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塌房啦 “要是晚上睡不着,想我就敲牆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姜瑤穿了一身深灰色的羊駝毛大衣,挎着黑皮包, 神情憔悴,風塵仆仆。

看樣子是從老家趕回來的。她早已提前到了,卻沒給原曜說。

一開門,那些個公事公辦的人像水庫大壩開洪洩閘,如魚湧入客廳來。其中有人還拎了個挺大的行李袋,不知道裝的是什麽。

許願第一次覺得他們家采光那麽不好, 陽光曬不進來。

也第一次覺得客廳這麽小,小到站不下那麽些個人。

為首的是一位中年男人,和原曜認識,是之前在區公安局同他見過的禁*毒辦領導。

兩個人對視一眼, 仿若心知肚明, 微微點頭, 算打過了招呼。

原曜在此時也表現出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冷靜、沉默。

他望向衆人的眼睛不同平素那般漆黑發亮, 如岩石被埋入泥土,等待雨水的沖刷。

他其實一直在等,等這一天的到來。

原向陽以前最多也就一個月不出現, 可現在已經過年了。

他先對那個認識的中年男人說:“蔣叔, 您先等一下。”

說完, 他輕輕推着姜瑤的背,讓姜瑤在沙發上坐下。

姜瑤全程沒說話,低着頭,眼神略微有些木讷,焦急地朝那群人望去, 只有一個年輕的女人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背。

許願知道, 人是要長大的, 很多事只能讓原曜去面對。

他沒插嘴,蹲到鞋櫃邊去取出一次性鞋套,分發給這幾個人。

等他們都換好了鞋套,許願往原曜身邊靠了靠,說:“我先進屋,你們聊。”

原曜本來不想讓許願進去的。

因為他覺得沒有什麽回避的必要。

但他又想,自己承受的壓力,不能讓許願體驗第二次。

他只需要許願回屋躲着,等待自己調整狀态。

情侶之間的情緒往往是共享的,因為愛。也同樣因為愛,他不願意同許願共享這種絕望。

他點頭,當着所有人的面摸摸許願的手背,覺得摸着軟,便又捏了捏。

“去吧。”

他本還想多說點什麽,聲音卻斷在喉嚨裏。

許願也沒躲,任由他捏了個夠,轉身進了屋,關門。

門把手上還留有他掌心出的汗,濕濕滑滑的。

于岚貞沒有回避,作為公*安民*警,又作為家裏在場唯二的長輩,她招呼着幾個人坐到沙發上去,原曜是晚輩,自覺地站了起來,一個人立在電視機前,眼神沉沉地掃過他們。

既然都猜了個七八分,原曜也不掖着話,他張口便問:“蔣叔,我爸的遺物都還齊全麽?”

他此話一出,整個屋子的大人沉默半晌,眼神齊刷刷地望向被提問的大領導。

許願在屋內。

他趴在門上,屏息凝神,偷聽客廳裏的人說話。現下,原曜這個問題抛出來,聽得許願死掐住手上的肉,頓時明白心絞痛是什麽滋味。

“原曜,”被喚作蔣叔的男人終于開了口,“事情也許還沒你想得那麽不好。”

原曜艱難地挪動眼球,不再望着一處發愣。

他是已經沉入海底的溺水者,順着洋流找到浮木,還未被宣告死刑。

“那您說吧。”

一直緊繃着狀态,原曜才松了口氣。

聽了一會兒,許願偷聽累了,幹脆搬了電腦椅過來坐着。其他人偶爾插幾句嘴,姜瑤一聲不吭,幾乎全程是那個什麽蔣叔在和原曜溝通。

原向陽現在大概的情況是聯系不上人,最後顯示的追蹤地點在邊境。

崇左市廣西西南部,是廣西邊境線陸路最長的地級市,口岸衆多,與越南諒山接壤,去年禁*毒活動打擊毒品兩千多公斤,緝*毒工作的危險性不言而喻。

在某次執行秘密任務的過程中,身為副指揮的另一名同事先發現聯系不上隊長原向陽了,但由于任務加密,當時也沒辦法,更不能暴露位置,副指揮也穩了幾天才向組織彙報。

當地警方至今仍然在尋找過程中。

原曜想起他最後與原向陽聯系的時間,是在十二月中旬之前。

“所以呢,我們對下結論也非常謹慎,現在暫時還不是時候。”蔣叔語速很慢,“原曜啊,等年一過沒多久,你要高考了,我們不想讓你一個人胡思亂想,所以還是決定先來通個氣。這麽多年過去了,你也是支隊的小英雄……”

