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二合一)午夜夢回

鷹衛司的暗牢裏,楚丹與江元練二人被折磨得最慘,幾乎已經沒了人形。他們倆進這暗牢已經快一個月,頭發披散着,身上發出難聞的臭味,渾身上下都是傷。

梁述都忍不住捂着鼻子,從一旁走過,命令他們去做事。

楚丹已經忘了今夕何夕,她暗無天日地過了許多天。在得知楚雲死了之後,她原本還覺得暢快,因為她竟能嫁給聞盛。可現在好了,她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聞盛根本一點也不在意她,所以要她死。

可是這份暢快沒能持續太久,沒多久,有人将她也帶走,帶進了鷹衛司的牢房裏。那個她曾經有過年少心動的男人坐在四方的鐵椅上,冷冷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和從前不一樣了,如今充滿了上位者的氣勢,但遠比她的父皇更令人害怕。對上那雙眼的剎那,楚丹不由得顫抖了。

她感覺到了危險的來臨。

不久之後,預感成真,楚丹被綁在了刑架上,聞盛就這麽冷漠地看着她,甚至皺了皺眉。

起初,楚丹還沒有想明白是為什麽。因為聞盛從來不多說話,只是冷冷地讓他們動手,而後在一旁觀賞。楚丹從他微妙的神情裏看到了一種淩虐的快感。

她後來終于明白了,他是為了楚雲。

楚丹覺得好笑,他竟然為了楚雲,在這裏折磨他們?人都死了,竟想着折磨他們?

楚丹不知說些什麽,事實上,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太疼了,她自小金尊玉貴長大,何曾吃過一丁點苦,如此酷刑加身,于楚丹而言太過折磨。

她連思緒都是渙散的。

後來被折磨得太過,楚丹便開始辱罵人,抛棄了自己尊貴的身份,出口惡毒又狼狽。她不止罵聞盛,還要罵楚雲,罵完之後就會被更激烈地折磨。

“聞盛……你這亂臣賊子,狗東西……哈哈哈哈哈哈,她都死了,你以為折磨我們會得到她的原諒嗎?”

“我告訴你,她楚雲可是很記仇的,她越是在乎的東西,你毀掉它,她越是記仇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為了這麽一個賤人後悔,有什麽用嗎?”

……依依向物華定定住天涯

聞盛從不回應,只會在她罵得難聽之時,微壓着眉頭看她,似乎是不悅。

楚丹說錯了,他并沒有後悔過。倘若重新來一次選擇,他還是會這麽做的。因為楚雲是一個未定的變數,他是個不允許有變數存在的人。

無論如何,楚雲是前朝公主,是話柄。

楚丹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至于為什麽要折磨他們……

聞盛認為沒有必要深思下去,他起身離開鷹衛司的暗牢。

乘輿駕剛回到玄微宮,就有人來禀,說清遠侯想見他。清遠侯是他名義上的父親,聞盛不會對他如何,因為那有損他的聲名。一個明面上便殘暴的君主是得不到民心的,不得民心,這基業就長久不了。

聞盛還需要統一天下,将北燕和大渝也收入囊中,所以他不會冒險。北燕在那一戰之後,割地賠款求和,如今正在休養生息,這對聞盛而言是好機會。待度過這個寒冷的冬天,便是收網的時機。

他心中計劃着大業,輿駕再次停在清遠侯所住的宮殿之前。下輿,進門,清遠侯在上首坐着,見他來,只是悠長嘆息一聲。

清遠侯曾有一個兒子,是他與心愛之人所生,後來兒子生了重病,回天乏術,卻在路上救下一個少年。從那之後,聞盛便成了聞盛。

那時候清遠侯問他,你叫什麽名字,他說的是,我沒有名字。

其實他有,他本來的名字叫賀蘭珏。北燕賀蘭氏,皇族大姓,他曾是北燕九皇子,母親是個身份卑微的舞姬,在宮中受盡欺辱。北燕皇族□□重色,皇子公主一大堆,但只有那些家中有背景的人才會得到重視與優待,至于其他人,都是被欺辱的對象。

比起聞盛所遭受的那些,楚丹那些把戲都是小兒科。他們從不在意明面暗地的事,折磨人都是明面上來,他身上曾經有很多傷處,留了很多疤。後來他親手将那些地方的肉剜去,用上好的藥膏,那些地方重新長出肉,愈合得毫無痕跡。

聞盛自幼便在心中想,他總是要複仇的,要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要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利,要這世上每一個人,都對他俯首稱臣。

為此,他可以使用任何手段。

清遠侯擡頭,眸中映出眼前這個清貴無雙的身影,他并未想過會有這麽一日,從前不是沒有發現過聞盛的小動作。但清遠侯只是以為,他在對付自己的仇人,沒想到他如此野心勃勃。

可無論如何,事已至此,無力轉圜。

清遠侯對大昭的感情也并未深到要生死相随,他只是想知道,自己養大的狼,到底是什麽人?

