說好聽點是包容，說難聽點是不辨是非，任人唯親，我向來不認為自己有教導人的潛能，只是在這個位置上也勤勤懇懇的做了三百多年，我的時代讀書人重名聲，我從不在乎這些，我只要我在意的人幸福安康就可，你現在做了這些，終有一天要後悔的。”

“只望你到時候能夠真正的認識到。”

冥冥知道冥定的性格，或者說是太了解了才會說出這一番話，即使冥定平日裏對他多有隐瞞，但那不經意間顯露的殘忍暴虐才最令他心驚。

冥定現在還小，在三觀沒有形成的時候就死掉了，怨氣又深，萬幸沒有化作惡鬼，冥冥本想慢慢教他，現在看來是奢望了。

三百年，也活夠了。

冥冥擡手敲了冥定一下，“不用擔心，爸會幫你的。”

冥定驚喜于自己竟然脫離了絕境。他道：“爸，你會不會很難做？”

“當然難做。”在冥冥要開口時一個聲音打斷了她，“與地府三十萬陰兵作對，你說難不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