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聞盛板着臉,将人打橫抱……

那聲音有些耳熟,楚雲不必擡頭,動作已經僵住。

鐘敏聞聲看向來人,他已經從馬上跳下來,是英國公家的世子,江元練。

鐘敏和他不熟,只聽說過幾次,這人名聲還不錯。因此颔首,打招呼:“世子與阿雲認識麽?”

看他的神情,似乎是認得楚雲。

江元練視線掃向鐘敏身邊低着頭的楚雲,笑了笑:“是認識,我與五公主也算朋友。五公主說,是吧?”

楚雲拿手帕的手指緊了緊,指節都泛白,沒有回答。

江元練看了眼四下,這時辰已經熱鬧起來,攤販與商鋪都開了門。“縣主與五公主這是要去哪兒?”

他問的是鐘敏,視線卻緊緊盯着楚雲不放。鐘敏再遲鈍,也從中發現了問題,只說:“也不去哪兒,只是打算帶阿雲回我家裏坐坐,再去逛逛。”

江元練哦了聲,沒再繼續糾纏:“那在下告辭了,不打擾縣主與五公主雅興。”

見人走遠了,鐘敏才皺着眉頭與楚雲說:“這人好奇怪,他為什麽自作主張說是你的朋友?”

楚雲搖頭,笑容勉強:“不大清楚。”

她不敢告訴鐘敏,曾經,江元練的确是她的朋友。他們倆只做過幾個月的朋友,因為……

江元練并不如外界傳聞的那般好名聲。

她深吸了一口氣,不願再想下去,問鐘敏:“咱們真要去你家麽?”

鐘敏笑說:“自是假的,騙他的。咱們去馬場吧?上回見你騎馬還不太熟練,不如我教你騎馬吧。”

一說起騎馬,鐘敏那是一個眉飛色舞,興高采烈。楚雲應好,雖然她對騎馬的興趣不是很大,倒也不讨厭。

二人當即轉去京郊的一家馬場,費了一個時辰。因着馬球盛行,盛京的馬場也多,馬場需要地方,自然多在京郊這一塊。鐘敏喜歡這些,去過許多家,但最喜歡的,只有那一家雪域馬場。

聽聞老板是西域來的,所以精通馬的知識,懂得挑馬和養馬,因此生意也好。大昭雖允許民間經營馬場,但都需要官府的許可,且手續繁瑣,因此這些馬場的老板,多是有些背景在身後的。官府且都與這些人簽過協議,倘若發生戰事,這些民間馬場必須全力配合朝廷。

鐘敏與楚雲來時,馬場裏已經有不少人。鐘敏是常客,一進門便有夥計迎上來,“榮玉縣主來啦,今日可能不巧,您最喜歡的那一匹寶馬,被旁人騎走了。”

馬場做的便是馬的生意,品相好得馬匹價格自然也貴。不過倘若有錢,自然可以随意買。

鐘敏回到盛京之後,這邊的家人對她這不拘一格的作風一直不大看得慣,更不可能許她還随意買|馬回去。所以鐘敏只能來馬場騎騎馬過過瘾。

聽得夥計這麽說,她面露失望,放眼望去,很快瞧見自己心儀的那匹馬的背影。馬背上的身影瞧着是不認識,鐘敏收回視線,道:“無妨,握再另外挑一匹。今日我身邊的五公主也要一并騎馬,你給我們介紹介紹吧。”

夥計對來生意這種事兒自然熱絡,領着她們倆去馬廄挑選馬匹。馬場除了買賣馬,自然也允許付錢騎馬。夥計給她們二人介紹了一番,問清楚楚雲不大會騎馬之後,便推薦了一匹性格溫和的馬匹給楚雲。

“客官盡管放心,小黑性情最是溫和。”夥計将馬牽出來,扶着讓楚雲上了馬。

楚雲小心拉着繩,有些謹慎,上回被馬踩了一腳之後,她更為恐懼。鐘敏先前還能在一旁耐心地教她,見她能穩步往前,便漸漸心思飛出去。又恰好見着了那個騎走她愛馬的人,心都要跟着過去了。

楚雲善解人意道:“你且去吧,不必管我。”

“你真的可以嗎?”鐘敏不放心。

“我可以。”楚雲看着鐘敏飛奔一般,她其實心裏很羨慕鐘敏,這樣的日子一定很快樂,好像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她嘆了聲,收回視線,全神貫注看向自己腳下的馬。

忽然間聽得一句:“五公主。”

又是江元練。

楚雲心頭一緊,重心一偏,差點從馬上跌落。她勉強穩住身子,咬着唇不想與他交談,試圖讓馬走得更快一些。

江元練看見了遠處的鐘敏,勾了勾唇,先是虛僞大聲道:“怎麽縣主竟抛下你,自己去玩了?五公主這馬術可有些令人擔憂,不如我教五公主騎馬吧?我不嫌麻煩。”

楚雲仍舊不理,只是心跳得快了些。又聽他放低聲音在自己耳邊道:“怎麽?五公主如今矜持起來了?”

是嘲諷的語氣,輕蔑中透着些許高傲。

楚雲臉色發白,江元練根本不如傳聞中的那般好名聲,他虛僞又輕蔑,并且猥瑣。

和江元練認識,是有一回宴席上,她被三公主捉弄出了醜,被他解了圍。那時候她還以為江元練是個好人,心下對他有些好感,之後幾次遇見,便與他主動含笑打招呼。

可沒想到,有一日,江元練支走了伺候的人,意欲對她行不軌之事,并且說了好些嘲諷而輕蔑的話。

無非是說讓她別裝了,她和她娘不是差不多的人嗎,嫁給他便如何如何。

楚雲拼命掙紮,這才逃開。回去之後哭了一場,告訴了月色。月色自然生氣,可也沒辦法。倘若鬧大了,丢人現眼的只會是她自己。

今日月色沒跟着來,楚雲只有一個人,陰霾重新籠罩上心頭。她咬着牙,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太多次了,不管她有理沒理,總之吃虧的還是她自己。

江元練見她低着頭不說話,聲音又放大了些,正兒八經的模樣:“不如我教五公主騎馬吧?”