聞盛沒有回答,只是以玄妙的話術說:“父親養育我多年,于我有養育之恩不假,我也會一直是父親的兒子。”

清遠侯是讀書人、文人,文人如何不懂春秋筆法?如何不懂一字之玄妙。聞盛的意思是,他會一直是聞盛,是清遠侯的兒子。

清遠侯沉默許久,卻說:“我知道,你不打算放過皇室中人。但請你放紫燕一條生路。”

紫燕,便是前皇後閨名。

聞盛對那位前皇後印象不多,只記得她久居佛堂,與皇帝感情不好。如今他的父親卻為她求情,為什麽呢?

他問清遠侯:“為什麽呢?父親。前皇後,與您是什麽關系?”

清遠侯抿着唇,似乎并不願意答。可聞盛卻想揣測下去,“您曾經負過她嗎?”

清遠侯難堪地別過臉,算是默認。聞盛覺得更有意思,他更好奇,“可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這麽多年過去了,您竟還記挂着她嗎?”

清遠侯閉上眼,聲音渾濁而蒼涼:“自己做過的錯事,許多年之後,總是會陰魂不散地纏回來的。”

聞盛輕笑了聲:“好。朕會命人放她一條生路。”

說罷,聞盛從梨花木椅上起身離開。陰魂不散地纏回來,是因為他們都有弱點,或者說,他們不夠強大,讓那些事成為他們的弱點。但聞盛沒有,他是一個沒有良心的人,人只要沒有心,也沒有情,目标再堅定一些,便能成為一個強者。

畢竟當年他能逃離北燕皇城,便是借他母妃的死換來的。

他去了禦書房,處理完要處理的政務之後,便回了寝宮安歇。

一夜好眠。

看,他連做夢,都不會夢見誰。

梁述從宮中回來時,家中下人喜笑眉開:“老爺,那位小姐醒了。”

梁述心頭一喜,取下官帽遞給仆從,快步往楚雲房間去。

楚雲已經醒了有一會兒了,她抱着膝蓋在床上坐着,面色還有些蒼白。聽見腳步聲過來,她有些警惕地擡頭,看向來人。

梁述在一旁坐下,詢問情況:“感覺如何?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來看看?”

眼前的女子只是搖頭,經過這一個多月的折騰,本就瘦弱的臉甚至有些脫相,下巴都變得尖了。她把下巴擱在腿上,有些膽怯地問:“你、你是誰?”

梁述從前與她接觸不多,她不記得自己也情有可原。他耐心解釋:“我曾經是鷹衛使,問詢過你幾句話,你可有印象?”

既然大昭已經不複存在,那麽她自然也不再是五公主,梁述便沒用尊稱。

在他說完之後,楚雲還是一臉的茫然,好似一點記憶都沒有。梁述有些苦笑不得,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總而言之,他對她并沒有惡意。

但楚雲卻又問:“那……我呢?我又是誰?我為什麽會在這裏?這是你家嗎?”

她一連串的問題把梁述問得措手不及,梁述盯着楚雲,她臉上的茫然不似有假,那便是中途出了什麽差錯。

梁述沒回答,讓人先去請大夫。大夫來得很快,檢查完後,告訴梁述,興許是這麽多天的高熱讓病人傷到了腦子,加之那天又撞到了頭,腦中有淤血塊産生,所以導致了病人失去記憶。

“這種情況并不多見,想來那些記憶,也不是好的回憶,因此病人有種強烈的欲望想忘卻。這位老爺,這種情況呢,看您怎麽處理。倘若不影響病人的生活,老夫覺得,完全可以不用管。倘若老爺有……”

“不必了,就這樣。你可能确保,這事兒不會影響她身體健康?”梁述打斷大夫的話,看向一雙眼睛滴溜溜轉動的楚雲。

忘掉一切對她來說,不失為一件好事。忘掉那些不開心的事情,重新過自己的人生。

大夫點頭:“老爺大可以放心,老夫以自己一輩子的醫術做擔保,絕對不會影響她的身體健康。”

“那便好,多謝大夫。管家,看賞,替我送大夫出去。”

大夫走後,梁述重新在床邊坐下,沖楚雲笑了笑,回答她先前的問題:“這裏是我家,你的名字,叫雲娘,是我鄰村的一個妹妹。不久之前,你的父母都過世了,你不得以來京城投奔我,不巧在路上遇上了山賊,撞到了頭。你已經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了。”

