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殿下說想看紫緣花,微……
聞盛看着眼前微彎着腰調整氣息的少女,因為要去給太後守陵,她只穿了身素色的衣裳,頭上什麽珠翠拆環也沒戴,只簡單挽了個髻,脆弱而潔白的脖頸,素面朝天的一張臉已經很勾人心魄。
必須承認,她很動人。
聞盛抿着唇,看見她額上細碎的汗,一聲大喘氣後擡起頭來,那雙天真中帶些妩媚的眼看着他,帶些期盼,又帶些膽怯。又或許是羞怯,為她前幾天的直白告白而羞怯,也怕被他拒絕而膽怯。
最好的回答是不可以,她是大昭的五公主,而他,是野心勃勃的暗狼。
可是對上她的眼,卻又在想,答應她也無妨,不過是寫封信。吊着她吧,一個漂亮卻沒本事的女人,會成為很好的一把刀。
何況她還說,傾慕他。傾慕更是很好的一把刀,感情是最好利用的東西了,也最不需要本錢。
只需要,沒有良心。
聞盛早沒了良心的。
“可以。”于是他這麽說。
那雙天真但不甚熱鬧的眼睛一剎那被點亮,好像漫天大雪裏,沒能被雪掩蓋住的一枝紅梅,在茫茫純白裏兀自地紅。
“多謝大人。我走了。”楚雲這麽費盡力氣,只是為了問這麽一句,和他告別。
在她眼裏,他願意答應,說明……他至少是願意接納她的。因為前提是,她已經向他說過傾慕。
楚雲心滿意足。
她回到車上,被月色扶住,月色替她擦汗,有些埋怨:“公主怎麽跑得這麽急?”
楚雲搖頭,從簾子一角還看見聞盛的身影。他還沒走,他在送她,是嗎?
月色把簾子放下,對車夫道:“走吧。”
馬車悠悠地行駛起來,盛京的一切都變得遙遠,那個身影也變得很遙遠,到最後,連城樓也變得很遙遠,什麽也看不見了。
千山萬水,萬水千山,她已經開始期待給他寫信。
走走停停的,終于在半個月後抵達了簡陽皇陵所在之處。皇陵地處偏僻,條件艱苦,得知不受恩寵的五公主來,也只是敷衍地接待了一番。
負責看守皇陵的官員給楚雲安排好住處,皇陵條件就這樣,即便是最好的住處,也比不上盛京,甚至連清瀾殿都比不上。而且沒有多餘的人伺候,一切只能靠月色和楚雲自身。
楚雲還記着自己畢竟是來給太後守孝的,該有的表面功夫還是要有,每日要給太後上一炷香,不穿靓麗的衣裳,也不戴什麽首飾。
雖說條件艱苦,可楚雲卻覺得高興。
因為這裏沒人管她是不是不受寵的、不詳的五公主,他們态度疏離地和她打招呼,楚雲就已經很高興。即便偶爾也會受些冷落與欺負,可比起在紫霄城的日子,已經好太多了。
待安頓下來之後,楚雲開始琢磨給聞盛寫信。
可這第一封信該怎麽寫呢?
這難倒了楚雲。
她磨磨蹭蹭,删删改改,猶猶豫豫地,一直到兩個月之後,才給聞盛寫第一封信。
問大人安。
楚雲已經到了簡陽皇陵,一切安好。這裏條件雖苦,但好在該有的都有。
安頓下來的第一天,楚雲在路邊遇上了一只貍花貓。
……
問大人安。
山中氣候寒冷,竟沒有夏日的感覺。來時月色考慮到這一點,帶了不少禦寒衣物,真是明智之舉。
那只貍花貓今日又出現了,我給它喂了些吃食,它沿着我蹭,似乎在撒嬌。
……
問大人安。
秋日竟來得這樣無知無覺,不過在這邊氣候變化不太大,倒沒什麽感覺。盛京的秋日肅殺,大人還請保重身子。
那只貍花貓不知為何竟不見了,天氣日漸冷起來,有些擔憂。
……
問大人安。
冬日裏還是寒冷,昨日貪玩,被月色訓斥一番,說小心風寒。我原是不信,可今日起來,已經有些頭昏腦漲。
唉。
……
問大人安。
這信寄到之時,盛京的紫緣花應當又開了,大人可否回信時,寄予我些許。
……
楚雲不是每次都會收到聞盛的回信,大抵他忙的時候便不會回信給她。因她信中只是寥寥幾句,也沒什麽價值,他回信時,話語也不多,偶爾也會講述盛京發生的事。
山中不知歲月長,一眨眼,便過了一年。聽聞這一年裏,聞盛已經從翰林院離開,連升幾級,成了陛下的肱股之臣。
楚雲對此并不意外,她早知道聞盛有這麽一日。
只是偶爾也會有些難過,因為他越優秀,她便越配不上他。
守陵的兵士偶爾也會談及家國大事,楚雲偶爾會聽一嘴,知道最近的世道不安定。聽聞北燕與大昭關系緊張,大昭倒是同大渝關系親近了起來……
但這些和楚雲有什麽關系呢?她左右不了世道。
院子裏的樹葉綠了,有幾枝生命力蓬勃,撐開窗戶,長進房間,楚雲伸手撥弄葉子,沒收到聞盛的回信,卻收到了皇帝的信。
皇帝要她回京,定然沒什麽好事,好事輪不到楚雲。聽聞三公主已經出嫁了,四公主也定在今年夏季出嫁,六公主都指了婚……
月色又惆悵起來,連她都知道回去沒什麽好事,可是皇命難違。
從驿站送來的信還沒拆,放在桌上擱着。點思都能認出上面的筆跡,是那位五公主的。
聞盛坐在桌案前,連着兩封信都沒拆。有時候點思會覺得,自家公子待那位五公主有些不同,可有時候又覺得,也沒什麽不同。
譬如說,讓五公主回京,是聞盛向皇帝進谏的。
公子來盛京已經一年多,這一年裏,他籌謀劃策,已經安插進許多勢力。如今北燕與大昭,與大渝三國之間關系都緊張,牽一發而動全身。只差一個引子,點燃了,便能挑起這三國的動亂。
點思問:“公子可要回信?”
“不必了。”聞盛起身,離開書房。窗外的陽光暖洋洋的,照在書桌未曾開封的信上。
楚雲回京之日,與離京之時相比,沒什麽不同。滿大街的人各自忙碌着,沒有人有空多看她一眼。這盛京的城樓還是一樣的巍峨,亭臺樓閣還是一樣的瑰麗,唯一不同的是……
離開時找的那個人,不必她再費心去找。
他就站在顯眼之處,一身玄色的長袍,那雙溫柔而淩厲的長眸望向她,似乎帶了不少深情。
楚雲從馬車上跳下來,看他作揖行禮:“殿下說想看紫緣花,微臣卻以為,寄給殿下的,總不如樹上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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