“別說了,蔣叔。”

原曜鮮少主動出聲制止長輩講話,“有什麽需要配合的,您說吧。”

如果當年自己被報複的事兒又被翻出來講一遍,那是對姜瑤作為母親的二次傷害。更何況他現在有許願了,許願絕對也在聽他們講話。

他不願意讓許願去聽這些。

蔣叔輕嘆一口氣,鄭重道:“你爸執行的任務還沒結案,仍然有目标嫌疑人在逃。由于你剛剛成年,又在你許叔叔家借住,所以我們也征求了你媽媽的意見,希望你可以主動向我們申請保護。”

“行,”原曜知道這種情況得更多加小心,心下了然,“方便麽?”

“方便的。”

蔣叔說着,又從随行一名女警手中接過行李袋,拉開拉鏈,“你爸沒什麽東西在單位,上次我們市局派人過去跟進,回來的時候,只收拾了一些生活用品和衣服回來,這裏還有一件是新的。”

“什麽?”原曜擡頭去看。

那是他雙十二買的東西。

是那件全新冬裝夾克,還沒有拆封。

看着那件比自己尺碼更大的衣服,巨大的悲傷湧上心頭,像一只枯瘦的手,死死掐住他的咽喉。

他眼皮褶子淺,目光到哪兒都顯得漫不經心,如今卻定定地落在那件皮夾克上,黯淡無光。

“我給我爸買的。原來他還沒穿上啊。”

他話音剛落,姜瑤捂住臉,失聲痛哭起來。

約摸到了四五點,蔣叔才帶着那群人走。

單元樓門口圍了一些鄰裏,都抱着胳膊伸脖子往樓道裏看,又不敢上前。

許家出什麽事兒了?

怎麽只見着岚貞呢,她男人呢?難道是她男人……!

不知道啊,這大過年的……

他們竊竊私語着,眼瞧着蔣叔走出去,有眼尖的人認識他,才喊一聲蔣主任,這是怎麽了?

“別問了,”于岚貞這時趿拉着拖鞋出來,沒挽頭發,頗有一番架勢,罵她兒子時嗓門都沒這麽大,“大過年的,大家都街坊鄰裏的,嘴裏讨個福氣。沒誰家男人死了!”

說罷,她莞爾一笑,頗為抱歉地扭頭去看姜瑤。

“哎喲喲,岚貞這嘴厲害得,”對面樓的嬸嬸也幫着說,“都散了吧,別圍在這兒,回家準備晚飯去吧都。”

姜瑤一個人在鞋櫃邊站着,手足無措,眼淚還未幹,又把被兒子看見鬧笑話,趕緊用指腹擦幹。

原曜知道他媽想留下來坐會兒,但還是說,蔣叔說了還沒結案,媽你還是先回去吧。蔣叔說他們送你回去。

姜瑤木然,點點頭。

蔣叔還留下一個同原曜差不多高的男人。

這個男人身形健壯、偏瘦,身穿一身純黑夾克、運動褲,不茍言笑的,頭發理得露出青茬,頗有殺氣。

他戴着口罩,許願看不清他的長相。

他從衣兜裏摸了手機出來掃原曜的微信,說他叫陳永言,是支隊的人,主要負責原曜的這個寒假,如果要出門得和他聯系。

等沒幾天他們高三開學了,陳永言得負責接送上下學,然後再去局裏報道上班。

“你今晚出門嗎?”陳湧言問。

“不出。”原曜說,“言哥,等我要出門再給你發微信?”