楚雲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了些,感激地看向梁述,願意給她花費一個多月的時間治病的人,一定不會是什麽壞人。

“謝謝你,大哥。”楚雲松開抱着膝蓋的手,露出一個純真笑容。

梁述搖頭:“我姓梁,單名一個述字。”

“梁大哥。”她乖巧地叫人,從床邊挪下來,要給他磕頭,被梁述搶先一步扶起來。

“不必多禮,咱們兩家小時候關系很好的。如今你沒了依靠,便先住在我這兒吧,待日後我給你尋個好人家。”

楚雲聞言,又有些赧然地笑:“好,謝謝梁大哥。”

梁述嗯了聲,叫人進來伺候,問楚雲:“你餓了嗎?要不要吃些什麽?”

楚雲還未開口,肚子先傳來了尴尬的響聲,她捂住肚子,不由得紅了臉。

梁述失笑,命人送飯菜過來。

梁述不常在家中住,因此家裏只有一個年邁的管家,與幾個男仆從,如今多了楚雲,總得有些伺候的婢女才行。

吃過飯,梁述便讓管家去找了幾個信得過的婢女回來,兩個婢女,一個粗使婆子,伺候楚雲用。

楚雲有些局促:“真的不用了,梁大哥,我不用人伺候。”

梁述卻說:“不必擔心,我在宮中做差事,有俸祿。我父母去得早,那時候都仰仗你們家照顧,不然我要就死了,如今能回報幾分,也是好的。”

他說得很令人信服,可楚雲卻總是有那麽幾分的懷疑。可是轉念一想,她看起來一窮二白的,也沒什麽好騙的,他還是個做官的,總不至于騙她。

“那……那好吧,多謝梁大哥。”

自這以後,楚雲便在梁述家中住下。她不常出門,缺什麽都是婢女出去買,這宅子附近也沒什麽關系好的街坊,關系再遠一些的,也只知道這家中有位小娘子,卻沒見過。

楚雲起初還有些遲疑,後來住了些日子,梁述待她實在很好,便打消了那些遲疑。

紫霄城中,剛下過一場夜雨。

夜半更漏,剛過子正。玄微宮外的芭蕉滴滴答答往下落雨,急匆匆的腳步聲自宮外傳來,掀起簾子,停在了外間。

“陛下。”總管大太監康有德停在簾外,詢問可有什麽吩咐。他剛上任不久,辦事盡心,即便是這深夜,也很快地趕來。

他給身邊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小太監會意,點燃了外間的一盞宮燈。

屋內一下子亮了不少,影影綽綽可見那位年輕的帝王坐在床邊垂首走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不是近來陛下第一次夜半驚醒,這些日子以來,陛下似乎一直睡眠不好,康有德勸過陛下,讓找太醫瞧瞧。

陛下不肯,只說是小毛病。

康有德低着頭,又喚了聲陛下,似乎才将裏頭的人喚醒,他只揮了揮手,要他們都退下。

“朕沒有吩咐,下去。”

“是。”

于是玄微宮的燈火又滅了,宮內的芭蕉卻未停歇。

聞盛聽着點滴之聲,只覺得太陽穴也跟着突突地跳。他擡手按住自己太陽穴,垂下眼皮,直到那處的跳動停下來。

第……四次,夢見楚雲。

距離她死,已經過去半年了。

這半年來,他從來沒有夢見過她。前朝皇室早在四個月前盡數伏誅,當然,只有他知道,旁人只知道,他将他們送去安居,實際上他也不會留他們活口。因為他能從他們手裏奪來皇位,難保日後他們不會又奪回去。最好的辦法就是斬草除根。

他曾答應過自己的父親,要放前皇後離開。聞盛的确也這麽做了,只是在她聽聞是清遠侯求情之後,卻冷笑了聲,而後自盡而死。

她說,她不願意受他的恩惠。

她還說,這些假惺惺的補償是沒有用的。

那時候,她看着聞盛的眼睛,似乎是在告誡他。聞盛那時候想,這與他有什麽關系?

自前朝皇室成員死後,聞盛再沒想起過楚雲。

所以當前些日子,他忽然第一次夢見楚雲的時候,聞盛夜半驚醒,一擡手,竟發覺自己額上一層薄汗。

夢裏沒什麽刺激的內容,相反,無比的平靜。聞盛只是夢見,在清瀾殿的紫緣花樹下,楚雲穿着一身簡單的湖水綠的衣裙,抱怨說,藥好苦,我不想喝。

她端起了藥碗,聞盛以為她要皺着眉頭喝下去,可她卻忽然轉過頭來,苦着眉頭問他:“我可不可以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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