他說着,要從自己馬上跳上楚雲的馬。楚雲心頭一緊,情急之下,踹了馬腹一腳。

那馬雖性情溫和,也受不得刺激,因而帶着楚雲狂奔起來。楚雲死死拉着缰繩,眼前的一切都飛快掠過。

她疑心是自己錯覺,因為掠過的,還有一閃而過的聞盛的身影。

倘若她這會兒跳下來,會不會直接摔死?要真能摔死了就好了,再也不必過這沒有盼頭的日子。

她心下委屈,一時間有些鑽牛角尖,大着膽子放開了手中的繩。

馬還在往前跑着,楚雲閉上眼,将手徹底一松。

料想中的一切卻都沒有發生,有人停住了馬,并将楚雲抱了下來。楚雲看着聞盛那張有些愠怒的臉,胸腔裏那顆溫熱的心還跳動得很快,聞盛聲音有些起伏不定:“你有膽子死,卻沒有膽子反抗?”

楚雲被他罵得啞口無言,一雙瑩潤的眸子裏往外滲淚,“你根本什麽都不懂,你只會說風涼話罷了。”

他聞盛怎麽會知道,她曾經試過反抗,試過将推開欺負自己的三公主,可下場呢?是她被打了一頓板子,罰了月例。她也曾經試過告訴太後,或者父皇,說她受了怎麽不公正的待遇,可是結果呢?是他們根本置之不理,像打發一片黃葉一樣,把她打發了。

一個不受人待見,又沒有任何背景的公主,在深宮裏一無是處,在外頭更是一無是處。她越來越不喜歡反抗,索性逆來順受,反正她們無趣了,便停了。

眼前的世界變得模糊,聞盛的臉變得模糊,楚雲自知失态,擡起袖子擦眼淚,眼淚卻越擦越多。

她不該這樣遷怒聞盛,畢竟聞盛對她有過太多的好。他的話,也只是怒其不争罷了。

“我……”楚雲哽咽,被聞盛打斷。

“他和你說了什麽?”聞盛眯眼看向江元練,猜到是他說了什麽。

他讨厭看見楚雲這副嬌滴滴的樣子,弱者,便該努力去争去鬥,去撕咬,成為強者。自怨自艾是最這世上最沒用的東西,期待別人可憐你,那更不可能。

聞盛有些煩悶,即便如此,還是維持着那副溫潤如玉的假面,輕嗤重複道:“他和你說了什麽?他如何欺負了你?你便如何還回去?明白嗎?”

楚雲還抽噎着,沒應聲。

聞盛看着她這隐忍的樣子,心中愈發煩躁,“殿下是……”啞巴嗎?

怎麽就只會哭,和逆來順受?

視線瞥過她有些別扭的姿勢,才發覺她方才下馬之時扭傷了腳。

那無名火發不出來,只好咽下。

眼看着江元練朝這邊過來,聞盛板着臉,将人打橫抱起,徑直離開。

聞盛輕車熟路穿過幾道門,七拐八拐的,就到了一處僻靜的小院。

他放下楚雲,臉色不虞,“殿下還是與我說說吧,世子和你說了什麽?”

楚雲咬着唇,說不出口。她連鐘敏都說不出口。

聞盛卻很有耐心,就在一旁等着。

他坐着的時候背脊也是直的,就算只是倒杯水,也顯出一種不急不緩胸有成竹的姿态。

聞盛大抵是放棄了,“算了,既然公主不願說,微臣也不再追問。只是微臣還是那句話,殿下倘若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麽怕的?”

楚雲仍舊沒應聲,沉默在這方寸天地裏肆意蔓延滋長,爬上她隐隐作痛的腳踝,也爬上她眼窩。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腳踝,忽然又覺得悶成一堵牆的心口仿佛松懈下來一塊方磚,道:“他……他曾輕薄于我。”

楚雲微垂着眉目,不知道如何在這種時候和聞盛對視。

聞盛竟不覺得意外。美貌,可以是利器,也可以是罪行。

在楚雲身上,美貌是種罪行。

她說着,又紅了眼眶。本來都忍住了哭意,可說出來,又忍不住了。

“即便告訴旁人,也只會覺得,是我勾引他,沒人會覺得是我可憐。”她伸手揩眼淚,只覺得腳踝更痛了。

“我……我不是沒有反抗過,聞大人。”她含淚苦笑,“可是你不知道,沒有任何資本的反抗,是毫無意義的。”

她甚至連一只貓都顧不住。

“那就讓它有意義。”聞盛仍舊是輕飄飄的,攏着袖口淺抿茶水。

這樣的不近人情,楚雲聽着,從胸口舒出一口氣,“是,你說得對。”

旁人眼中的聞盛大抵是溫潤君子,可楚雲已經見過許多不同的聞盛的模樣,有些孟浪的,恻隐的,怒其不争的……

她還以為,她和聞盛應當也算朋友。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

楚雲撐着桌角起身,意欲離開,“多謝大人相救。”

謝,又是謝。

聞盛忽然道:“殿下能确定出了這道門,他不會找你嗎?這又不是在宮裏,在宮外,倘若殿下出了什麽事,旁人也只會指責殿下,不是嗎?”

是。

楚雲停住步子,不解其意。他想說什麽?

聞盛垂下長睫毛,其實這裏的茶不好喝,他放下手中的瓷杯,只喚來了身旁的随從:“點思,去請縣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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