“嗯,”陳永言應聲,風從樓道吹進屋內,他聞到原曜手指上淺淡的煙草味,笑了一下,“如果平時我有事的話,也會有人幫我頂班,也是我們的人,到時候你讓他亮工作證就行。”

原曜點頭,道了聲謝。

陳永言收好手機,雙手插兜,嘆了口氣,說:“你不用謝我,我們都是自發的。一聽說是陽哥的事兒,我們支隊都搶着要來。而且,當年你那事兒,年紀大點的都知道,都挺愧疚。”

“希望……”原曜沉聲,笑了一下,“希望我爸只是躲着不出來。”

陳永言應聲,忍不住嘆氣,從上衣兜摸出一包軟中給他,“喏,還剩大半包,給你了。要高考的人了,少抽點煙。陽哥回來還得查你成績呢。”

“謝謝言哥,”原曜抽了一根出來,“一根夠了。”

從那天之後,家屬院的人都在傳,許家出事了。

為此,于岚貞和許衛東也沒過多解釋,也不在乎。

又沒過幾天,逐漸有人開始說出事兒的是借住在他們家的那小子的爸,原向陽,特別高,以前總在院兒裏拿個包,穿硬頭黑靴,和他老婆離了婚那個……還記得?

不少人都記得。

有的人更關心原曜了,有的則遠離,甚至楠夆不和他們家說話。

顧遠航也聽說了這事兒,想安慰原曜,又覺得別扭,只得幹脆拉個微信群,再拉上沙盤與自己作伴,在群裏發了個[抱抱/]的表情,再@了原曜。

原曜回了個:[抱拳/]

許願百思不得其解,這就是男人之間的安慰方式?顧遠航還把群名改了個“金牛社區同性交友群”,引得許願翻他白眼,說你能不能整個正常的。

顧遠航說,這不是為了配合你們倆嘛。

沙盤也在群裏,一臉懵,說這什麽名字啊,我媽看到不得削死我。

不行,改個鳳凰F4吧。

這幾天,許衛東也回了家。

他和原向陽還有一些關系交好的戰*友,有一個退伍後去做了砂石生意,這些年賺不少錢,工地上也有多餘的車,說陽哥有困難,不可能袖手旁觀,就說把工地上的車借給許衛東開半年,拿來專門接送孩子上下學用。

那人還說,許衛東你那車就別開了,免得被盯上,哪天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一個“保镖”,一個爹,一輛車。

原曜和許願這下是徹底沒了處對象的空間,又被迫回到那根線以內,準備每天我的好兄弟心裏有苦你對我說。

許願回想起除夕那天晚上自己的“我不結婚”,以眼下的情況來看,自己完全就是勇闖天涯,雪花喝多了。

當許衛東宣布了親自開車接送兩人上下學的決定後,許願有那麽點兒小緊張。

回自己卧室前,他去原曜的房間,深得真傳,懷裏抱了沓書。

許願往他懷裏湊,聞人脖子上的薄荷味兒,一邊聞一邊拱,唉聲嘆氣的:“怎麽辦?”

“随機應變。”原曜捏他腰,今天嗓子有點啞,“進學校就好了。”

許願還往臉上貼金:“考驗我奧斯卡演技的時候到了。”

不過他很欣慰,原曜處理被報複的方式,已經從單打獨鬥變成了願意團戰。

高三任務重,他們也不可能徹夜打電話聊視頻,不然第二天精力不夠充沛,根本學不動的。

現下什麽事兒最要緊,兩個人比誰都清楚,只有各自完成了目标,才有可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嗯。”原曜的情緒穩定,如往常那樣親吻他的耳朵,咬住耳廓又一輕一重地舔。

許衛東不愛在家裏亂逛,這會兒正在卧室裏疊衣服,于岚貞進浴室洗澡了,這段唯一的時間非常安全。

許願實在不安分,窩在人懷裏扭來扭去的,一副誓不扭到他媽洗完澡開門出來不罷休的架勢。

原曜被他蹭出火星子,只得快把人按住,口吻帶着哄:“要是晚上睡不着,想我就敲牆。”

許願停下,望一眼那面阻擋住兩人的牆,恨不得給挖通了。

他嚴肅道:“那這牆得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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